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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兵:赵朴初与家乡太湖的三个历史性时刻

  • 作者:欣荣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3-05-21 17:5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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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不可夺,石之坚。

      天能补,海能填。

      不可侮,石之怪。

      叱能起,射无碍。

      其精神,其意态。

      俨若思,观自在。

      友乎师,石可拜。

      每年的清明节,万物萌发,鸟语花香。赵朴初文化公园朴老铜像广场,樱花如雪,童声清脆。《拜石赞》诵读声在凤凰山谷中久久萦绕。

      赵朴初文化公园背依巍巍大别山,面临泱泱花亭湖,长河从这里出发,蜿蜒数十公里汇入奔腾不息的长江。竹影婆娑、翠柏肃穆,最高处,三棵银杏树挺拔兀立,特别是一颗菩提树,出土后衍生出两根主干,紧紧交错环抱,粗壮的一枝竟然又分出一枝,三枝一起蓬勃生长……树荫下,山风里,明月中,安眠着一位横跨两个世纪的长者——赵朴初。

      1907年11月5日,安庆天台里赵家翰林府中一片喜庆气氛,嘉庆元年状元赵文楷五世孙赵炜如喜得贵子——辈名“荣续”,父亲希望“子承祖业,光宗耀祖”,取字“朴初”,寓意“返朴归真、悟初笃静”。

      是年,安徽首府安庆,徐锡联起义失败。次年,熊成基、范传中等发起的安庆马炮营起义,打响了新军推翻清王朝的第一枪。之后,安庆城几起浴血事件震惊中外。辛亥革命爆发的前两天,1911年11月8日,安徽省咨议局宣布独立。其时,赵朴初叔曾祖赵继椿任安徽议会副会长,为当时革命对象。住在翰林府的赵家人害怕株连,纷纷逃离安庆,或往上海,或逃南京。赵炜如、陈仲瑄夫妇也急忙带着鸣初、默初、朴初和一岁的小女循初,避往太湖寺前河赵家状元府。

      时光如流,赵朴初在这世外桃源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1920年,在母亲义姊关静之的一再邀请下,赵朴初前往上海生活和学习。1926年暑假,曾回乡探亲过一次,之后,特别是1947年母亲去世之后,家人离开太湖,中原大地更是战事不断,满目疮痍。国仇家恨,世事纷繁,赵朴初几乎中断了和家乡的联系。

      回信:托衷情于片纸,望故乡而高歌

      1978年8月12日,中日在北京签订和平友好条约,为推动中日民间外交殚精竭虑的赵朴初兴奋不已,活动结束,当即赋诗一首《庆东原·中日和平友好条约签订志喜》。

      豪气千山发,欢声两岸哗,二千年史册添佳话。喜辛勤种瓜得瓜,遍西东天涯海涯,结同心彩带如霞。太平洋长护太平花,好相扶不许谁称霸。

      仇深似海,但冤冤相报何时了!种瓜得瓜,作为中日民间外交的主要推手赵朴初,终于可以告慰当年亲自授意自己以佛教开启中日民间外交工作的周总理了。

      欣喜的还不止这些,一封来自家乡太湖的信函也让赵朴初思绪万千。原来是家乡太湖县文化馆创办了一份文艺刊物,想请朴老题词。

      朴老想也没想,当即题写了几幅“长河文艺”,有横条的,有直条的,反复端看,各选一幅。心情大好的朴老还意欲未尽,稍加思索,作词一首,用毛笔行楷一气呵成。

      攀科学之高峰,溯真理之长河;

      开百花之芳园,扬革命之洪波;

      托衷情于片纸,望故乡而高歌。

      并落款:一九七八年秋,应太湖县文化馆之嘱为《长河文艺》创刊号题词,赵朴初。又用钢笔亲自填写信封,随即要求秘书用挂号信寄出。

      收到赵朴初先生的题词后,太湖县《长河文艺》编辑部的同志兴奋不已。经商量,一致同意给朴老寄去30元稿费。一段时间后,稿费却被退回来了,并附有一封朴老亲笔信。

      太湖县文化馆负责同志并转《长河文艺》编辑同志:

      前接来函,承寄《长河文艺》,至为感谢。看到故乡的刊物,七十多年来尚是第一次,欢欣的心情,可想而知。相信在诸位同志的不断努力下,这个刊物一定能不断地进步,对于促进地方的经济、文化建设事业的发展,必将更能发挥积极的作用。想诸位同志已经注意到这一点。

      承寄稿费叁拾元,我不敢收,特此寄还。为家乡的刊物写点东西,是我应该做的,也高兴做的。

      因为近来很忙,答复稍迟,为歉,顺致敬意。

      赵朴初

      1979.6.15

      一个冒昧之举重新续起了朴老与家乡的联系,意料之外蕴含着必然。自此,太湖县领导和相关同志多次进京拜见朴老,只要听说是家乡来人,无论多忙,都随时安排接见。据他秘书描述,先生最喜欢见的是家乡人,最喜欢听的是家乡事。

      1983年,太湖县委、政府部署收集党史资料拟修县志,遂派人前往采访朴老。朴老说:“你们的信我收到了,有什么好谈的呢?我的一生也是坎坷的呀!要说在学术上有一些成就,那是无足挂齿的,我只想把他奉给人民。我离开故乡好几十年了,倒是真有些想家啊!……是啊,应该回家看看,不知道寺前河的那老房子还在不在?我的整个启蒙教育都是在故乡太湖接受的,别看老师都是些普普通通的民众,却给了我智慧,把我引上探索学术的道路……”情真意切,溢于言表。

      1986年,在品尝家乡创制的新茶“天华谷尖”后,随手又写一下一首诗:

      深情细味故乡茶,

      莫道云踪不忆家。

      品遍锡兰和宇治,

      清芬独赏我天华。

      朴老走遍天南海北,作为“茶篓子”的他,品过好茶万千,写过的茶诗,不完全统计有近百首,然而,在他眼里,饱含家乡味道的茶才是最好的茶,每一片来自家乡的叶子都能激起思念家乡的情绪。“碧鲜玉润清留色,仿佛兰香远益清。梦寐黄山云雾妙,感君启我故乡情。”《谢史钧杰赠茶》。“……今饮黄山茶,老大忽思家。吾母撮新叶,轻手藏荷花……”《黄山茶》。“相逢白首老娃娃,前进终输历史车。阅世但当开口笑,举杯相劝太湖茶。”……。茶里清香是梦里故乡啊。日渐唤起的乡情,变成一封封关心家乡脱贫的信函,一幅幅饱含墨香的题字,一件件教育卫生事业发展的实事……

      回乡:月是故乡明,情是乡人重

      1990年9月29日,长河欢歌,龙山含笑,朴老经合肥至九华,览黄山,过安庆,终于抵达日思暮想的太湖。太湖县委招待所内,人头攒动,县四大班子领导早早就聚集在这里,迎接仰慕已久的家乡先贤。

      掌声中,大家簇拥着朴老在三楼会议室落座。听取汇报后,朴老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太湖话我还能讲,多少年没有用了,还是讲普通话吧。”乡音未改,一口的乡音,是那么纯正,那么熟悉。

      朴老改用普通话继续说,“老大方回,少小离家,老大方回啊,乡音未改啊,现在也是改了。太湖是我的父母之乡,我是太湖的儿子,所以我一直想念,做梦都想念……”朴老抑制不住的激动,声音哽咽,顿了一会接着说,“刚才听到我的家乡还不富裕……”说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盈眶的热泪,拿起桌上的手巾,久久按在眼睛上……“所以,总有一个感想,总想看到一个富裕的故乡,一个繁荣的故乡……”嘶哑的声音从喉咙深处费力地发出来,在座的所有同志,无不为朴老的真情所动容。

      朴老回忆了离开家乡时的情景,仿佛是在昨天,又好像那么遥不可及。说起了此次沿途的见闻,惊叹社会的发展,家乡的变化。抬起头,看见会议室悬挂的“热烈欢迎赵副主席回故乡视察”的条幅,谦虚地说:“视察不敢当,我是来学习请教的。今天听各位乡长的谈话,给我上了一课,我感到很有意义”。

      在随后的两天里,朴老视察了文管所、太湖中学等单位,向家乡赠送了先祖出使琉球时的题词拓片,为太湖中学题写了校训,还去老家寺前河吃了一顿家乡饭,克服沿途颠簸寻访了二祖山、司空山……。儿时的状元府,已深埋湖底。“何处寻踪迹?青天望片云”,最亲近最牵挂的哑姐,也是孤坟一座,白云一片……

      故乡深情的山水,多情的乡亲,冲淡了游子怅然若失的心,更激起了诗人难以平复的思绪,专门做诗一首赠给寺前区政府。

      一九九0年九月三十日过寺前故里蒙区领导同志暨乡人热情接待感激之余草成一绝:

      桑田沧海一弹指,

      六十四年归故乡。

      文教交通惊八变,

      山情水意共天长。

      相聚的时间总是短暂的,离开的前一晚,朴老同亲友欢聚一堂,赏月景,叙家常,观看五彩缤纷的节日焰火,欢度国庆和中秋之夜。就要别离了,朴老再也抑制不住万千思绪,铺纸磨墨,一口气写下了一首词:

      自度曲·书赠太湖县人民政府

      老大始还乡,惊见人天尽换装。喜学舍工房,新兴穷镇,茂林佳桔,旧日荒岗。更雄心,三年五载熙湖,绿遍东西南北方。神驰远景无疆,侭尽情领受,千重山色,万顷波光。不教往事惹思量,任故宅水深千尺,抑又何伤。问还余几多光热?报我乡邦!

      70年多前无忧的童年是那么遥远,盛满童年欢笑的老宅子永远沉入了湖底,母亲笑容可掬的容貌时而闪现,仿佛就在眼前,在婆娑的泪眼中。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我要用余年的光和热,来报答祖国和家乡。

      作别乡亲,作别陪伴了一路的侄辈们。10月3日,刚好中秋节,皓月当空,省领导在合肥稻香楼为朴老设素宴送行。这次回乡,完成了自己几十年的心愿,如释重负。还是诗作能表达自己的心境。

      中秋感怀·调寄卜算子

      月是故乡明,情是乡人重。少小离家老大回,此句循环诵。喜见乱云开,意兴洪波动。改造山河战万难,愿献兴邦颂。

      此次回京后,朴老专门将一幅和夫人在花亭湖船上的合影放大,摆在南小栓客厅显眼的位置,以便时刻能看见朝思暮想的故乡。

      在生命的最后十年,朴老多次给铁道部、卫生部、省市领导写信,扶贫、救灾、建医院……一次又一次的捐赠自己的工资和用和平奖奖金设立“拜石”奖学金……以各种方式不遗余力地支持家乡的建设,在家乡人民心中竖起了一座不朽的丰碑。

      回葬:花落还开,水流不断

      2004年10月4日,从太湖高速路口到县政府大会堂,沿途八里长街,集聚了来自十里八乡的群众,足足有十万人,个个胸佩白花、手持小旗,面容庄重、神情肃穆,静静地等待着先生的归来。树高万丈,叶落归根。已过八旬的陈老,看上去是非常虚弱,每走一步都是那样艰难,但是,她时刻将朴老骨灰紧紧地搂在怀中,是有多么的不舍啊!5日上午,在中央省市县领导和数万群众的注目下,朴老的骨灰被安葬在银杏树下,顿时,天空霞光万丈,众鸟齐鸣。回来了,回来了,这次是真的回来了。终于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寺前河,回到了母亲温暖的怀抱。朴老与家乡的山山水水永远地融为了一体,久别的游子终于回到了故乡的怀抱。

      2000年5月21日下午5时,我们敬爱的朴老,走完了他辉煌的一生,在北京医院逝世,享年93岁。

      朴老曾三次书写过遗嘱。前两次,均不知所踪。

      生固欣然,死亦无憾。

      花落还开,水流不断。

      我兮何有,谁欤安息?

      明月清风,不劳寻觅。

      关于遗体的处理,我曾在二十年前写过遗嘱,置书橱抽屉内,不知缘何失去,今尚记忆原文大概,再书之。遗体除眼球献给同仁医院眼库外,其他部分凡可以移作救治伤病者,医师尽量取用。后用旧床单包好火化。不留骨灰,不要骨灰盒,不搞遗体告别,不要说“安息吧”。

      赵朴老用自己伟大的一生,向国家和人民诠释了我已无我的崇高境界。

      中央考虑,既不违背朴老意愿又照顾有关规定,在中佛协所在的广济寺和南小栓胡同一号的故居设立两处简单灵堂。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许多东南亚的朋友连夜飞奔北京,就想前来与朴老作最后的告别,各地的唁电如雪片般不计其数。

      5月30日上午9时,江泽民、李鹏等党和国家领导人,来到八宝山,与覆盖着国旗的朴老做最后的告别。自发出席追悼会的各界代表数万人。

      太湖人民始终有一个愿望,想请回朴老的骨灰回乡安葬。县委、县政府多次给朴老夫人写信和汇报,拟将朴老骨灰装入瓷坛,迎回家乡,葬在一棵四季常青的树底下,既符合朴老“不留骨灰、不要骨灰盒”的遗愿,也符合国家殡葬改革和环保的要求,更体现了入土为安的民间习俗。

      2001年5月30日,陈邦织将朴老的骨灰从八宝山接回南小栓的家中。朴老火化已经一年了,家中一切陈设如朴老生前一样,没有丝毫改变。物是人非,然又奈何。根据朴老不留骨灰的遗愿和朴老夫人的心愿,决定将部分骨灰洒在朴老曾经战斗过的地方。上海是赵朴初学习和生活了30余年的地方,是他的第二故乡,不管是民族解放事业还是佛教工作,都是从这里起步。6月2日,载着朴老骨灰的军舰在导弹舰与护卫舰的簇拥下,缓缓驶出上海吴淞口,朴老随同鲜花一同与祖国的大地永远融为一体。此前不久,朴老夫人向中央提出了唯一心愿,应家乡请求,拟同意将朴老部分骨灰送回家乡太湖安葬,亦得到中央批准。家乡人民的请求,夫人思考了近一年。她说,朴老生前热爱家乡,就让他回到故乡,和故乡人民永远在一起吧。并说,朴老在住院期间曾经与几位老同志谈起过关于骨灰树葬的问题,认为树葬可以肥田,并说不要立碑,说人们心中有你就有你,人们心中没有你,就没有你。其实,早在1997年,时任太湖县委书记孟庆银等人拜望朴老,谈及哑姐赵默初的墓在花亭湖水中的时候,朴老就说过:“不要花钱做墓地,找一棵树,深埋在树下就可以了。”朴老啊,只有深邃的大海和深情的家乡,才容得下您跨越世纪的生命之光,才能容得下您跨越世界的生命之光。

      2010年4月,时隔10年,朴老夫人陈邦织在北京逝世。11月,夫人骨灰也迎回家乡和朴老合葬。

      花落还开,水流不断。去年底,中国佛教协会会长演觉长老应请为赵朴初文化公园题名。今年3月,著名佛学家王志远先生特地为公园题联:人天师表学富五车彰祖荫,家国栋梁德施八极绽佛光。赵朴初文化公园已经成为了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廉政教育基地、民进中央会史教育基地、学术研究基地、文明家风传承基地,前来悼念和学习的人群络绎不绝。朴老与故乡的点点滴滴也永远铭记在家乡人民心中。

    【审核人:雨祺】

        标题:郭兵:赵朴初与家乡太湖的三个历史性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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