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短篇小说连载四)
文/成峰
故事梗概：过年了，务工回乡的志新在回乡的车上，偶遇了两个迷药骗子。三年打工挣下的钱被洗劫一空。由于钱财被骗、行李丢失、酒醉等一系列诱因，导致志新情绪失控，挥刀砍伤了一名城管。为了避祸，不连累家人，伤人之后的志新连夜逃往另一个城市，过起了得过且过的日子。
而留守家中的妻儿父母，初闻噩耗，父亲一急之下突发脑溢血倒在了地上。
由于志新一去三年，分文没有挣回来，再加上屋里两个学生加一对老人，本就日子艰难的家根本拿不出钱来送老人去医院救治，更何况还有两个儿子的学费和生活费没有解决。如山般的压力扑面而至，让妻子秀儿几近窒息。万般无奈之下，妻子只得在腊月二十九夜晚，再次出去借钱。
第二天夜晚，逃往外地的丈夫，机缘巧合之下，邂逅了两个迷药骗子。在灌醉骗子，得知真相之后，明知自己已经触犯法律，随时都可能被抓的情况下，毅然选择了报警。
本故事演绎了现代社会中，农村家庭留守老人的养老问题、留守妇女生活问题、孩子的上学问题、以及打工一族人夫妻两地分居和某些无法摆到台面上的社会乱象问题。
四
这一觉睡得好沉好沉。太阳只晃了一下就躲进了云层，四野灰蒙蒙的，似乎又要下雪了。
从下车到现在，他已经一天一夜没起床，没吃饭，没喝水了。肚子早前胸贴到了后背。他清楚的记得，回家前屋里的食品就吃光光了，放眼家里，满屋子只剩下一地包装袋。
肚子虽饿，他还不想动弹，被窝里实在太温暖太安全了。他望了一眼窗外，想看看时间，才发现手机早没电了，急忙插上充电器。手机一上线，几十条信息和来电提醒一下子全涌了进来。
最后一条信息是幺妹儿发来的，幺妹儿说：亲爱的，你在家吗?一会儿我下班以后，到你那儿去，我们拼家过年，好不?
幺妹儿是做那活儿的，也是他在这个城市唯一的红颜知己。他们关系很好，要不是幺妹儿工作特殊，他们早在一起拼家过日子了。没想到，大过年的，幺妹儿居然提出和他拼家。对于一个久居他乡的光棍来说，他太激动了。想都没想便随手回了一条信息过去。才又开始翻看前面的信息。一多半都是家里发来的。
爸爸，爷爷脑中风，快不行了。你快回来看看。
志新，你在哪儿啊，你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怎么就不回电话?不回来呢?”
爸爸，你快回来!我们一家人都在等你!
最先发信息的是大兵，然后是秀儿，还有小兵的。他们告诉他，他爸昨晚上突然脑中风倒下了，到现在还不省人事，一家人都在盼望着他回去。信息还说，爷爷脑中风，奶奶不让送进医院，说是没钱，还躺在家里。
志新的心揪了起来，父亲生了他们兄妹六个，他是家中的独子，赡养和照顾老人是他推不掉的责任。可是，他却流浪在外，如今倒下了他也没能去搭把手。他真是不孝!
“回去么?”他自己问自己，“我手上又没有钱，回去能干啥?再说还有车站那档子事，若人家追查到家里，我岂不是要把警察带回去?”
他心里很清楚，犯了这种事的人千万别回家，一回去就会连累家人。跟他们一起干活的就有一个。他在家里犯了事，逃出来之后只因为往家打了个电话回去，就被警察盯上了，一个劲儿揪住他的家人，要他们交人，交不出人，就让家里每天派一个人到派出所去“上班”，一日不抓到他，一日不放假。
他是因为犯了事儿，为了避祸才逃到这儿来的。若是回去，被警察逮着，岂不羊入虎口，给家里人带祸?可是不回去，父亲眼看着就不行了，他生我养我，把我抚养大，我连最后一程都不能去送他，我还是人吗?
回还是不回?志新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拼命薅着自己的头发，不知该如何决断。
这时候，幺妹儿的电话又响了起来，告诉他，她下班了，马上过来。
算了，远水不救近火!船到桥头自然直。先应付了幺妹儿再说。
志新穿上大衣，跑到超市挑挑拣拣，生的熟的，肉啊鱼啊胡乱买了一通，提着就往回走。虽然他已经远离了那个犯事儿的城市，但心里依旧有些发虚，总觉得自己是一只过街的老鼠，即使没人喊打，也本能地想往黑暗处钻。不想在街上过多逗留。
走进小区，远远看见风雪之中，一个披着长发，穿火红大衣的女子在张望。那人不是幺妹儿是谁?时间还没到，这女人怎么就来了?这个猴急婆娘!志新嘟囔了一句，高兴地迎了上去。
幺妹儿也远远地看见了他。笑嘻嘻地说：“正想着要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你从后边钻出来了。大过年的，还去买东西?我看看，都买了些什么好吃的?”幺妹儿还是那样，火辣辣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过年了，家里什么都没有，随便买了些。”他不好意思笑笑，提着袋子，当先上了楼。
灯一亮，幺妹儿立刻尖叫起来。“妈呀!你这是垃圾场还是狗窝?恐怕狗窝也没有你这儿脏乱吧。你就是这样过日子的?看不出来，在外你收拾得人模狗样，而屋里却糟蹋得像狗窝一般。”
“男人嘛!要那么多讲究干嘛!能睡就行。”志新从后面一把抱住幺妹儿，一双手老实不客气地攀上了幺妹儿的双峰。
“馋猫!猴急什么呀!去，把屋子收拾好了再亲热。”幺妹儿一把打掉志新的咸猪手，扭身脱出他的怀抱。她脱下大衣，挂在门背后，踮着脚尖走过来，伸手在那沙发上抹了一把，放在鼻子前嗅嗅，又仔细看了一眼：“真脏!”
志新不情不愿抱起沙发上的被子扔到床上，又把皮鞋，拖鞋，棉靴一股脑儿踢进了床底。
“你这屋子是不好久没打扫了?你怎么走得进来，睡得下去啊?来来来，我帮你收拾收拾。”幺妹儿像个家庭主妇，一边数落志新，一边找出一个袋子，开始收捡垃圾;又打来热水，桌上桌下，床里床外，把该擦的地方擦，该洗的地方洗了一遍。片刻之后，屋子就变了样。
做完卫生，幺妹儿让志新去倒垃圾，自己系着围裙进了厨房。
看着幺妹儿小巧忙碌的身影，志新忽然间有了一种家的感觉。要是把这个人换成秀儿该多好啊!
扔掉垃圾，志新又顺便去超市买了两瓶红酒，两瓶白酒回来。幺妹儿的饭也做得超不多了，两人面对面坐下，相视一笑，举起了酒杯。
遥远的广场上，突然爆发出串串璀璨的光芒，新年的焰火，以她特有的妖艳，点亮了夜空，也点燃了二人的心事。
志新叹了一口气，颇为感概地说：“妈的我总觉得，这年应该把它改成年关。因为它只属于城市，属于农村，属于天下那些有家有业的人，像我们这些流浪的无家可归的农民，过年就是过关!”
“谁说不是呢?像我们这种人，都是被社会遗忘的人，年对我们来说，也就是生命中的一个标点。有没有，对我们的人生都没什么影响。”幺妹儿深有同感，她跟着随口叹息了一句。
“凭什么?人家有年，我们为什么不能有年?老子们一年上头泥里水里给他们修路、盖房子，当孙子伺候他们，到头来却住没地方住，吃没地方吃，馆子不敢下，酒店不敢进，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会所，什么是享受。这个世界真他妈的太不公平了。要不，今天老子们也出去嗨他一回，也当一回爷，叫人伺候一回怎么样?”
“好，走啊!”幺妹儿一口吞下杯里的酒，站起来抓起大衣。
“真出去?”志新放下酒杯，过来抓住幺妹儿的手，他就是随口一说，不想幺妹儿竟然当真了。他把幺妹儿约到这来，就是为了做那事儿，现在两人正事都还没做，就要出去，他心里极不情愿。
“当然啊!”
“我们是不是先……”志新一张嘴凑了上去，一脸馋样。
“死相，这个年我都是你的，还愁没有机会。到时候小心我把你榨干……”幺妹儿亲昵地推开志新，率先出了门。
志新已经记不清他什么时候进过KTV了。今夜的舞厅，尤其狂暴。光怪陆离的舞池里，男男女女，一堆堆，一对对，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他们或勾肩搭背，扭腰摆胯，或狂乱奔走，率性而舞，肆意渲泄着青春的狂放与无妄。
他不会跳舞，只得坐在一边，看着幺妹儿在里面狂舞。
几曲下来，幺妹儿口干舌燥。她到吧台要了瓶红酒。三杯下去，突然趴在吧台上大哭起来。弄得志新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想劝，却不知怎么去劝。
原来，幺妹儿活得比他更苦。
幺妹儿是一个十足的流浪女。她的凄惨生活，与其说归咎于一个该死的算命瞎子，还不如说她接受了命运的诅咒。
幺妹儿二十岁的那年，长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大美女。那年，远远近近，不知来了多少媒人，门槛都被踏成了马弯子形。千挑万选，终于嫁了一个如意郎君。谁知命运不济，结婚不到一年，老公就一病不起，一日不如一日。婆婆不知在哪请了一个算命瞎子。说她四柱带煞，命犯桃花，是个克夫之命。果不其然，算命瞎子一语成谶，不久丈夫就一命呜呼。她也被扫地出门。虽然她年轻漂亮，水淋淋一双眼睛楚楚动人，但却没人敢娶了。
嫁出的女泼出的水，娘家也不要她回。幺妹儿无路可走，只得孤身一人四处流浪。先是在工厂打工，然后到发廊，酒吧，最后流落到了舞厅，当起了坐台小姐。
幺妹儿哭吧，擦干眼泪，将杯子里的酒倒进嘴里，又下到舞池。随着音乐的节奏，再次摇摆起来。她跳呀，唱啊，喊啊，笑啊，像匹脱缰的野马，在舞池里狂暴地宣泄。唱累了，跳累了，就回来喝酒，喝完了，再去跳。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幺妹儿先是哭，后是笑，再是嚎。一直折腾到午夜散场，变成了一只十足的醉猫，才被志新背回了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