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有源来树有根，古道已沦世俗尘。追思祭祖千般叹，耕读传家后嗣馨。这几天，我和老家的堂兄自桂谈论起我的祖父，无限感慨。虽然我和祖父从未谋面，但我身上流淌的是他的血脉，谨以此文怀念他，祖父的事迹取材于堂兄的文章“路”。
我的祖父1904年出生于河北邯郸，燕赵之地尚武成风，义士游侠颇多。祖父自幼习练梅花拳，因天资聪慧，加之刻苦用功，尊师重道而深得师父武功真传，成年后的祖父因一身好功夫在当地小有名气。也正因为如此，他被当地两股土匪盯上而争相拉拢入伙。祖父深知两股土匪的恶行，耻于与之为伍，但又担心长期拒绝会给父母妻儿招来杀身之祸，于是在1925年只身南下，意图寻求家国出路。据说当年祖父行至湖北武汉，某日独自在长江某座桥上攀爬练功，恰好被一老者看见，老人对他说：“你有这么好的功夫，前边军队正在招兵，你何不去投身入伍报效国家呢?”祖父听从了老人的话，从此参军入伍走上军旅报国之路。世事无常终有定，人生有定却无常。当时国家的部队是国民党军队，这为以后祖父的坎坷人生埋下了悲剧的伏笔。
(△祖父身着戎装的画像)
入伍后的祖父因身怀绝技又精通文墨，很快在同期兵里脱颖而出，几年就被连续提拔，随即便享有家属随军待遇。曾祖母、大祖母(祖父的原配夫人)、大姑母被接到部队和祖父一起生活，大伯父1937年5月就出生在安徽蚌埠祖父部队的驻地。那段光阴也许是祖父一生最幸福的时刻，侍奉高堂，夫妻恩爱，儿女绕膝，享受着天伦之乐。可惜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不久“七七事变”爆发，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作为军人的祖父要奔赴抗日前线，迫不得已，他只能忍痛将亲人送回邯郸老家。临行前，祖父将一枚刻着自己名字的印章交给大祖母，并反复叮嘱说：“以后你无论找谁写信，记得一定按上这枚印章，当我看到印章，就知道家人都安好”。却说当年回到老家的大祖母，因为祖父参军的原因，不断受到日伪军、土匪的轮番搜查，所有与祖父有关的东西，都被大祖母东掖西藏起来，以致那枚印章也被藏丢了。战场硝烟中难得收到几封家书的祖父，也就一直没能收到带有那枚印章的书信。战争年代，人命如草芥，当时家族里一个自家奶奶被土匪打黑枪身亡，其子也因病夭折，曾祖父托人写信告知了祖父这件事。谁料想由于代书人文化水平有限，言语表达不准，接信后的祖父误以为自己的妻儿都已不在人世，后来在部队换防到陕西时，他认识了我的奶奶并结为新的人生伴侣。
抗战胜利后，祖父以为和平即将来临，正憧憬着回邯郸老家看看。谁料想国共和谈破裂，解放战争爆发。祖父的部队当时已经移防到四川成都，他内心老想着“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不愿再进行内战。在内心异常煎熬中，在所在部队地下党的鼓励下，久经沙场、九死一生的祖父终于做出决定，毅然决然在成都参加起义，后被改编为解放军第三野战军序列，为西南地区的解放而开始新的战斗。新中国成立后，当国家“愿意留下的给予当地安置工作，愿意回老家的可以回原籍”政策发布时，家国情怀让祖父难于抉择，是继续为国尽忠?还是回家尽孝?心心相印情相连，存身立命建家园，心内想父母，梦里见高堂。祖父再三思虑最后决定，他要回到魂牵梦绕的河北邯郸老家，要为年老的父母尽孝，要为十五年未见的发妻和一双儿女尽责!
我的奶奶当年的心态已不可知，也许她是舍不得陕西的亲人，也许她是为了成全祖父和发妻的团聚，总之结局是她和祖父办理了离婚手续，带着我二伯父和我的父亲留在了陕西。心情复杂的祖父，带着我大伯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可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归来带给老家亲人的仅是短暂的喜悦，随后就是无穷的灾难和沉重的精神枷锁。
在当时复杂的政治大背景下，祖父因为有在国民党军队服役多年的经历，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以“莫须有”的罪名打成“反革命”，随后含冤入狱，这一进去就是四年。壮志未酬身先囚，满腔悲愤无人说!出狱后曾祖父已经不在人世，祖父也成了一位拖着跛腿的风烛老人。父逝身残心欲碎，深哀剧痛塞胸襟。他没能为其父床前尽孝送终，也没能给妻儿呵护疼爱。最后带着反革命的耻辱于1967年抑郁而终，走完了他离奇坎坷的一生。真是应了那句“逝去元知万事空，遗身羽化入苍穹”。
(△父亲兄妹几个的合影)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国家的政治气氛日益开明，河北老家的两位伯父为了早日查清祖父的历史遗留问题，一次次认真地整理祖父的材料，不断进行申诉、上访。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在国家“拨乱反正”大背景和伯父的奔走努力下，祖父才终于沉冤昭雪，全家人彻底丢掉了“反革命”家属的帽子，伯父们终于以此来告慰了九泉下的祖父。
俗话说“历史里的一粒尘埃，落在每个个体头上，就是一座大山”。如今，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望着堂哥自桂给我传过来的祖父戎装画像，我思潮澎湃。隔着深邃的时光隧道，我们祖孙两人仿佛在隔空交谈。恰巧近期我到汉中市进行学习交流，从蒲城出发，坐了大巴换高铁，我就想起这就是当年祖父部队的换防之路，当年崎岖的蜀道，已被宽阔的高速公路和便捷的铁路所取代，人们在出行时，不仅极大缩短了时间，而且能领略到沿途的锦绣风景。在无限感慨历史无情之余，我仿佛听见祖父正以浓浓的河北腔，在咏读祖辈世代相传的家风家训“百字铭”，他的教诲，令我们后辈人一刻也不敢忘记。
百字铭
修文德养真性齐家正己，
习武功强意志护体精兵。
遵国法守纲纪非理莫为，
重道德讲礼仪行端表正。
不图名不图利杜绝私欲，
救苦难善施舍济弱扶贫。
要谦让和乡邻尊老爱幼，
铲邪恶除强暴社稷安宁。
既忠国又孝亲人伦莫悖，
仰对天俯对地不愧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