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不经意的回眸，时光易老，已是人到中年，老家也成了一个解不开化不了的情结。鉴于此，和弟弟妹妹共同出资在祖宅地基上新盖房舍数间，以便过年过节回去有栖身之所，让怀旧的情绪有了载体和意象，也让漂泊的灵魂有了归属和回想，还让孩子他日想起故乡有了可触感的依附。
新居落成，时已年关，合家团聚，一派喜气洋洋。良辰吉日，夜幕里璀璨如流星绽放的烟花，映耀着墨色绵亘的山峦和安然静默的村庄，有种火树银花的既视感;地上铺满大红的鞭炮，燃放时如急促奋进的鼓点，抑或乍起的雷鸣骤雨;门前高悬的旋转七彩灯笼，寓意金玉满堂，流光溢彩;厚重高大的铜门门头上五个大字“家和万事兴”朴实而隽永，两侧“住吉地荣华百代，庆新居富贵千年”的烫金对联诠释着良辰的主题和美好的祝福。一众亲人，遵循着吉庆的习俗，说着吉利的话语，仪式感满满鱼贯走入新居，走向来之不易且更加美好的未来。
室内，灯火辉煌，热气腾腾，各得其所。厨房里，灶台上乡土厨娘翻飞着锅铲，灶膛内熊熊跳跃着火苗;客厅里，纯朴的亲友乡邻喝着茶嗑着瓜子，述说着家国天下事;娱乐室里，牌友们在围城中聚精会神，消遣着年终岁末的闲暇时光;阳光房里，孩子们安静地在平板电脑里翻看着各自感兴趣的小视频……
山肴野蔌，杂然前陈。宴酣之乐，起坐喧哗。“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面对亲友乡邻们真诚的祝福，我有种久违的不醉不归的豪情。端起酒杯游走其间，由衷地表达我诚挚的谢意和由衷的感恩。虽然因工作关系，呆在老家的时日不多，但此刻他们仍旧呼唤着我的小名，发现彼此间并没有因时空的阻隔有所疏远，让我有着“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的亲切。
推杯把盏，酒酣耳热，抬头可见堂轩两侧墙上祖母、大伯、父亲、母亲的遗像，亲友乡邻们经意或不经意中表达的惋惜，几分感伤悄然袭来，一幕幕如同蒙太奇的过往浮现眼前------
多年前父亲英年早逝，家庭突遭变故，是一生命运多舛但倔强坚毅的奶奶，踮着小脚劳碌奔波，是中年鳏夫的大伯如同一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默默劳作，是中年寡居的母亲藏起悲伤起早贪黑操持家务，是满脸稚气的弟弟早早辍学出门打工，就这样举全家之力，像一张拉满的弓蓄一家之势把我射出了大山，让我跳出了农门，进城上了大学，这在当时不怎么重视教育的偏僻山村该是多么的不易。毕业返乡，回到母校成为了一名乡村教师，也在那里遇到了贤惠温良携手一生的伴侣，好日子刚刚起步，可短短五年间三次生离死别，母亲、大伯、奶奶先后离世，我们兄妹三人从此相依为命。
那些灰暗的日子里，也许是父亲生前任大队民兵营长和村主任，或作为家族族长时，为人光明磊落，正派耿直，廉洁奉公，朴实厚道，在村民中间有着极好的口碑;也许是奶奶一生勤俭持家，和谐邻里，关爱晚辈，乐善好施，是亲友心目中极德高望重的长辈;也许是伯父、母亲一生忠厚老实，勤劳朴素，诚恳待人，与世无争，是乡邻们眼中纯朴的好邻居;也许是我们兄妹面对命运的不公而不甘沉沦的人生态度-----父亲生前的同事朋友们和亲友乡邻们给予了我们精神和物质上力所能及的帮助，让我们在生命的寒冬里感受到了人性的温暖，也让我们有了奋然前行的力量。
现如今，我们兄妹三人安居乐业，各自成家，各自安好。于是相约在依稀保留着先人生命足迹的祖宅地基上，在我们心心念念生命开始的地方，共建这叶落归根安身立命的乡舍，于下一辈也是血脉的传承。想到此，多么希望穿越时空的隧道，让祖母、大伯、父亲、母亲他们能共享这美好幸福的时光;多么希望阴阳之间真能在某个时刻能以某种形式相通，让他们能感受到我们深切的思念;多么希望他们真的地下有知,也定会为我们兄妹的今天含笑九泉吧。
02
团聚的时光总是那么美好。新基鼎定，喜迎新年，弟弟在家万物俱备，我是待孩子一放寒假就相携回到了老家，定居深圳的妹妹携两外甥女也早早归来。一度荒芜沉寂的祖宅地基上，拔地而起的崭新乡舍里又起热闹喧哗。孩子们在奇妙的血缘关系作用下，没有相隔千里和分别数年的隔阂，只有天然的亲近，打雪仗、堆雪人、玩游戏、放鞭炮，如影随形不亦乐乎，这也正是我们乐见的场景。夜阑人静，我们兄妹三人其乐融融在温暖的火炉旁追忆着先人的恩德，述说着彼此的故事，也畅想着美好的未来。我们也感慨，彼时相依为命的我们白手起家，相互扶持，共同成长，走到今天委实不易，如今未尝不是上天最好的安排，未尝不是对先人最好的告慰。
人间最美是除夕。有新居栖身，有亲人团聚，有乡情环绕，夫复何求。重头戏当然是年夜饭。华灯初上，在窗外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在门前交相辉映的烟花灯火里，健在的二伯、二婶，堂姐堂兄堂嫂，侄子侄媳侄女婿，侄孙女外甥女，济济一堂。煎炸蒸煮焖炖炒，白酒红酒黄酒，把一年的辛劳烦恼抛之脑后，把一年的收获喜悦写在脸上，把新年的祝福希望倒入酒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各种花式敬酒次第上演：按辈分敬酒、依年龄敬酒、以小家庭为单位敬酒、邀请晚辈共饮----祝福长辈身体健康长命百岁，祝愿同辈工作胜意财源广进，叮嘱晚辈学习精进天天向上。孩子们或奶声奶气的，或怯怯生生的，都一样说着吉言良语，收获了不少的红包，喜笑颜开。男人们在酒精的刺激下豪情万丈，几番鏖战有人丢盔弃甲逃之夭夭，有人迷醉而归身影飘摇，宾主尽欢喜乐陶陶。年味儿就这样在亲情和希望中加入了浓浓的蜜，稠稠的，甜甜的，弥散开来，如氤氲袅袅的茶香，也如饱满盛开的芬芳，怎能不叫人沉醉?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春节假期的加持，新宅落成的喜气，那些久违的乡村年味又回来了。以往过年，只是去一些长辈亲戚家拜个年，吃顿饭就匆匆而别，一年又一年，似乎感情慢慢淡薄仅因为春节拜年维系着。如今，老亲故戚也来登门拜年了，聊聊前尘往事成云烟，说说今朝家国逢盛世，感觉浓浓情感今犹在，只是容颜改。舅舅年岁已高，身体有恙，行动不便，多年未至，正月和舅母携表弟表嫂孩子们浩浩荡荡地来了，大家把手言欢，合影留念，自是一番热闹景象。走亲访友拜年贺岁之余，堂兄弟们轮流做东，说真心的话，喝开心的酒，稀释消化过去一年的苦累，酝酿集聚新的一年的希望，亲情在大家的心里流动，也不由得让人想起一首老歌：“为了生活人们四处奔波却在命运中交错多少岁月凝聚成这一刻期待着旧梦重圆万涓成水，终究汇流成河像一首澎湃的歌一年过了一年一生只为这一天让血脉再相连擦干心中的血和泪痕留住我们的根”-----一切恍然大悟：所有的情感都需要时空载体的依托，很多美好其实并未走远。在这个富有春节、新居、团聚等喜庆元素的日子，有种游子归来的熟悉和亲切，有种老坛陈酒的芬芳和绵长，让人欲罢不能。
聚散离合终有时,历来烟雨不由人。相聚总是短暂，离别总是伤感。春节假期已满，收拾起每天睡到自然醒的悠闲，别却走亲访友美饮佳肴的洒脱，正月初六我们转移阵地准备返岗上班，妹妹也要携外甥女们回深圳了。妹妹返深前夜，突降大雪。黎明起，山城银装素裹，高速封路，雪花飘飘洒洒，断无几日内“须晴日，看红妆素裹分外妖娆”的迹象。一向“俯首甘为孺子牛”的弟弟冒着漫天飞雪驾车几经辗转，把妹妹她们送到潜山高铁站后又冒雪返回老家。我们兄妹就这样各奔前程，虽然没有郑重其事的话别，也没有长亭相送的挥手，但我们知道一个和睦的家庭，明天会更好。家如此，国亦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