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它的时候，我并不了解它，甚至都不知道它的名字。它像一个充满善意的陌生人，默默地在窗外伸出宽阔的绿叶为我闷热的厨房增添一丝凉意。平日里我极少注意到它，只是在开窗散一散满屋的锅气时才会不经意地瞥见一眼。有时是满眼的翠绿，有时则是一片金黄。而大部分时间里，它藏在一丛绿色中，显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气息。
它一直努力向上生长着，而我对它的努力保持着视而不见。直到有一年它跨越了禁区，将胳膊伸进了我的窗户给我带来了一些困扰，我无法随意地开窗，松鼠们也可以借助枝条很轻松地跳进我家，大摇大摆地搞起了破坏。在我清理出了一大包被偷吃的小鱼干、一地的核桃壳，以及换了第二扇被咬坏的纱窗后，我终于把目光投向了窗前松鼠的“帮凶”——那棵不知名的树。
在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冬天后，嫩绿的新衣让这棵树焕然一新。一片卷曲的叶子正在我的眼皮底下缓缓张开。我惊讶地发现这叶子的形状竟如此的特别，这叶子与我以往看过的叶子都不同，一般的树叶大多呈椭圆形、扇形，叶脉与叶子平行，即便是水杉的针形叶也是有序排列，而这些叶子却在原本应画一个弧形结尾的地方又延伸出了一个围裙摆，细长的叶柄完美地裁剪出左右两边完全对称的叶片，像一件件剪裁精致的衣裳随风轻轻晃动着。叶子与叶子相互簇拥着，枝叶间的空隙眼见着就快要被填满了。我手里握着那块被松鼠咬得不成样子的纱窗，心里尽是对这股子蓬勃生命力的厌烦。我不假思索地给物业打去了电话，物业的行动力很快，当天就带着修剪工具上门了。
“哎呀!这树都伸进窗户了。”年轻的师傅伸出手去晃了晃枝条。树枝摇头晃脑地和他打着招呼。“是啊!松鼠都成了我家常客了。”我对着破烂的纱窗苦笑着。
“这树还能再长长。”年长点的师傅拿着大剪刀站在窗前像是一个临刑前的刽子手上下打量着。“这都已经7楼了，还能长啊?”在我的印象里，西湖边的水杉才是巨人族的。“是啊!能长40米。”师傅一边拿起了手中的那把大剪刀，毫不留情地对准越界的枝条咔嚓了下去。一下，两下，三下……树枝渐渐地远离了窗户，回到了它的安全区，松鼠失去了它的桥，不会再来捣乱，我的心情也变得明朗了起来。我带着一股愉悦的心情重新审视着眼前的这棵树。
“师傅，这是什么树啊?”我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叶子，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它，这叶子透着一副萌态。
“鹅掌揪。”师傅果然是师傅，什么都认识。
“鹅掌揪?”我一看手上那叶子的形状，果然像一只张开的鹅掌。这名字也有趣得很。
我把修剪的树枝捡起来，找了个瓶子插了起来，放在书桌前。写字写累了，一抬头就看见了憨态可掬的叶子，再想到它的名字，就觉得挺有意思。
为了这个有趣的名字，我还特意去网上查了查，结果发现它居然还有一个御赐的别名，据说有一天李世民在御花园里看到了鹅掌揪，觉得它的叶子像一件马褂，于是赐名“马褂木”，再一查它的来历可不得了，人家可是来自冰川时代的活化石，是一种孑遗植物。得知了它的前世今生后，再看眼前的这棵鹅掌揪，我的心里平添了一丝由衷的敬意之情。再想起自己之前的行为不禁觉得有点懊悔，怪自己有眼无珠，才疏学浅，居然人在宝山不识宝。
自此之后，每每下厨房，我都会带着欣赏的目光去追随这片绿色。而它也似乎原谅了我，在五月时节，一个嫩绿饱满的花骨朵悄然地在叶间萌出，转眼又点点褪去青绿，透出了米黄，靠近花托的位置又浸染出了更深的橘黄，就像国画里的渐变透着典雅与孤傲，如同它的身世……苏轼诗中的“飘飘乎如遗世独立”讲的便是这样的洒脱吧!植物尚如此，许多人却为物质所蒙蔽了初心，实在是叫人糟心。好在天天对着这棵鹅掌揪，与君为邻，时间久了想必也能沾染些许“仙气”吧!
钟燕，笔名廿北，畲族，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个人散文集《风说云知道》及《精怪物语》《你的光芒不必隐藏》《不抱怨的你很美》合集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