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中秋节居然闻不到桂花香。
在以往的桐油古城，八月桂花遍地开。一阵秋风都能把香味吹进江城。
中秋节三天假，项目部的年轻人都回省城阖家团圆去了。
唯独舒望戴没有回去，他主动要求留下来值班。
其实，那个家，不回也罢。
这么些年，他都是四海为家，人跟着项目走，有时候回老家陪年迈的父母吃了年饭就走。
他没有回他的小家，而是一个人独自呆在项目部。
这种名存实亡的单身婚姻生活，他已经过了二十多年，连吵个架的欲望都彻底没有了。
不吵了，也不闹了，那个家像一潭死水。孩子都成家立业，单门立户了。
当然，他的工资是必须要交的。只要工资按月交，他人可以一万年不回家。
其实，中国式婚姻，很多都是同床异梦，只不过为了给子女一个完整的家，没有办手续罢了。
其实，手续办不办，就是一张纸的区别。就像过去的一本书，封面封地虽然看上去很完整，里面的内容早当揩屁股纸撕掉了。
无花无酒过中秋，兴味索然似野僧。
舒总昨夜追了一夜颇有趣的张国立主演的电视剧《金婚》，上午睡个懒觉，中午买半斤卤猪头肉，泡一桶方便面，还没吃完，没有胃口。
下午也不知道去哪好，不行就去龙寝河边走走吧。
他喜欢站在河边看妇女们一边洗衣服，一边唱黄梅戏。
龙寝河的水是山泉水，很清。河床里有很多七零八落的大鹅卵石，有的突出了水面，有的潜入了河底，想必是若干年前山洪暴发，山体滑坡，滚落下来的，已经磨去了棱角，像硕大的鹅蛋。可能是以前用的都是含磷洗衣粉的缘故，造成水体富营养化，河里长满了凤尾鱼草。
若是晚上来鹅卵石旁夜钓，一准能钓不少汪丫鱼和沙擂子。
可单身汉钓了鱼，一个人吃，没劲。
那夜钓最好能遇到一个七仙女下凡。
这都是那些落魄的文人或寡汉喜欢做的美梦自欺欺人罢了。
若要遇，就遇个同步悦读微刊上的女文友，譬如，像江城的那谁谁。
这当然是叫花子做梦娶媳妇——想得美。
江城的女子，在全国排名第八位，个个都如花似玉，哪个名花没有主?
就是就是。
但想入非非总可以吧，又没招谁惹谁。
江城作家大联不是说过吗?做人要有底线，不能乱来。但写小说可以交一百个女朋友，结一百次婚。
这个大联，真敢想象。
舒总，中秋节快乐!怎么没有回家陪夫人过节?
一个穿湖蓝色连衣裙白凉鞋的女子像一朵云，神不知鬼不觉地飘落在舒望戴坐着的大鹅卵石旁。
哦，是芳总呀，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今年我值班，没有回省城。你怎么没有在家陪你先生?
我中午回父母那陪他们过的节，女儿又不住在家里，她要自由，一个人住，下午陪她单位的同事爬龙寝山去了。
那你晚上不陪你先生赏月吗?
我早就离婚了，现在是自由女神一个。
哦?
你怎么不把你夫人接来过节?
我......马上要调走了，去叶集未名湖畔项目上干老本行。今天是来看看龙寝河。大观项目是我亲手来摘牌拿的地，找的是你们桐油老乡鲁青他们的东华科技大设计院搞的规划设计，主体结构施工都快封顶了，突然走了，真舍不得......
你干得好好的，为人清正廉洁，跟地方关系也融洽，怎么就突然就调走了呢?出了什么事?
没......出什么事。
没出什么事，这叫什么事?
工作需要。
工作需要?这里的工作不需要你吗?你工作上犯了错误，还是拿了人家的好处?别人拿，我信。你拿，打死我，我也不信。虽然我们打交道和见面机会不多，但我相信你的人格与人品，你是我遇到的最正派的甲方。现在你要离开大观了，我们之间已经不存在工作上的业务关系了，也不需要避什么嫌。如果你愿意把我当朋友，请实话告诉我。
那好，我就实话告诉你。江城一个叫邱实的律师实名给我们总部董事长写了举报信，说上次桐油节采购比选招标中，我帮你暗箱操作，你才中的标。说我得了你的好处，还贪图你的美色，和你是情人关系。
原来是这个滚蛋捣的鬼!
你们认识?
何止是认识。他纯粹是......他肯定以为我以前是故意欺骗他，他就报复我，就把屎盆子往你头上扣。开标那天，三家投标人当面把标书送在主持人桌子上，有两个监标人在现场。标书都是当大家面拆封的，谁也不知道谁报的价。我的技术标完全响应《比选文件》，商务报价，我最低。你怎么暗箱操作?说你得了我的好处?那天你去我厂子里考察，我送给你的小礼品，你没收，有你的司机作证。我是到你办公室送给你两条软中华，可你不收，让我拿回去了。你连一口水都没有喝过我的。说我们俩......有那种关系，更是造谣诽谤。
邱律师说，那次在维特斯咖啡馆，我跟你在谈情说爱。
江城谁不知道古铭和古静的大名?他们俩那天就在现场，我是提前走的，他们可以作证。
还有更难听的话呢。说我经常周末和节假日不回家，都是在你那度的蜜月。
这个邱实......简直像条疯狗。这样，如果你不嫌弃，晚上到我那去，我做水碗给你吃，就算是我们朋友一场，为你饯行。
那......印象不好吧?你是个单身女子。
我单身怎么了?单身女人就不是女人?单身女人就不能有男朋友?哪部法律规定说，你不能去我那?你拿出依据来?
法律到是没有规定，就是......人言......人嘴两块皮，歪歪都是理。
那就让人说去，你家又不在大观，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你是不是个男人?
我怎么不是男人?
你是，有种你就去我那，你敢吗?胆小鬼......
去就去，我一个大男人，你还敢把我吃了。
我......
芳华欲言又止，抿嘴一笑。
厨房里，芳华在准备各种菜肴。
舒望戴在剁肉馅，围裙后带散了。
芳总，帮我围裙系一下。
芳华在他背后系带子。
别叫我芳总，叫我芳华，你敢吗?
怎么不敢?工地上打架闹事我都敢上去拉架，叫一声好大事?芳华。
我没听见，再叫一声。
芳华......
芳华一下子从扑在舒望戴的后背上，紧紧地抱着他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别，别这样，让人看见多不好。
没人看，就我们俩。
别......
你嫌我长得丑吗?
不，你很美。
我是个坏女人吗?
不，你很好。
我是个随便的女人吗?
不，你很矜持。
我今天不要矜持，我要做你的爱人......
芳华转身走到舒望戴的对面，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两只流泪的眼睛直勾勾地看他，朗诵起秦观的《鹊桥仙》:“纤云弄巧。”
舒望戴接句:“飞星传恨。”
“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
“便胜却人间无数。”
......
“两情若是长久时。”
“又岂在朝朝暮暮。”
芳华转而又朗诵起曹植的《洛神赋》:“妾在巫山之阳。”
舒望戴接句:“朝为行云。”
“暮为行雨。”
“朝朝暮暮。”
“阳台之上。我的阳台，只为你一人打开......”
两个人突然沉默下来，彼此都能听得见对方慌乱的心跳。
抱我上“阳台”，好吗?
身体是不会说谎的。
阳台之上，一切都顺理成章，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他是她的龙寝山。
她是他的龙寝河。
把你剩下的半包大前门留给我，我要天天闻着你的烟草味入眠。她说。
我该回去了，售楼部的灯还没有关。他说。
车子发动，车灯打开，车子开始缓缓离开。
有没有机会再来这里，舒望戴的心里，也没有底。
真奇了怪了，U盘里居然播放的是王志文和姜珊对唱的《糊涂的爱》:
“爱有几分能说清楚，”
还有几分是糊里又糊涂。
情有几分是温存，
还有几分是涩涩的酸楚。
忘不掉的一幕一幕，
却留不住往日的温度。
......
这就是爱，糊里又糊涂。
这就是爱，能抛弃人间的脆弱。
这就爱，
它再累也不觉得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