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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大哥的菜园子

  • 作者:游戏阁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3-09-10 11:2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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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哥一步一挪,担着一担稀茅水灌菜。

      大哥刚六十,按说担两桶水还不到举步维艰的地步,但是因为他的身体里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反客为主,正和他的身体争夺营养。

      自从这个难缠的家伙来了后,大哥仍不动声色,视若无物。但那家伙不想藏起来,在大哥古铜色的皮肤上又勾兑了黑色,让大哥的脚不能顺顺利利穿上鞋。这些变化不用医生望闻问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对劲了。大嫂催他去医院,他说离死还早呢!

      死亡是需要勇气面对的。大哥并不是已修炼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地步,只是他清楚自己没有资格躺下来,让儿女绕膝,让老婆端汤递水,让家里可怜的几个钱,最后都送到医院。

      母亲结婚早,开怀迟,生下大哥后,一家人视作宝贝,娇生惯养,养成了好逸恶劳的劣性。母亲分配给他的生活,他不是敷衍塞责,就是推给我姐,我姐因此受了不少委屈。

      结婚是一个男人收敛少年轻狂、担起责任的分水岭。大哥只是完成了一个仪式,当父母把担子卸下一部分,放到他的肩上时,他没有胆量去接,也不敢不接,于是就出现了年年是大队的欠款户的状况。因有父母兜底,他似乎也不用着急,大嫂不知不觉中就成了担担人。承包土地后,一到春种秋收,龙口夺食时,他的眩晕症就犯了,躺上几天,父母帮着忙完了,他的病也无碍了。

      改革开放搞活经济,家门口建起了小高炉,解决了农民放不下土地和又想出去挣钱的矛盾,村里的青壮年大部分选择在铁厂上班,每个班在家里提一顿饭,吃、住、挣钱、农活的问题同时得到了解决。

      幸福的生活拉开了序幕,但幕后的戏并不精彩。到了月头上,大哥拿回了工资,大嫂的脸上展开了笑容,赶紧把手在围裙上蹭两下,接过钱来数,数不利索时,手在嘴里蘸点唾沫,数了又数,其实十元的票子总共也没几张,确定钱是自己的,找块干净的布包起来,一会塞到大柜的衣服里,感觉不妥,一会儿又塞到大柜的被子里,也觉不妥,拿出来,放进去,最后踩个凳子放到大柜上的箱底才算放心。

      有些事不要和别人比较,快乐会停留的久些,一旦和人比较,不仅幸福没了,而且平静的生活也被打乱了。大家都贫穷时没人攀比,有些人有钱了总想在人面前炫耀。大嫂得知别人的工资都比大哥高,就回来询问,大哥找的理由大嫂也觉得可信,那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眼看半年过去了,大哥每月拿回来的工资仍比别人少,大嫂吵吵闹闹也没问出个究竟,没辙了,就请来双方母亲会审。我记得母亲让他跪在地上,数落他的话像夏天的冰雹,句句砸在他的脑袋上,但他始终以沉默来对抗,丈母娘苦口婆心,声泪俱下,也没有感动他,最后不了了之。

      钱挣得少,大嫂不理他,他也觉得理亏,下夜班回来看着那舒适的床铺也不敢上去做梦,地里的农活不知不觉也上手了,眩晕的毛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地里的重活靠他,家里生火、打炭、掏灰、担水也靠他。虽然对大嫂知冷知热,但就是拿回的工资少。

      几年后,附近的铁厂散了,村里人又涌到城里的建筑队去打工。城里打工不能像在铁厂上班可以每天回家,而且也不需要三倒班。虽说下班时间不看钟点看日落,但仍有大把黑夜的时间要去消磨,大哥惹上了赌博恶行。幸亏他只是城里的过客,还知道留些钱回家交差。钱拿回来的少,回到家里越发地勤快。

      后来干脆不出去打工了,买了头骡子,拉着平板车,走村串户做起了商品换玉米,玉米换钱的小买卖,换来换去只顾上日常开支。大嫂说从没见过存款条长啥样?

      没有存款,可日子也算荣光。将将就就的日子又过了几年,三轮车抢占了市场,大哥只得卖了骡子。重新出去打工时发现重活干不了,轻活找不下。年轻时不想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老的哪也去不了了还是土地收留了他。

      平平淡淡,倒也乐在其中,可是看起来结结实实的身体不知咋就出了岔子。出生不能由自己决定,死亡能由自己决定吗?大哥表面上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但他的内心却在激烈地进行斗争着。像那些肝脑涂地的、勒脖吐舌的、跳茅跳井的死法,他都觉得留给家人的后遗症比死亡本身更可怕。等着病魔把自己打倒躺在床上,熬到灯尽油干,他又觉得没有尊严,他一生轻钱财,重感情,他不想让自己成为家人的累赘,不能掏空家底,留下外债。他和我说:“你嫂不知道我的病情有多严重,这样也好。”我偷偷给他些钱让他去看病,他象征性地抓些中药来应付。

      明年的春天一堆新土就了了一世尘缘,可今年的冬天怎样度过?大哥要趁着这个秋天和秋一起唱一曲挽歌。他很费力地摇着农用车,车快要着的时候,突然就差那么一点点上不去,突突几声停下,他又摇,车又突突几声停下。大嫂喊叫起来:“不让你干重活,你就是瞎犟。”“那你来摇?”“叫孩子们回来帮忙吧?”“叫什么叫,我不能干了?”一鼓劲,车着了。好几亩玉米,车是最得力的助手。摇完车,花完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大哥赶紧坐到驾驶座上,他不想让大嫂看见他疲惫不堪的样子。回到家,大嫂做饭,他卸车,一趟一趟往院里跑,他想尽快耗完他身体的储备粮。庄稼收回去了,地里剩下的谷草、玉米茬,也清理干净了,可是他觉着生命离终点还有点距离,就此停下恐前功尽弃。

      人的感觉似乎比仪器还精准。大哥就凭这感觉安排自己论天数而行的日子。他发现村里人走后,房前屋后路边的草在野蛮生长,他先拔草,后松土,决定撒上萝卜,种上白菜,最多也能为大嫂打算一冬天的蔬菜。大嫂跟着他经常为了碎银几两吵架、生气、离家出走,一辈子到头了,大哥仍是让大嫂很失望。

      大哥把白菜籽一撮一撮地丢进刨好的坑里埋起来,喷洒点水保持地面湿润。白菜在土壤里,挤挤攘攘,越挤越有力量,齐心协力拱开土层,欣欣然迎风见长。白菜长到一定程度,就要把挤在一起的白菜分家,分家后的小白菜第二天有的还支棱不起来,大哥一只手扶着菜,一只手用茶壶往菜心里慢慢浇水,他一松手,叶子又耷拉下去。一颗小白菜需得内外共同努力,才能长成一颗大白菜。大哥清楚自己不是那颗努力的白菜。同样的阳光雨露,同样的关照呵护,最后有的只长了几片叶子,有的却卷得瓷顶顶的。大哥每天浇水培土,细心摆弄,希望每一颗白菜都长成他希望的样子。

      种白菜的日子也占不满他的时光,他闲下来自然就想躺到床上,躺下去他怕永远站不起来,日常的家务也只剩下每天晚上封火这一件事。他走出家门很容易就找到了消磨时光的地方,这不该是一个将要离去的人来的地方,做人怎么会做到连一颗白菜的价值都不如的地步?谁能知道他是在赌命。大嫂知道了俩人吵架,生气是双向的,无论是谁制造了这场矛盾双方都是输家,吵完架两个人开始赌气,这正是大哥想要的,他想把矛盾制造得更激烈些,就使出让众人皆想不明白的招数惹大嫂生气,然后他就气鼓鼓地去担水浇菜,一天到晚不停地担,把村里所有的厕所,一个个地往干掏。每天浇菜菜会死,他就把多余的水倒到自家厕所囤起来,自己的厕所满了,就去囤到附近的厕所。大嫂看他像个疯子,嘴上不理他,心里却着急得像喝了油,她和孩子们决定趁着八月十五中秋节回来劝劝这个疯子不要瞎折腾了,带他去医院看病。

      大哥得知孩子们十四要回来,他急了,他要进入加速阶段,他从早上到晚上一步一挪担水。吃晚饭时,端着一碗饭强忍着坐在院门口,望着眼前的饭难以下咽。邻居拿着一瓶辣椒酱,端着一碗饭坐在了他不远处。他眼睛一亮,说:“给我配点你的辣椒。”邻居很爽快地把瓶子递过来,他挖了一大块,很快吃完了,又要挖,邻居说:“哥,不是我舍不得,你不敢瞎吃。”他说:“哥这一辈子多会儿认真过?”半瓶子辣椒就着饭下了肚。

      半夜里大哥难受起来,他要方便,便桶就在眼前,他却觉得像在天边,一步也挪不动。大嫂听见声音,赶紧起来扶他,他一屁股把塑料桶坐了个稀巴烂,大嫂使出全身力气想把他从地上扶到床上都办不到,大哥就像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他终于在农历八月十三赶在孩子们回来前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他走了。移出丧的那晚突然下起了雨,而且越下越大,天像被捅了个窟窿,一直下到第二天。

      云开雨住时,一群扛着铁锹的人后面,没了他的脚印。路过他的菜园子时,大家忙着说话,绿油油的小白菜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审核人:雨祺】

        标题:散文||大哥的菜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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