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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树丛:清明•父亲

  • 作者:黄汝城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3-04-05 19:2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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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清明节到了,我回到了我的家乡都吉台村。

      现在看来,都吉台是一个偏僻的乡村,但是,它的确是历史悠久,源远流长。村内至今有龙山文化和商周文化遗存,是鲁东最早的聚落遗址之一。据《史记》记载,鲁昭公二十五年,鲁大夫季孙如意与鲁大夫后恶在此斗鸡,故名“斗鸡台”清初用其吉祥的谐音称为都吉台,此后我们的村子就叫都吉台村。

      汉代此地为平昌侯刘昂封国,即平昌故城。就连荆河这条绕村南东而入村北渠河的河流,郦道元的《水经注》中都有记载。这些都是我离开家乡之后才知道的。在我的记忆中,只有土质城墙的残垣断壁,还有摇摇欲倒的南门、老北门、东水门等遗存和我们称之为南台的说不尽的“斗鸡台”。

      我回都吉台,不是发思古之幽情,而是因为这里正是我的出处,清明之际,来祭拜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个子高高的,有一米九,村里人给他起的外号叫“高杆儿”。小的时候,我经常跟在他的身后,去追他太阳底下长长的影子。娘说,影子是人背的包袱,不能踩,越踩身子越沉。这些话里的话,我并没有听懂,只是我再也不敢踩那长长的影子了。

      父亲是个农民,但是有一些文化水儿,喜欢读书写字。我们家族中是按“金木水火土”的顺序排辈取名的。父辈们的名字选带金旁的单字,如錝、鏦、钧、钟、鈊、铣等等都是族中叔叔大爷的名字。到我这一辈取带木的树字,我们兄妹四人的名字都是父亲起的。在树之后,长兄为森,大姐为桢,二姐为兰,我为丛。森就三木了,丛就多得数不清了。小学老师有时把我的名字写成树聪,他马上就改过来,还喃喃自语“他们不懂他们不懂”。其实,在他看来,男孩是越多越好啊!

      对乡亲们来说,父亲的文化还是有用处的。帮他们写信,读信,帮看赊小鸡的账单,最高兴的是写春联。他选取的春联内容,有喜气,接地气,盼福气。我知道较多的是“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五谷丰收家家喜,六畜兴旺处处欢”,最多的是“又是一年芳草绿,依然千里杏花红”。天不变,道亦不变,生活没有多少巨变,但还是充满生气,不失信心。

      父亲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清瘦的面庞透露出难以抵挡的威严。当他看到我的作业本上的甲字红批时,都会流出一些笑容,但不会有多少夸奖的言语。奖励每次都是一样的:用白窗户纸亲手订一个练习本。那种白纸很薄,他还找来带横格方格的单页,覆在下面,不用划线,就有了横竖格线和座标。小伙伴们经常为我有很多这样的练习本而羡慕不已。

      父亲对儿女的要求是严格的,责罚也很严厉。但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也是听话的孩子,凡是上学、放学、离家都会按父亲的要求去做。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课间操时正在和小伙伴们玩耍,突然天空中出现几架银色的飞机,一个长长的白色物体从其中一架飞机上脱落,就像要飘落在我家的方向,我和几个小伙伴不顾一切都仰头追去。不料,那东西从我的村庄上面向北飘去。我们就拼命地追赶,一口气掠过了几个村庄——小石埠、苑家庄、高家庄……等我们追到石家埠的时候,那东西早已落地了,当地民兵等人围着,等部队来处理。后来明白,就是一个飞机演习用的拖靶被击落。

      石家埠,是我姑姑家的村庄,离我家有十余里路,这时我们才恍然大悟:上午还有体育课,下午还有语文课。更糟糕的是来时飞跑的劲头全没有了,全身酸软,一个个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无精打采地回到学校。当时语文老师是个很懂教育很爱学生的漂亮女老师。她让我们回到原位,继续上课,上课结束后,把我们几个留下来,要求立刻写下今天事情的感受。

      (作者供图)

      我浑身处在极度疲劳之中,十几里路,平时要近两小时的路程,怎么就跑去了那儿,简直像做梦一样。于是,我写了梦想和力量。老师看后微笑了,没有再给予批评,只是讲了些注意安全之类的叮嘱,还说写作文要入情,你写得入情了。

      我最高兴的是,因父亲来学校找过我,老师把我送回了家,说明了情况,父亲没有当面责怪和体罚,只是几天都不理睬我,这就是现在经常讲的“冷暴力”吧。

      我打开大脑中所有的记忆神经元,没找到任何父亲和我嬉戏玩耍的留痕。儿时唯一同乐是经常给我一些不着边际的谜题谜字。我答对了他会开心。有一次,他出了一道题,“隔墙侧听人分银,每人七两剩七两,每人半斤差半斤,问你多少银子多少人?”家乡方言中,人和银是不分的,又加上七两和半斤是指十六两一斤的老计量秤,我费了很多周折才搞明白。还有,他认识的都是繁体字,给我出的字谜我也不得要领。有一次,他说,“头带高帽二斤整,足穿大鞋整八斤,怪哉怪哉腰里鼓出一个眼来。”我怎么也没猜出来。原来就是一个质量的“质”的繁体字。我就把同学给我出的字谜给他,“田字出了头,不是申甲由。”他也被难住了,实际上就是一个简体“电”字。这样的文化知识不对称经常出现。后来,随着我上中学大学,他索性不再管我学习的文长武短了。

      父亲性格倔犟,但为人友善。那个年代,我们那个村子,是一个经常贴上标签和政治符号的村。经常有这样或那样的工作组、五七干校学员、甚至返乡改造对象等来到我们村,村干部派饭,我家是轮派最多的户之一,来吃饭的或住我家的人都成了我父亲的朋友。他尽可能地帮助他们:帮烧开水,帮修鞋,甚至帮写上诉信……父亲那个年代,现在看似生活中的小事,都是家家生计的大事,缺粮,缺柴,缺油,缺钱。因为物质短缺带来许多坎儿和碰撞。

      有一个乡邻大爷的儿子远在四川工作,不能经常回来看望父母。老人对孩子所谓不孝忿忿不满。我父亲说,孩子太远,工资不高,也是缺钱,蜀道难,路远更费钱。父亲写信给远方游子,老人的儿子便每月寄回三元钱给老人,大爷高兴了。父亲说:“过日子,家家都是过坎,过难的日子。”其实,在哪个年代,温饱这个问题也始终是我家长年难念的经,像父亲身后那长长的影子,离不开他。有一年他因腰疼和体力下降到医院求医,大哥卖粮筹钱为他做了手术,切掉了一个肾。出院时,他把剩余的钱全凑给了同病房等待做手术的病友。

      父亲不善饮酒,喜茶。家景并不富裕,他喝茶的习惯却近乎成瘾。我很小从他那里知道许多关于茶的名词:茉莉花茶、珠茶、玉兰香、旗枪、老干烘、红茶末、黄芽等。后来我到皖西南茶乡当了市长,才知道他说的有些是靠谱的,有些却是茶贩子的忽悠之说。有了好茶,他特高兴和亲朋好友一起品尝。浯河北有一个集镇叫临浯,离我村有十余里地,五天一集。父亲是经常去赶集的,但他去的唯一去处是茶水铺。多数是自带茶叶,与茶友共同品尝,摆龙门阵,以至于后来茶水铺老板娘的女儿成了我的嫂子。我大姐做家务最小心的是父亲的茶器,我二姐参加工作第一个月的工资,我大学毕业第一次发薪,都是给他买包茶。我还给他买了一个大件,博山瓷厂制造的有毛主席咏梅词意画的一套茶具,他爱不释手,特别珍惜。

      四十年前的一个早上,在省城工作的我收到一封加急电报:“父病速归”。我在慌乱中办完了请假手续,赶回了家乡唯一的最好医院,但父亲却再也没有回家……

      屈指算来,如果父亲还活着,今年该是一百岁。当今说来,一百岁老人并不罕见,但父亲已离开我们四十年了!我又想起他身后那长长的影子,负重、担当、责任与他如影随形。他走了,他过早地走了。

      父亲的墓地在村的南岭,一个叫芳子林的高处。小的时候,随父亲来给祖父扫墓,祖父在我还没出生时就去世了,那时我去扫墓只是一种带有仪式感的踏青之行。现在我也已过耳顺之年,墓林中的松柏也长成大树了。跪拜在刚刚发青的野草上,思念父亲,思念母亲,思念祖先,追寻儿时的初心和寻思那遥远的归途:

      柏枝苍翠麦苗青,

      膝下野草新发萌。

      我添白发天增绿,

      人生看得几清明。

    【审核人:雨祺】

        标题:赵树丛:清明•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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