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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雨:滹沱河笔记

  • 作者:美文苑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2-10-31 23:4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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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个晕岸的人

      集祥村村北,正对着滹沱河叶子广场。这两年,码头没有开放,广场也闲了。游轮和几十条两头尖尖的小舟就那样泊着,与岸苇、白芒、红蓼、半枝莲、三棱草、苍耳草构成时间里安逸的风景。间或有野泳者,在广场西边破开一段围栏,不分寒暑地扑入河水。泳者把无风的河面犁出浪花,荡开微澜。微澜涌到岸边,便推动了码头上的驳船,驳船也跟着有节律地轻轻摇晃起来。安逸的风景,瞬息有了动感。

      多少次我站在岸边,却以为自己在船上,岸变成了船,缓缓开动的船。晕晕乎乎,赶忙扶住了围栏。仔细想一想,笃定自己,在岸,不在船。一个晕岸的人,注定没有好的水性。为此,我羡慕那些泳者。长期游泳的缘故吧,其体型、皮肤,比常人更接近于鱼类或水鸟。当他们披挂一身水珠上岸,真恍若出水江豚。有好多次,我竟把河心中的泳者误会为大天鹅或青头潜鸭。他们游得那么从容,已经与水融为一体。

      初春,摇晃的船,惊醒了船和岸的缝隙中一个静悄悄生长的群族。那是鱼,只有寸把长韭叶宽的小鱼,一团团、一窝窝的小鱼,万亿条成团成窝迅速游动逃逸的小鱼。我猜测,那是刚刚由鱼子变成鱼苗的小鱼。静逸的船体缝隙,正好充当了鱼的孵化场。而鱼苗多的地方,岸上小飞蠓也多,落在人的脸上身上,便黏上不落,人动,只得背负着一身的小飞蠓。小飞蠓的寿命很短,繁殖力却惊人。死亡的小飞蠓,正好是鱼苗和青蛙幼仔的口粮。

      自然界的生命链环,原本天衣无缝。鱼苗吃飞蠓,小鱼吃小虾、草籽,水鸟则捕食鱼类为生。这些小常识,只有在滹沱河边一次次游走中,才在心里描出生动的画面。去年初冬,滹沱河已经开始结冰,我还看见一只大型水鸟独立于一段小水坝上,时而舞动双翅,时而把头探入那片未冰冻的水面,在拂面而寒的风里,那么娉婷而优雅。当然,关于水鸟所有美的想象,不过人的一厢情愿。自上古有水鸟的历史以来,它们的动作训练主要分三类,一是捕食,二是飞翔,三是恋爱。我曾亲眼所见,一只在百米以上高空飞翔的须浮鸥,以闪电一样的速度俯冲到水面,截获赤麻鸭或潜鸭的猎物,又以闪电一样的速度衔着一条不算小的鱼儿腾空而起。

      叶子广场往东,水域豁然间开阔。这里是河心岛的东端,再往前一两公里筑了水坝。枯水季节,水坝下面的河段,水分蒸发殆尽,只留下黑黑的淤泥和几汪浅水。小白鹭、黑骨顶鸡、长脚鹬、白鹡鸰最喜欢这样的环境。河滩的芦苇丛,有人拍到过震旦雅雀的镜头。这是一种有鸟中大熊猫之称的濒危鸟类,名字很有气势,个头却实在娇小,肉眼极难捕捉。今年上游水库放水早,闸坝淹没在水下。浩浩汤汤的河面,颇有一条万古大水的气势。

      滹沱河,古又作虖池或滹池,从山西出发,穿越太行,在平山、灵寿境内的群山之间左冲右突,至正定终而成为一条平原上的河流。自发源地繁峙县泰戏山至沧州献县与滏阳河交汇,全程近六百公里。我的故乡和居地,皆在滹沱河流域。在我心里,滹沱河是慈母般的河流,它理应以这样浩浩汤汤的样子存在着。

      2021年2月上旬,我第一次见识了这条大水过鸟的尾声。过鸟,即候鸟迁徙过境。搞摄影的,有人专门抱着长焦镜头四处“打鸟”,“过鸟”一词就是他们的发明。我得到过鸟的信息已经晚了,据看水坝的人说,早个三四天,那气势才叫震撼。不过,对我来说,看到过鸟的尾声已经很开眼界了。目力所及,水面铺满一条条墨线,空中时而有鸟阵呼啦啦起落。我无法断定,这铺天盖地的鸟群,从大类上说是天鹅、麻鸭、鸿雁还是苍鹭,更无法从目距遥远的一条条墨线,或者空中演习的阵列变幻,区分出疣鼻天鹅、大天鹅、小天鹅,小白额雁、灰雁、斑头雁、雪雁、黑雁。作为冀中旱庄来的迁居者,对于水和鸟的认知,先天不足。所见过的水,圆的不过村子中央的大坑,长的不过村子外边的小白河。大坑和小河,属于滹沱河末梢神经,多数日子是无水的,坑底、河床在大日头下皴裂得呲牙咧嘴,没有鱼,更没有水鸟。跟我们天天见面的,似乎只有家雀。

      正因为无知,对于大水过鸟这件事,我超乎寻常的虔敬。候鸟迁徙,南北西东常常跨越数万公里。滹沱河修复工程没有开工之前,这里跟我故乡的小白河一样,四季倒有三季断流。一条断流的河,被候鸟所鄙弃。途经冀地的鸟群,只选择衡水湖、白洋淀或者滹沱河上游的冶河、御甲河等作为停歇的驿站。那么,鸟群从何时开始以这片河流为驿?它们,又是以怎样的方法获取河流丰枯的信息?

      看水坝的老贾是个邋遢、精瘦的男人,但这个男人却很有原则。无论怎样低声下气地央求,他还是不允许我进入围栏从更而切近一片蒹葭。而在这之前,我用望远镜观察到,那片蒹葭是一群小野鸭的窝。望远镜是在额尔古纳市室韦村旅游时买的,那里地广人稀,适宜用望远镜观察景物。这两年,有了沿着滹沱河闲逛的习惯,就想起了这个望远镜。想借助望远镜的视力,看清楚躲在河心岛岸边的小野鸭如何游泳,如何摸鱼,如何训练刚出生的孩子。也说不定,我在室韦村额尔古纳河边林地曾经见过的候鸟,南北归途也选择了滹沱河河心岛以东水域打尖落脚。人不记鸟,鸟却记人。等闲东风,故人故鸟,几分模糊的祈愿。

      老贾习惯了背着大炮镜头、扛三脚架的拍鸟者,却对拿着望远镜晃来晃去的人心生疑窦。老贾问我是不是爱鸟协会的,我说不是。我问他,知不知道远处水面上墨线一样飘动的鸟群是什么鸟,他说不知道。又说,前几天有爱鸟协会的人说,是大天鹅。鸟都快过完了,你们才来,我觉得你们也不懂鸟。按照老贾的逻辑,不懂鸟的人,就没有资格看鸟,更不该架着望远镜,一往而情深地指指点点、磨磨叨叨。

      一个微雨的午后,又来到滹沱河右岸,目的地还是集祥村。我已经记不得多少次在这里流连,每一次,似乎都是说要到集祥村。又几乎每一次,走着走着,就忘记了目的地。雨水洗亮了枝头的柳眼儿,柳丝袅袅婷婷的,撩拨着河岸。从云龙桥到子龙桥,走乏了两条老腿,却没有发现一只水鸟,连驳船间的鱼苗也游走了。没有水鸟和鱼儿的滹沱河,仿佛有人刚刚念过“时间规则”中的静止咒。

      忽然,河面升起一道彩虹。有幼蛙呱地跃起,又急速躲进船隙的深水中。水面妩媚起来,斜斜的阳光,在河上播下一粒粒金色的种子。我不自主地跳起来,一个晕岸的人,此一刻,化作一尾前世的老河鱼。

      荒径与野物

      顺着花田北侧参差的河岸向西走,有条比拴牛绳粗不了多少的土路。两边的野草你侵一点,我抢一点,有时候路就给草侵没了。土路把人带离河岸,带向左花田、右野林的更广阔区间。

      那应该是一条已经不常走人的路。清晨,野草挂满露珠蛋蛋,走不多久,鞋子裤脚就湿了。再走,鞋头便拖上厚厚一层泥土和草渍混合的泥窠。荒径行走的好处是,在不经意间能碰到山鸡、野兔子、蚂蚱这样的野物。有一回我脑袋开着小差往前走,与一只山鸡碰了个对面,我吓了一跳,估计山鸡也吓了一跳。我下意识往后蹦,山鸡一奓翅忒楞钻到药材田里。当我回过神儿,意识到自己这是平生第一次见到山鸡该仔细观察一番时,山鸡早跑得没有踪影。只有一个华丽的尾巴,在虚空里闪动。那应该是一只雄山鸡。野兔子更快,明明一息之前你看到它在一箭开外一蹦一蹦的,很是悠闲,眨动一下眼睛的功夫,视野里早已空空然。野兔子皮色土黄,跟滹沱河两岸的黄沙土一个调性。土黄,是天然的伪装,是保护色。

      在荒径尽头的林边,我有幸见识过一个山鸡家庭。有着漂亮鸡冠和七彩尾的雄山鸡,麻褐色花翎的雌山鸡,带着它们的一儿两女正在悠闲啄食。啄食的声音很响,像是一顿美餐。说起来,山鸡的食物很单调,不外乎虫子和草籽,以及鲜嫩的草尖。为了喂饱肚子,一天不知道要跑多少路,刨啄多少次泥土。野林子不打农药,虫子恣肆繁衍,人不常至,确实是野物们的良地。即使在野林子里,山鸡依然很警醒,远远听见人声,也许是闻到异类的气息,瞬间便忒楞忒楞飞入野林深处。山鸡的翅膀不长,飞得不高,也不算很快,但跟两条腿的人比起来,还是快得没边的。据说,山鸡非常惧怕夜晚突然而来的灯光。偷猎者专门携带大手电筒,趁夜用弹弓射杀山鸡。我在集市上见过卖鸡毛掸子的,说是山鸡翎子做的。果然,每一根毛皆鲜亮,有韧劲,一如雄山鸡生时的翎羽。心里暗暗合十,为那些毫无攻击力的野物祈祷。

      那时候,这段河还是野河、枯河。偷采河沙兼自然冲刷后的河槽,有的地方窄而浅,有的地方却很深,形成河床上天然的大水塘。三三两两的人,把车停在花田边,带着鱼竿到水塘钓鱼。伏天大雨后,塘里的水便积得很满。斑嘴鸭、小白鹭、绿头鸭,都在塘里游戏吃鱼。没有上游补给,水聚得快,干得也快。这样的雨水塘,只要连续晴上十天二十天,满塘的水就蒸发得剩下一个底儿了。蒸发留在塘边的痕迹,形成天然的曲线,一层一层的曲线,自然雕塑出很有意味的几何图形。这些图案很耐琢磨。有水,塘里就有鱼,清一色的银鱼。钓鱼的说,银鱼对水质的要求很高。河床上没人打扰的水塘,竟是银鱼的好水体。

      北岸更野,开阔沙滩上常有人放风筝,有人玩越野车。无人行走的地方,生长各种野草,最多的是野苋菜,也有小根蒜、马齿苋、拉拉草、苍耳棵、蒺藜等。穿过沙滩到河槽的流沙中漫步,对体力是极大的考验。野苋菜的嫩叶子可以采食,入冬前的穗头却长满芒刺,苍耳、蒺藜更是满身披挂,人在里头走一趟,鞋子和裤子上挂满芒刺、苍耳子,半天工夫也摘不净。越过野苋菜和苍耳的迷阵,到河槽去看流沙五花八门的形态、层次,去高低错落的沙岗间穿行,曾是我非常乐意的游戏。更早时,印象是2016年深秋,我曾在这里为一对小恋人拍过很多张合影。野性之美,是照相馆里没有的,也是婚纱照拍外景不会考虑的。

      云龙大桥像是一个界桥,分割了桥西的野河和桥东的生态修复一期景观带。高架桥下的漫水路,则是“两个世界”的分界线。

      一期景观带的河水是从哪里来的呢?倒是有南水北调工程在这里与滹沱河十字交叉,管道大约是从河底通过的。但南水北调的水,可以补给滹沱河吗?应该不会。另一种可能,是由黄壁庄水库经滹沱河支流太平河(汊河)来补水。太平河在体育大街子龙桥附近与滹沱河汇流,是不是可以通过人工坝实现逆向补水呢?第三种情况,黄壁庄水库在滹沱河主槽架设暗道补水。终究没有机会向水利部门求证,猜测只能停留在猜测。一条断流河,中间隔着四十多公里干涸的河道,到生态修复区河段却是碧波荡漾、杂花生岸。这件事,始终是个谜。

      2021年,三期生态修复工程也完成大半了。西湖草海、邵同烟波,这些画在规划图上的景观,一点一点落到地面上,取代了参差的荒径、坑塘。白鹭、潜鸭还是这里的常客,山鸡、野兔子终而无迹象可寻。大片人工栽植的粉黛乱子草,在晚秋时节,成为新的网红打卡地。

      在如画的风景里,怀念一段河流的野性。人啊,真是个矛盾体。

      数伏获鱼

      大孙村,是滹沱河生态修复工程三期的驿站。村子在河北大道以北、中华大街高架路以西,是沿河北大道西行的必经之地,有停车场、民宿、饭馆和超市。这两年多闹疫情,民宿、饭馆几乎无人光顾,小超市的门倒经常是开着的,一条黄毛小细狗在门前走来走去。停车场规模不大,能停十来辆车。东侧,是菜园和桃园混合的田地。桃林里也混杂着几棵棒子,棒子卖花线的时候,像洋美人的头发,粉里透红,比春桃还鲜艳。

      河道主槽疏浚,从2020年夏天动工。机械的力量,远远超过人的想象力。工程一天一个模样,北岸的野沙滩很快平整了,铺设上灌溉管网,栽了细茎针茅、狼尾草、大花萱草,撒上金鸡菊、麦兜兰、醉蝶花、红蓼花等各色种子。“西湖草海”,一两个月就有了模样。

      今天数伏。早晨天气不甚好,却比昨天凉快。老天爷懂得安顿人心,选这样一个凉快天儿入伏,让人对一个长达四十天的伏天不至于有太多畏惧。

      自从河里重新有了水,河边总是比市区凉快两三度。灰蓝色的薄云下,无风,步行很惬意。孙村路两侧,也属于草海,两侧分别是蓝鸢尾、美洲海棠花田,再往东种着大片的粉黛乱子草。有一个以前的小水坝,春天里无意间走到小水坝上,发现大丛野生的秃疮花,单明黄色,花型似虞美人,跟虞美人同属罂粟科。直行至与草海观光路交叉,再南,铺设了灰色的砖道。砖道能连上亲水路。堤坡上种了谷子,苗不整齐,高一丛,低一丛,却粗壮有力,已经开始秀穗,间杂谷草,也可找到几株黍子。谷子,比粉黛乱子草耐看。可惜,它是一年生,不像粉黛乱子草,冬天冻不死,第二年春风

      一吹,再有几场像样的雨,就又欢快地绿起来。

      钓鱼的人真不少。越野车、轿车、小三码、电车,各式私家车,直接开到了水边上。水库没放水,河水一周之间就撤下了半米左右。河滩和河槽很自然地过渡,尚未安装护栏,钓鱼者行动很是便利。

      有几个人在争执,其中一个应该是管事的,指责河边的车压着草地了,要求他们开走。争执了几句,车子都开到亲水道边去了。如此大的滩场,有人管理总归是好的。

      只要有水的地方,准有人钓鱼。就连曾经臭烘烘的民心河,也有铁杆钓者。他们不顾蚊蝇裹身,一个地方坐下能待半天。钓鱼爱好者有他们的组织,也有他们的信息渠道。有的人,有自己固定的钓鱼地点,换了地方不钓。有的人,总是搭着伴儿去玩,夜钓,冬钓,带着帐篷、遮阳伞、睡袋、烧烤炉子,总之是想办法过点不一样的生活。

      滹沱河生态修复一期那边有围栏,围栏也挡不住垂钓的人。三期刚开始蓄水的时候,没几个人来玩,更没人钓鱼。也许是慢慢摸清了这里的水性,钓鱼的就慢慢聚集了来。

      我的家乡是全国闻名的鱼竿之乡,电商直销。钓鱼人中,十根钓竿大概有六七根是那里生产。但我没钓过鱼,也不想添这个嗜好。但跟大多数人一样,我也是个爱看热闹的人。尤其见到钓鱼的,很愿意看上一会儿,扒拉扒拉人家的鱼篓,问问有什么收成。看人家上饵,甩竿,收竿,一立半天,也不厌烦。

      同一片水域,有的人能钓上鱼,有的一坐半天,也很忙乎,却鱼不咬钩,篓子空空。这里边有运气,也有技巧。

      一对中年男女,嘻嘻哈哈的,一看就没钓鱼的样。猜不透他们是夫妻还是情侣,“钓鱼玩儿”这几个字总是适宜。离他们不远,是个六十开外的老哥,清晨四点中来,两根海竿,一根手竿,鱼篓里已经有了一条中华鲟和七八条小白条儿。曾听说上游发水,人工养殖的中华鲟鱼苗冲到了黄壁庄水库,没想到水库放水,连四十多公里外的河段也有了中华鲟。老哥钓的鲟鱼个不大,目测不过一斤二三两,还是个苗儿。起了大早,能钓到这么一条稀奇的鱼,还是很牛的。老哥不是个话稠的人,而且钓鱼要静,我在他旁边又看鱼篓又多话,难得他有耐心搭理我,可见钓到一条好鱼,对一个钓者的情绪有多么大的影响。他是邢村的,离这里五六里地,家里种花生、玉米,不费工夫,隔上几天,就来钓回鱼。他的海竿老半天没动,忽然动了一下,正好有一只斑头鸭经过,他便对我说,这儿也有人钓到过水鸭子。

      水鸭子也能钓上来?这是何等的钓钩,我心下一惊。正巧有只白色鸟飞过来,像红嘴鸥。于是跟着鸥鸟的方向,朝云龙大桥那边走。生态工程一期河段,常有红嘴鸥。鸥的本事是视力特别好,在高空飞着,一个俯冲到水里,能从水鸭子嘴边抢到一条嘣楞嘣楞跳的小鱼。

      云龙大桥底下,正在进行着一个浩大的工程。

      原来桥底下硬化的水泥面都起掉了,杂七杂八的花草树木也起掉了,通河北大道的林间路也起掉了。工程作业面从河南岸一直到河北大道。打问河心岛景区看门的,说干了一两个月了,这里要修建一个广场,连通一期和三期。修一座高级别的漫水桥,彻底解决滹沱河日常两岸通行问题。

      高架桥下,至少往下起土两米多。原本滹沱河在这里分了两汊儿,一汊从河心岛南走,一汊从河心岛北过,到了河心岛东,水面连通,形成一个开阔的水域。这次工程,封堵了北汊儿,南边一汊儿正在修桥。这两年,滹沱河上游汛期连续大量放水,都是临时豁开路面,周围设置路障。有了桥,疏浚工程三期和一期就真正打通了。

      到桥边实地考察。一个胖大的男人,正在往钢丝笼里装石头。一个个大小不等的钢丝石头笼,垒砌成石坝,埋藏在桥两侧,会大大提高桥的抗冲击力。胖大男人鼓捣的钢丝笼,忽然让我想起当年郭守敬修建通惠河上游“清水口”时使用的荆笆笼。从荆笆笼到钢丝笼,七百多年过去,老祖先的治水技艺依然受惠于今人,心口忽地一热。我对河流、水利的热心,很大程度就是受郭守敬的影响,自打写了那本书,自内心跟河流亲近了很多。滹沱河,也是当年郭守敬北上见大汗的途经地,他考察过这条河。从桥下工地原路返回,心里便装了一份期待。胖大男人说,桥的工期是两个月。广场的工期也不会很长。

      钓鱼的老哥还在。右边第二根海竿动了,收竿,是一条小白条。老哥似乎有点失望,甩到五十米外河槽深处的钓饵,只钓到一条小小的白条鱼,确乎不够意思。我说先别把鱼卸下来,他便很配合地举着。我于是拍到了一帧鱼在钩上的图片,背景是足够阔朗的水面和对岸黑绿色的岸树。确切说,鱼并不在钩子上,它被钩子上边一个小圈给套住了。不知道是什么原理,这个小圈套,越挣扎越紧。回到家,仔细端详这帧图,钩子也不是想象中的单钩,而是一个小笼子似的装置,伸出一圈小钩子。怪不得野鸭子也上钩,这鱼钩也忒狠了。

      继续往上走,亲水路旁边泊两车。车的后备厢敞着,一个鱼篓探出身子,篓子里是两条六七两重的鲫鱼。司机在车里睡觉。朝他的后备厢瞅了瞅,家伙什儿不少,看来也是个老钓客儿。鱼篓里的鱼不时在动,还活着。

      “嘿,要鱼吗?”身后有人喊话。这个时间点人很少,我回头,车里的男人出来了,正跟另一个刚从水边上来的人在交接渔具。是他们俩喊话,喊的就是我。

      这两位一个是正定城里来的,一个是河南边一个村子的。他们自我介绍是钓友。刚从水边上来的,岁数更大些,从兜里掏出香烟,先递给车里刚睡醒的那位一颗,说是哈德门的。看俩人递烟点烟的默契,应该很熟悉。他们问我要不要鱼,就是我在他们车后备厢看到的那两条。除此,他们今天一无所获。邢村老哥说,今天天气不好,鱼不上钩。他们俩也这么认为。

      我问,鱼怎么卖?却说:不卖,给你。非亲非故的,连认识都不认识,却白要人家两条鱼,这种事从来没干过。但他们一片诚意要给,神差鬼使的,我便收了。岁数大些的说,这样的鲫鱼家里多的是,两条,实在不值得分,更不值得带回家。他们本来想放回河里,但鱼受伤了,放回去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一抬头看见我,就决定送给我。

      今天入伏。入伏即“入福”,获鱼二,这是路人赐福,姑且也认为是亲爱的滹沱河赐福。

      宁雨,真实姓名郭文岭,供职于河北省文联。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理事、河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团委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散文海外版》《散文选刊·选刊版》《散文百家》《长城》《北京文学》《四川文学》《湖南文学》《天津文学》《草原》等,多篇入选国内权威选本。出版文学专著《女儿蓝》《天使不在线》《郭守敬》等三部,策划并主编图书《与英雄同行》《红色“冀”忆》。获第五届中国出版政府奖•图书奖、第十三届河北文艺振兴奖、第九届长征文艺奖、河北散文三十年突出贡献奖等奖项。

     

    【审核人:站长】

        标题:宁雨:滹沱河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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