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绿葱葱，娇蕊争芳，岸柳青青，春和景明，这是四月的明媚洒满大地，但是四月还有一半是思念埋藏心底。因为在四月有个特殊的日子叫清明。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不仅如此，清明还是缅怀先人、慎终追远的传统节日。如果说春节归乡是隆重而盛大的典礼，那么清明祭拜大约就是平静而深沉的仪式。
小时候，清明是大山里的一座座坟墓，荒草萋萋，青冢寂寥;耳边是长辈对里边(指坟墓)的诉说，家声源远，宗功祖德。
我的老家在广东韶关的一个小山村。记忆中每年到清明的时候。村里一般会分为两天去扫墓。第一天叫扫众坟(墓)，也就是祭远祖。第二天是扫私坟(墓)，也就是自己家的近亲。
按照惯例，扫众坟(墓)一般由轮到的三家人一起牵头，出钱出力组织起村里人。第一个去祭拜的老坟墓叫辅万公墓，听说他是康熙年间由镇上迁到我们老屋场而来的是我们村的开基立村的祖太公。
那一天全村不论男女老幼，提着糍粑、豆腐、猪肉和鸡;再带上檀香、蜡烛、纸钱、茶叶和米酒。浩浩荡荡的到达辅万公的坟墓前。割草的割草，压纸的压纸，摆供品的摆供品。好不热闹。时隔几百年，大家和祖太公都并不相识，只是年复一年的听着大人们说着辅万太公开村立业的故事，聊着他老人家犀牛望月的山形(指坟墓的立位朝向)。
我们小孩子谈不上感情，更没什么哀愁。反倒因为这种肃穆庄严的满满仪式感，觉得好玩、新奇、兴奋。最让人期待的是祭拜完毕之后的分配食物。所有的孩子排着队，一双双脏兮兮的小手从大人那里接过油腻温热的糍粑豆腐。萦绕过祭祖轻烟的糍粑和豆腐，上面甚至可能还会粘着一些烧飘的纸灰。但在那时，这就是最香的食物。
从辅万公墓回到村里的祠堂，大家简单的吃过早饭。就开始分配一天的任务。我们村基本上分为三路。一路北上，一路南下，另外一路就是由村里的老人领着幼小的孩子们在村子附近祭拜另外一些远祖。
有一年，我有幸跟着大人们南下。那个时候没有公路，更没有汽车，完全就是靠步行。我跟着大人们过梁下桥，爬温汤岭经长冲到达黄泥塘，接着是大山背，最后还有一个叫作水窝的地方。
虽然年年扫墓，但是奈何荒草杂树长得实在太快，有些地方根本不能直立行走，而只能弯腰低头前行。路上也不时的发出疑问：“到底是不是这呀?”说我们孝顺吧，我们漫山遍野找太公;说我们不孝顺吧，我们漫山遍野找太公。在这无边无际的大山里，清明节的意义或许就在于：中年人带路指路，青壮年挑担开路，半大孩子们跟随认山认路，所谓大道至简，无非就是血脉延绵传承有序，逢山开路不过是那追寻根源的虔诚和敬畏，遇水架桥也只是对生命的尊重和颂扬。
走过风雨经年，经历世事无常，亲人零落，故园远去。及至此时就明白了，清明是个牵挂，那大山里的千里孤坟是我此生刻骨铭心的愧疚也是我永不忘怀的追忆。
2014年母亲去世，这个世界上生我养我疼我的人走了，但是我却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在给母亲的百日祭文里，我曾这样写道：“我平生自信，早年曾自信会看到您的年迈，苍老还有幸福一起。到了您生病，还自信您不会太早离我们而去。甚至到最后也自信至少能亲眼送走您。如果说，其他时候的自信给了我成长，那么这次的自信只给了我无限的遗憾而己。”那时起母亲和我一别再无归期，从此她漂泊天堂，我遗落人间，相见只在梦里。一年一年我还在长大，可她却再也不会变老了。
2023年清明节，我回去扫墓。不由得走到老房子的地基上(因为老房子早已拆了)。仔细认出我出生的房间，看看那童年玩耍过的小桥，听听四季潺潺的小溪流水，望着远处曾挥洒过无数汗水的大山。家乡的青石板上呀!镌刻着我的足迹。故土的田野上呀!回荡过我的欢笑。苍翠的山水间呀!充塞着我的回忆。斑驳的岁月里呀!沉淀着我的故事。我深深感叹：“这是魂牵梦绕的故土，生我养我的家乡，那些刻进了血液的岁月从不曾远去，也未敢淡忘。”
带着贡品和香烛纸钱，跟着大家来到母亲的墓前。弟弟挥刀割草，真是“年年陌上生春草，岁岁清明思故人”。我们点烛插香，才知原来尘世与天堂，只隔着一支香的距离，当袅袅的青烟升起，思念就随风化雨，模糊了双眼，湿润了大地。撒纸摆供。姐姐说：“给母亲倒点酒吧，母亲会喝酒。”清明的酒，醇厚香浓，盛满了对先人的怀念。离开的时候我扯着蹲在地上落泪的姐姐说：“走吧!”清明的泪晶莹剔透，饱含着无尽的哀思，滑过脸庞，落入尘土;想起当年和母亲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清明的梦，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可感。回家路上，极目远望，烟雨笼千家，满目山河远，无一是您，无一不是您。
在这场年复一年的清明仪式里，或许最好的缅怀是记得，也是放下。过去、现在、未来其实都是当下。那些有关生死的话语，教会了我们在爱中学会告别，学会珍惜，学会走向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