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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斌:士官小军的军礼(下)

  • 作者:梅子雨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3-02-18 00: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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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六

      处理好杨小军的后事这天,吴军长对庆生夫妇说:“你们在部队住一段吧,部队就是你们的家。”吴军长不敢直视庆生夫妇的眼睛,秀英的痛不欲生,庆生的刹那苍老,让吴军长眼泪欲滴。没能让小军活过来,他心中十分不安。他想让庆生夫妇留在部队,好使他们在小军战友们的陪伴下早些摆脱阴影,走向正常的生活。

      庆生声音早已哑了,可他毕竟是当过兵的人,他站着的身子依然挺直。他说:“谢谢首长!不麻烦了。我们还是回去。”

      吴军长执意挽留,他不放心庆生夫妇带着悲伤回去,他说:“住下吧!你们为部队送来多好的孩子,你们值得我们敬重,战士们应该像小军一样陪陪你们。庆生,秀英,我真诚地请你们住下,你们不要推辞了,好吗?”

      庆生见吴军长说得诚恳,便说:“十分感谢首长,我们就住下吧。只是,我们不能住招待所,浪费钱。首长,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去小军班里住住。”

      吴军长说:“好。小军是你们的儿子,他的战友也是你们的儿子。你们住过去,很好。”接着,吴军长转身交代桂政委:“你安排好,要照顾好庆生和秀英。有什么事?直接找我。”

      这就定了下来。消息传到汽车班,还沉浸在悲痛之中的战士们很是喜悦。几天来,他们笼罩在冷冰冰的气氛里,不知道怎么去告慰小军的在天之灵。他们的班长太好了,班长的父母要住在班里,战士们求之不得。他们多想能像小军一样,好好地陪伴和孝敬小军的父母啊。

      马上,副班长便领着大家整理着原本是小军的新房。见了红红的一片,战士们强忍泪水,把“囍”字一个个地揭下来,把一个屋子还原成往日的洁白。不一会,床上的被子、床单和枕巾也换成了部队的草绿色,看上去焕然一新。

      桂玉林问:“要不要挂上小军的照片?”说话间,他想起了小军在病床上的留影。不过,他只想了一下,便在心里否定了。小军最后的军礼让桂玉林时常挂在眼前,只是他暂时不能让小军父母看见。

      副班长说:“要挂,就挂一张小军和我们大家的合影吧。这样,小军父母可以看到小军,还可以看到我们大家。”

      战士们觉得好。桂玉林就和另一个战士去班里宿舍把一个相框拿了过来。相框挂在床对面的墙上,照片里,小军和战士们排成一排,笑得很开心。

      副班长说:“同志们,小军的父母来了,我们首先要做到不哭。”

      战士们说:“我们不哭。”

      副班长说:“我们要笑。”

      战士们高声喊道:“我们笑,我们笑,我们笑!”喊得一个个的脸,水花闪闪。

      桂政委和营、连、排干部陪着庆生夫妇过来。刚进屋,秀英没有禁住,她一把挣开竹兰的手,扑倒在床上,大呼大叫起来:“小军,让妈妈代你去死啊。小军,你这样狠心丢下妈妈呀……”只几句,就把一个屋子哭得哀哀怨怨。

      战士们想好要说的欢迎的话,不能说了。

      桂玉林想上前去拉起秀英,桂政委拉住了他。桂政委留下庆生和竹兰,把战士们引到屋外,指挥大家列了队。桂政委说:“同志们,小军的父母将和你们住在一起。大家要像照顾自己的父亲一样,照顾好他们。让他们像住在家里一样安心,好吗?”

      战士们齐声回答:“请首长放心!”

      接着,连长宣布由副班长接替班长。连长走到新任班长面前,拉起他的手说:“你们的任务,一条,让小军父母和大家一起,化悲痛为力量。”

      班长说:“我们每一个战士都是杨小军!我们一定同叔叔、婶婶一道振奋精神。”

      从此,庆生夫妇的军营生活开始了。开始时,庆生一点也没有想到,他们夫妇一住,住了两年多。庆生早年有过三年的部队经历,至今想起来,庆生心头的光荣感还油然升起。部队挺起了他胸膛,挺直了他的腰杆,让他走着站着,一直有着军人的姿态。儿子的不幸离世,庆生痛苦万分,哭得泣不成声,可在他的心里,依然升起了由衷的感激。部队不惜代价挽救小军,让庆生跌落到谷底的心情,体会到了言之不尽的温暖。他和妻子住下来,庆生要的就是留住这一份温暖,使他和妻子尽快阳光起来。只是,庆生一下子做不到。他们夫妇住下的头几天,他们的脸色始终露着阴沉,秀英动不动地哭,时不时牵下庆生的泪珠。庆生麻木地想道,这样的日子哪有过头啊。

      桂玉林受班长的委派,专门留在庆生夫妇身边,为庆生夫妇服务。可是好几天,他端进屋里去的饭菜,庆生夫妇没动几下筷子,几乎原封不动地端了出来。为此,桂玉林说了许多话,晚上还陪着他们坐到深夜,庆生夫妇失魂落魄的模样,没有丝毫的变化。

      这天中午,桂玉林送饭过来,说:“叔,婶,我陪你们一块吃吧。”说着,桂玉林装好一碗饭端到庆生面前,说:“叔,你带个头。”

      庆生不接,也不看桂玉林。

      桂玉林把饭端到庆生嘴边,说:“叔,你不吃,玉林就只好端着了。叔,我可以端个一整天,叔,你让我端吗?”

      庆生说:“我吃不下。”

      桂玉林说:“那就让我端着吧。”

      庆生见桂玉林一动不动地端着饭站在面前,叹了口气。他喊了“小桂”,把碗接了过去。接过去了,庆生猛地喊了:“秀兰,吃!我们住在部队呢,我们不能让小桂为难,要让儿子看着我们吃得香。”喊罢,庆生就大口大口吃了。

      桂玉林眉头一展,连忙给秀英和自己盛上饭菜,一起吃了起来。

      三个人埋着头吃,没有说话,第一次吃完了桂玉林端来的饭菜。

      班长听说了,当晚便同桂玉林一道来陪庆生夫妇吃饭。第二天,班长又领着两个战士进庆生屋里来吃。汽车班的战士轮了一遍后,庆生说:“我们去食堂一块吃,不要送了。班长也不要让小桂陪着我们了,部队的工作要紧。我们好好的,小军有这么好的战友,我们高兴。再住几天,我们就回去了。”

      班长说:“哪能呢?叔叔婶婶要多住些日子。”

      庆生说:“家里还有田要种。”

      班长说:“桂政委跟叔婶的家乡说了,你们的责任田,村里会安排人种。叔叔婶婶安心着住。”

      庆生没料到部队想得这么周到,鼻子有点儿发酸。

      班长说:“叔,婶!你们把我们当做小军吧,我们愿意做叔叔婶婶的儿子,我们愿意叫你们爸爸、妈妈。”

      庆生说:“这个使不得。”

      秀英说:“我们当不起呀,还是做你们的叔叔婶婶好。”

      班长说:“我们全班战士一定会像小军一样孝敬你们。”

      庆生站起来走到墙上的照片前,说:“看到小军和你们笑得开心,我们心里高兴。班长,儿子,你们不要做了,你们记得叔叔婶婶,一辈子记着我们,秀兰和我就满足了。”说着,庆生伸手摸了照片上小军的脸,说:“小军,爸说得对吧?”

      班长见庆生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他站过去同庆生一道望着照片,也跟着湿了眼眶。

      班长嚅动着嘴唇,叫道:“叔叔!”

      庆生两眼盯着小军,说:“小军,你不要牵挂爸妈了。”

      七

      第七天早晨,战士们看见了走到操场边沿的庆生。庆生双脚站定后,开始走开了步伐。他迈着军人的步子,口中喊着:“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立定!向后转!”接着,又一次“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地喊着走着。同一个路线,一共十八步,庆生走得干练,口令越喊越响,那声流高亢地震荡着漫天的空气。

      操场边,一条小河“哗啦”流着,很是湿润的水汽升到河两岸一列列榕树上,把榕树长长垂下的须和那翠绿的叶片,染得十分鲜亮。太阳还没有出来,凉爽的细微的秋风徐徐吹着,吹得河边的小草轻轻摇动,河对面一眼望不到边的稻子,也缓缓地滚开了金黄色的波浪,非常地诱人眼球。军营已经醒来,两排红砖房子八字型摆开,战士们正在房子正中的水池里洗脸刷牙,很快,大家的眼睛都投向了庆生。

      汽车连好长时间没有上早操了。庆生的举动,很让战士们惊喜。

      庆生仿佛没有注意战士们的目光,自顾自地喊着走着。他那瘦高的个子很显精神,他那暗黑色的皮肤很显弹性。庆生高耸胸脯,用力地摆动着双臂,把每一步都迈得劲道十足,把每一个口令都喊得异常嘹亮。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立定!向后转!”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立定!向后转!”

      半个多小时,庆生重复着同一个动作,走过来十八步,走回去十八步。立定转身时,庆生双脚“嚓嚓”地噌起泥土,让溅起的黃尘在他身上“扑扑”地飞腾。最后一个立定后,庆生双手在腰间一屈,喊了“跑步走”,跑进了他住的房子。

      立即,战士们议论纷纷。一个说:“叔叔走得真标准。”一个说:”叔叔走得真威武。”又一个说:“叔叔走出了当兵的精气神。”再一个说:“叔叔喊得真响。”全是羡慕和赞赏。班长说:“叔叔是一九七二年的兵,资格比我们老多了。”

      班长见秀英端着一脸盆衣服走向河边,他就走过去敲了庆生夫妇的房门。班长没听到响动,便推门进去。班长见庆生站在墙上的照片前,盯着照片看,便说:“叔叔,明天早上,你领着我们操练吧?”

      庆生没有作声。

      班长说:“我们是司机,好久不走军步了。叔叔走得多好,我们想一起走。”

      庆生还是没有回答班长的话。稍许,他转头示意班长站过去。班长在庆生旁边站住后,庆生指着照片对班长说:“小军身边是你,再就是玉林、毛生、华庆、油发、云飞、天心、同庆、远山、凤翔、连球。一共十二人,我没有认错吧?”

      班长说:“全对了,叔叔好记性。”

      庆生又不说话了。他忽然举起右手向照片上的战士们教了礼。

      班长一愣,赶紧立正,给庆生敬了礼。

      第二日凌晨,庆生又在操场边同一个位置上走开了。十八步停下,又十八步停下,“一二一”喊得苍劲有力。

      第三天,庆生继续走着。班长过去了,和庆生并排立定,在庆生的口令中走了十八步。接着,桂玉林过去了,傍着班长走了十八步。马上,汽车班的战士们一一走了过去,他们横着排成一条线,在庆生愈喊愈响的口令中走开了脚步。

      “一二一,一二一,立定!”

      十二个人手脚一致。他们重重地踏下步子,把泥土扬了起来,一团团淡黄色的尘雾渐渐围住了一字型的队伍。猛的,班长喊了,桂玉林喊了,战士们一起喊了。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立定!”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立定!”

      每次的“向后转”,战士们留给庆生喊。战士们平着庆生走,像庆生一样昂起头,摆着手臂,像庆生一样把步子迈得铿铿锵锵。庆生和战士们的行进,吸引着全连官兵。庆生最后一次“立定”叫出后,全连官兵鼓起了“啪啪”的掌声。

      班长和桂玉林把庆生举了起来,全班战士一拥而上,他们吼着“一二三”,把庆生抛向空中。连抛了十八次后,庆生才在地上站稳,“哗”地和战士们抱作一团。

      “哈哈!”

      “哈哈哈!”

      战士们大声笑了。大家在地上坐下后,庆生笑了。庆生嘴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笑毕,庆生大叫一声:“当兵,真好!”

      战士们齐声应道:“叔叔,真好!”

      汗水渗透了庆生和战士们的脸,谁也顾不上擦一把。庆生让大家站起,大家的衣服全湿漉漉的,粘满了泥土。这时,班长朝河边一望,看见了洗衣服的秀英。班长灵机一动,说:“叔叔,同志们,我们把衣服换了,叫婶婶帮忙洗吧。”战士们“呼啦”一声响应,一齐跑进了营房。

      不一会,班长领着战士们抱着衣服走向河边,走到秀英跟前,班长喊了“一二三”。

      战士们异口同声地说:“辛苦婶婶了。”

      说着,战士们一个个走过去,向惊讶的秀英敬了礼,把各自手中的衣服放到秀英脚下。

      秀英“这”了一声,旋即说:“好好,拿来,全拿来,婶婶帮大家洗。”秀英的嗓音脆脆的,战士们听得心里甜。秀英接过衣服朝战士们露了一个微笑,战士们觉得,婶婶笑得真美。

      一件件军衣浸到了河水里,秀英一下复一下地打着肥皂。班长和战士们接过肥皂泡汩汩的衣服放进水里去飘,好几个战士索性下到水中,顺着水流摔打着衣裳。

      秀英说:“你们歇着吧,我来洗。”

      班长说:“我们和婶婶一起洗。”说完,班长蓦地唱起了《洗衣歌》:“哎,是谁帮咱们翻了身呃……”

      这是小军教大家唱的。小军说,他小的时候,看过妈妈演的《洗衣歌》,就喜欢了,就跟妈妈学会了。到了部队当上班长了,他教大家唱了《洗衣歌》。这会,班长开了头,战士们就跟了上来。

      哎,是谁帮咱们翻了身呃?阿啦嘿嗦。

      是谁帮咱们得解放呃?阿啦嘿嗦。

      是亲人解放军,

      是救星共产党。

      呵啦羊卓若呷啦羊卓若桑呃,

      军民本是一家人,

      帮咱亲人洗呀洗衣裳……

      秀英演过这歌,自然熟悉。听战士们唱得起劲,她也哼了起来。秀英哼着,唱得响了。秀英把“帮咱亲人洗呀洗衣裳”唱得柔和靓丽,唱得战士们操起衣服,在河里拍起了高高的水花。

      八

      庆生夫妇的心情渐渐舒坦后,日子过得飞快。近九个月的时间里,庆生每日凌晨同战友们一起操练,不几日,连长也带领战士们走进队伍了。人数一多,大家就在操场上走起了圆圈,一圈一圈地走,庆生喊着口令,战士们呼着“一二三四”。全连战士走了三天时,庆生对连长说:“你来喊口令,我喊不合适。”

      连长说:“你喊得带劲,就你喊。”

      庆生说:“连里的统一操练,应该你连长喊。”

      连长说:“我喊不到你的味道呢。叔啊,你那一二一多豪气,像一把熊熊烈火燃烧起来,把大家的心都烧旺了。战士们喜欢你的口令。”

      庆生执意不喊,连长便喊了。

      连长喊着“一二一”时,庆生要走在队伍后面,他一个人一行,紧跟着队伍走。连长喊起“一二三四”,庆生同战士们吼着“一二三四”,每次都吼得热血沸腾。

      庆生几乎把自己当成一个兵了。除了操练,他还跟战士们打乒乓球,跟战士们打扑克,坐在战士们中间看电视,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有些时候,庆生会想起自己当兵的年代,他当年的摸爬滚打,他那时的野营拉练,还有战友们之间的友情,多么美好。庆生想起了,他对军营的依恋就不知不觉更浓郁了。

      相形之下,秀英比庆生忙碌。她同战士们一起洗了衣服,那小河便成了她每天必去的地方。小河之水清清,映照着她日益泛出淡红的脸庞。小河之水“哗哗”,流淌起秀英听得舒心爽气的欢快。洗好衣服,秀英还帮战士们缝缝补补,还去食堂洗碗洗筷,还拿起扫把打扫着军营的里里外外。

      本来,打扫卫生,战士们轮了值的。轮值的战士见秀英要扫,会上去抢过扫把,不让秀英扫。秀英说:“大家工作辛苦,这地就我来扫。”值日的战士不敢,秀英对连长说:“扫地不要轮值了,我在这里住着,就归我扫。”秀英不管连长答应不答应,把所有的扫把全拿进了自己的屋里。秀英就一早一晚,各扫一遍地了。

      在部队度过第一个春节的晚上,全班战士吃罢年夜饭,聚到庆生夫妇屋里。电视还没有打开前,班长说:“早就听说婶婶的家乡山歌唱得好,给我们唱一个。”

      战士们齐声说:“唱一个,婶婶唱一个。”

      秀英扭捏着,不好意思开口。

      战土们就鼓起了掌,念道:“一二三四五六七,我们等得很着急。”

      庆生立时鼓励秀英,说:“唱就唱吧,过年呢。”

      秀英即站了起来,说:“就唱一个,好多年不唱了,今天献丑了。”秀英朝大家鞠了一躬,唱了段《歌唱苏维埃》:

      胡琴拉起来呀唱支苏维埃,

      苏区格好地方天下最可爱呀,

      看见心花朵朵开呀,

      诸位若是听见了包你会喝彩呀。

      秀英唱得好,战士们边鼓掌边呼“再来一个”,秀英说:“不唱了!不唱了!”就坐回了庆生身旁。班长趁机打开了电视,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大家的目光便投向电视机了。

      庆生夫妇在部队住了九个月后的一个晚上,在厦门工作的竹兰意外地收到了桂玉林发来的一个短信:“竹兰,让我和你一起来照顾你的父亲母亲吧!我想娶你,你嫁给我,我一定和你一道,让父母度过一个幸福的晚年。我爱小军,爱小军的父母,我更爱你,我要你嫁给我。”

      桂玉林直截了当的话语,看得竹兰脸红心跳。她熟悉哥哥这个徒弟,长得英俊,一米七八的个子,站在她面前,高出去一大截。能成为桂玉林的妻子,竹兰想也不敢想。只是,自己相貌平平,长得矮矮胖胖,怎么配得上桂玉林呢?放下手机,竹兰特地到卫生间照了镜子。这一照,照得竹兰心里很是慌张。竹兰心里说道:“这是不可能的。桂玉林明显是为了小军来委屈自己,这怎么是爱呢?”她看了几十遍桂玉林的短信,越看越不现实。竹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努力在脑海里显现桂玉林的身影,心头打着激烈的锣鼓。一直到天亮,竹兰仍不敢相信,短信是桂玉林的真心话,她也就没有回复桂玉林。

      这天恰好是星期天,竹兰起床才漱洗完毕,手机又“嘟”地响了。

      桂玉林又发来一条短信:“竹兰,你千万不要觉得我心血来潮,不要以为我想的是报恩。我爱你纯洁、善良,爱你的柔情和温暖,更爱你谦让和宽容的性格。知道吗?我见到你第一眼就喜欢你了。你第一次来部队看小军,第一次叫我桂林哥,叫得我心都碎了。相信我,即使小军活着,我也会向你求爱。我爱你一心一意。”

      竹兰看了,还是不敢回复。她觉得这爱来得太突然了。只是,竹兰来不及多想,桂玉林竟一口气给她发了八十条信息,让竹兰读得心跳突突。竹兰来到人间二十六年了,虽然收过求爱信,可这般灼热的短信,她还是头一回遇见。桂玉林的句子,一遍又一遍地撩拨她了。

      桂玉林写道:“竹兰,小军不在了,我更要勇敢地向你表白。到今天,我暗恋你三年零一十八天又七小时三十二分了。你若不信,我可以给你看我这几年的日记。我每天都写着对你的相思。”

      桂玉林写道:“竹兰,我见到你第一天的日记,就写了一句话:这辈子能有竹兰做生活伴侣,该有多好啊。”

      桂玉林写道:“竹兰,我还写过一首诗呢。我这样写:我爱的人站到面前,我不敢表达,我害怕拒绝。可我又不能去怕拒绝,我爱的人拒我一百次,我要再爱一百零一次。”

      桂玉林写道:“竹兰,自从见到你,我只要一想,你的模样就那么妩媚地到了我的眼前。你是我唯一能随时想起的姑娘。”

      桂玉林写道:“竹兰,你知道我做过多少次梦吗?我自己都数不清了。我十分高兴的是,你在梦里对我很好,你一遍遍地说爱我,拉着我的手,你似乎要拥抱我。有一次,你吻了我。”

      桂玉林写道:“竹兰,我的生活不能没有你。爱我吧,像我爱你一样。”

      桂玉林写道:“竹兰,我爱你!”

      ……

      最后五个字的短信,桂玉林一连发了三十八条。竹兰一条一条短信地读着,读得自己在屋子里从早上八点半站到中午十一点了,她还不觉得累。“怎么回复桂玉林呢?”竹兰心里荡漾起来了。如果桂玉林说的全是真心话,竹兰能不动心么?只是……她不敢多想,也不敢贸然接受挂玉林的求爱。竹兰思考了许久,才在手机上键上了一行字:“我下个周六来看望爸爸妈妈。”一按发送键,给桂玉林回了短信。

      桂玉林的短信立刻回了过来:“我等你。”

      桂玉林是得到叔叔的鼓励,大胆向竹兰求爱的。他的叔叔便是桂政委。桂玉林发短信的头一天晚上,他去了桂政委家,向叔叔吐露了自己想娶竹兰为妻的想法。

      桂政委一听,惊诧地问:“你想牺牲自己的感情?”

      桂玉林说:“不!我早就暗恋竹兰了。那年我刚刚参军。”桂玉林翻了自己最初的一天日记让桂政委看。

      桂政委阅毕,又问:“你想好了。”

      桂玉林说:“我的心已经坚定。我要娶竹兰,既当小军父母的女婿,又做小军父母的儿子。我想,我会做好的。”

      桂政委说:“玉林哪,难得你有这份情意。军人是什么?军人就是敢于用身体去为战友挡子弹,敢于做一名有情有义的硬汉子。竹兰这姑娘不错,大学毕业,比你学历高,一看就是个本分的姑娘。你爱竹兰也好,同情小军父母也罢,叔叔都支持你。我相信你献给竹兰的是真感情,我也相信你献给小军父母的是真感情。”

      桂玉林大声回答:“请叔叔放心。”

      接下来,桂玉林把手机里的照片,小军在病床上行军礼的照片,递到了桂政委的面前。桂玉林说:“我答应小军大哥了,我会照顾好他的父母。”

      桂政委“哦”了一声。

      桂玉林把那天小军对他说的话,给桂政委说了一遍。他还说:“叔叔,你知道小军大哥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什么?”

      桂玉林说:“小军大哥说,他没有完成活过来的任务,对不起部队了。”

      桂政委愕然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军行着军礼的照片,喉头突然哽咽起来。桂政委抖动着嘴唇,喃喃地说:“小军,你放心,你的父母又有一个好儿子了。”

      九

      这年收割完早稻,庆生对班长说:“我们要回家了。”其实,在春耕期间,庆生夫妇同战士们一起插好秧、种下各种瓜果蔬菜后,就说要回去。班长说:“我们连头一次种水稻,要叔叔婶婶指导着管理。不然,你们一走,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该施肥、杀虫,怎么有收成?稻子熟了,叔叔婶婶尝了新米再走吧?”这样,庆生夫妇就留了下来。

      连队的十几亩地,坐落在小河对面,梯田一样错落有致,最高的田连着了山腰。原来只种蔬菜,庆生说:“种几亩水稻吧。”连长满口答应,便把水引进了靠河的五亩田里。庆生同班长到邻近的村子借来牛和犁耙,又去城里选了稻种,到四月底就插下绿油油的秧苗。秧苗渐渐变绿了,庆生夫妇下到田里去的时间也多了,有时一天去过四、五趟,终于把一片绿茵化着了一片金黄。打下粮食,庆生夫妇和战士们吃了一餐香喷喷的米饭,到了晚上,夫妇俩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第二天回家。

      班长进屋来时,庆生说:“部队首长忙,我不一一上门道谢。请你把这些信转交给各位首长,庆生一家感谢部队一年多的关心照顾,非常感谢!”

      班长接过信,见信封上写着军、师、团、营、连、排各级干部的名字,便说:“叔叔,我不能让你走。”

      庆生说:“我回家,不是走。得空,我会来看大家。”

      班长说:“这么多首长不知道,我得报告呢。再说,我舍不得你们离开呀。”

      庆生说:“这都添了很多麻烦了,我心里过意不去。”

      班长说:“叔叔婶婶给我们带来许多快乐呢,我愿你们长期住在班里呢。”

      庆生说:“那哪成?我们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干吃饭了。”

      班长说:“叔叔,我们的田也离不开你呀。你看,我们还想种红薯,还想种甘蔗,还想种花生大豆,我们想种的东西多着,你和婶婶不手把手教我们,我们怎么行?我想,你就留下来做我们的农艺师吧,教会了我们,你们再回去。还有,全班战士想在乒乓球台子上赢下叔叔呢。你看,这么久了,叔叔全赢,该我们赢一赢了。还有,婶婶炒的家乡菜,大家吃上瘾了,该教教炊事班做呀。叔叔,婶婶,你们至少要再同我们过一个年,好吗?”

      庆生听班长说了这么多,说:“嗬,过年,还好几个月,太长时间了。”

      班长说:“叔叔婶婶不住下,我不好向上级交代呢。”说着,把手中的信交回到庆生手上。

      庆生夫妇便住下了。

      庆生夫妇就见竹兰回部队来得勤了。厦门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竹兰一个月回来两次,全赶晚上的火车,够辛苦的。秀英说:“爸爸妈妈很好,你别太牵挂,不要来回跑那么多次,别累着了身子。得闲,来个电话就好。”

      竹兰说:“没事,我吃得消。”这便来得更勤了。一星期来一次,周五晚上乘火车过来,周日晚上赶回去上班。来了,就同桂玉林一道忙上忙下,给庆生夫妇买好穿的、做好吃的,领着庆生夫妇去了各个风景点,竹兰还第一次拉着秀英下了海。

      秀英不慎呛了一口海水,开心地说:“海水真是咸的。”

      竹兰一本正经地说:“更深的地方更咸,妈妈敢去吗?”

      秀英摆手说:“不去了,不去了!妈妈不会玩水,这么阔的海,望不到边。淹没了,尸首都找不到。”

      竹兰忙“呸呸”两声,说:“妈妈不敢说死啰,还有好多福等着你来享哦。”

      秀英从水中站起来说:“唉,享什么福?爸爸妈妈命再长,竹兰一嫁,我们两个老人,只能互相看一看了。”

      竹兰说:“我不嫁。我买好房子后,接你们去厦门,我既做女儿,又当儿子,好不好?”

      秀英说:“尽说废话。你都二十六、七了,再不嫁,要做老姑娘了。”秀英刮了竹兰一眼,像是生气。

      竹兰赶紧上去抱住秀英,说:“好好好,我嫁,我给你嫁过儿子回来,行不行。”

      秀英莞尔笑了。

      笑了,便到了又一个周末的晚上。

      庆生夫妇正在观看中秋文艺晚会,竹兰挽着桂玉林的手臂进来了。平日,竹兰回来,住在桂政委家的,每天吃过晚饭,竹兰就同桂玉林走了。这天才走不到一个小时,两个人转了回来。他俩在屋里站定后,一起向庆生夫妇行了礼,一个大鞠躬。礼毕,竹兰说:“爸爸,妈妈,女儿给你们嫁了一个儿子,你们觉得满意吗?”说着,竹兰把桂玉林往庆生夫妇面前推了一推。

      庆生夫妇一怔,庆生说:“你们?”

      桂玉林说:“叔,婶,我和竹兰恋爱了。我做你们的女婿和儿子,行么?”

      秀英说:“这可使不得,可不能委屈你。”

      庆生接过话去说:“玉林,我们担当不起。竹兰配不上你,不行,不行的。玉林,你的心意我们领了,我不同意你娶竹兰,这不好,不好。”说着,庆生还站起来走过去,把竹兰的手从桂玉林的臂里掰了开来。

      桂玉林立刻跪到地上,“咚咚咚”地叩了三个响头:“叔,婶,接纳我做儿子吧?”

      庆生夫妇赶忙扶起桂玉林,庆生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和父母。你这就跪了,你想清楚了?”

      桂玉林说:“我和竹兰恋爱一年多了,我们是真心相爱。”

      庆生“这”了一下,在原地呆住,秀英也恾然地看着桂玉林和竹兰,两个人一时哑然了。

      庆生夫妇当然喜欢桂玉林的。在部队住下的日子里,桂玉林天天陪着他们,即使白天去执行任务,晚上回来也要过来陪他们。在庆生夫妇眼里,桂玉林是个优秀的青年。只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桂玉林会做他们的女婿,更没有想过他们会有桂玉林这样一个儿子。眼前的一幕,让庆生夫妇既惊讶,又很是感动。庆生想:“这要是真的,多好啊。”可庆生还是不敢相信,他说:“你们,真的自愿恋爱了,没有骗我们?”

      竹兰说:“爸,妈!玉林说得一点不假。女儿的终身大事,不会随便开玩笑。”

      桂玉林说:“叔,婶,我和我的父母说了,和桂政委说了,他们都很高兴。我父母说,他们有我哥照顾,让我安安心心做你们的儿子。叔叔婶婶答应了,我父母要来看你们。叔,婶,我会一辈子爱竹兰,你们就答应了哦。”

      庆生夫妇忽然就眼泪唆唆了,他们抖动着双唇,久久说不出话来。

      稍许,秀英说:“这么好的女婿,我上辈子修来福气了。”

      庆生说:“我,我,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马上,四个人便走近了。他们伴着电视里那柔丽动听的音乐,握紧了四双热气腾腾的手,咧开嘴笑了。

      十

      二OO八年元宵节,竹兰和桂玉林的婚礼在汽车连食堂举行。战士们张灯结彩,把食堂装饰得喜气洋洋。上午十点半,桂政委宣布:“欢迎新郎新娘闪亮登场!”桂玉林牵着竹兰的手来到大家面前,锣鼓顿时“咚哐咚哐”地敲开了。

      桂玉林一身军装,胸前挂着一朵红花,脸上笑得灿烂。他脱下军帽,同一袭红衣的竹兰一道给大家鞠了一躬,又在全场的掌声中来到庆生夫妇和桂玉林父母跟前,异口同声地叫响了“爸爸妈妈”,乐得四位长辈喜滋滋地递过红包,同桂玉林夫妻照了一张合影。

      桂政委呼:“祝新郎新娘新婚——”

      战士们嚎道:“快乐!”

      桂政委又呼:“早生一一”

      战士们又嚎:“贵子!”

      立即,桂政委和战士们共同喊了:“军民联姻,幸福美满!”

      全场气氛特别的热烈。

      已经退休的吴军长在大家的欢呼声中致了辞。他先向庆生夫妇和桂玉林父母行了军礼,再面向大家说:“同志们,你们知道我今天最想什么吗?告诉你们,我今天最想大声地笑一场。”说毕,吴军长像京剧《智取威虎山》的杨子荣一样,“哦哦哦哈哈哈哈哈哈”地笑了,笑得十分响亮,逗得大家把连队食堂扬满了笑声。接着,吴军长说:“我为我们军队高兴,为我们的战士们高兴。作为人民子弟兵,我们任何时候,都要视人民为父母。像桂玉林,今天做了老百姓的儿子,好样的!我相信,小桂和竹兰的婚姻,一定会成为我们这支部队的一个佳话,军民鱼水情的佳话。同志们,人民把你们送来部队保卫祖国,你们永远不能忘记可爱的人民。是的,我们的好战友杨小军离去了,这让我们非常地怀念。让我欣喜的是,我们中间有更多活着的杨小军,这就是我们骄傲和光荣的人民军队!同志们,我们一起举杯,祝玉林、竹兰夫妇大富大贵,新婚大吉!干杯!”

      吴军长的酒喝下去了,大家的酒喝下去了,婚庆的锣鼓又响了起来。

      席间,坐在吴军长旁边的庆生端着一杯酒,和秀英一起站了起来。庆生说:“我的感激之情全在酒中了,我们敬首长一杯!”

      吴军长随着站起,说:“我应该感谢你们!这酒,我干!”

      三人放下酒杯坐下后,庆生说:“首长,我们明天回去。”

      吴军长问:“部队住不习惯?”

      庆生说:“好着呢。我们是农民,趁现在做得动,我们回去种好责任田。”

      吴军长说:“我都跟桂政委说了,为你们找一个房子,还是在部队住下吧。桂政委说,战士们舍不得你们。”

      庆生说:“我们也舍不得小军的战友们。但我们还是决定回去,有空的时候,我们再来看首长和战士们。一晃两年多了,我们想家了。”

      吴军长看了庆生一会,端着酒再次站起,说:“那好,这杯酒,权当我为你们践行。”就和庆生夫妇碰了杯,脖子一昂,喝了。

      第二天,桂玉林、竹兰和汽车班的战士们送庆生夫妇到了火车站。在站前广场,许多旅客纷纷站住,看着十二名军人在欢送一对农民夫妇。

      班长让战士们在庆生夫妇面前排成一行,大声喊道:“立正!”

      战士们“啪”地站得笔直挺立。

      班长再喊:“向叔叔、婶婶敬礼!”

      战士们把右手“哗”地举到了军帽下沿,还向庆生夫妇投过来充满朝气的目光。

      庆生跟着立正,把手举了起来。他回了战士们一个很有力量的军礼。

      ……

      庆生夫妇回到家乡的第二年,桂玉林和竹兰的女儿出生了。十年以后,赶上国家的好政策,他们又添了一个儿子。这一年,桂玉林退伍到了竹兰工作的厦门,夫妻俩把年届七旬的庆生夫妇接了过去,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

      走进新居那天,桂玉林让庆生夫妇揭开客厅墙上的一个相框。桂玉林让庆生夫妇一人拉着一根红线,把相框上盖着的红布拉了开来。

      这是一张杨小军立功授奖的照片。在鲜艳的“八一”军旗下,杨小军胸佩大红花,敬着一个庄严的军礼。

      庆生夫妇凝视着小军,良久,庆生说:“小军的军礼,相当标准!”

    【审核人:雨祺】

        标题:欧阳斌:士官小军的军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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