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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母哭了

  • 作者:怀才抱器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4-04-20 19:5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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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

      六母是我老家挨门的邻居,不知名字,她嫁给了六伯,于是我叫她“六母”,六伯大名叫“王先宽”,他品性宽厚,叫他什么他不在乎,六母更不在乎,叫她“宽母”她反而感觉生分了,所以六母这个号,人人喊,不论辈分。

      我21岁外出求学,就去跟六母告别,这是我第二个要与之相告的人。那时,六母不会哭,我从未见到她哭。告别时,我就记得她的眼圈凹进去,眼角不大干净,好像挂着泪花,但不是哭泣之后的样子。她生养了8个孩子,艰难的日子,没有让她哭,她也哭不得。记得母亲和她说养孩子的事,她就说“哭给谁看”的话。骨子里,装得都是硬的内核。

      别时,六母也没有抹泪,说了“好好念书,念出个道来”,“道”,就是自己的出路。念完书去教书,在这条道上走了接近40年。

      不敢半路停下,所以也成了我没时间回村看望六母的理由。我内退的时候,终于有了时间,停车村口,顺着破旧的老街,扣响了六母的街门。之前,我是无需摇响门环的,随意而入,此时多了一份陌生,陌生的是我,而不是六母。

      “我就听得出怀儿(是我的乳名)的走步声。”93岁的六母独自一人坐在炕头靠着窗说。这耳力可以穿透近40年的时光,令我惊讶。

      中年时的六母,脸庞涂满了红晕,一溜额前的长发轻飘着,就像一缕风。六母老了,脸上没有了血色,很苍白,那缕长发也雪白了,只是闲静地挂在额前,贴在了额上,不飘了。

      六母说,怀儿走步,就像赶兔子一样,一听就知道。知儿莫若母,我的母亲在我求学的第一年新年前就亡故了,六母是我的第二个母亲。小时候,六母就说,八个孩子了,再多一个,也不多,八个羊羔子是看,九个也是放。这是六母的原话。母亲却不让着,笑着责六母不能这样“抢人”。

      两个母亲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溢出了,忙着拉过挂在老式衣襟(对襟袄子)上的手绢拭泪。幸福的眼泪,任其滂沱,孩子是母亲快乐的源泉。我那时不懂,两个母亲就为了一个玩笑拭泪,不可思议。现在我经常想到这一幕。

      没想到,生育了八个孩子的六母还这样长寿,我拉住六母的手,我说“沾沾六母长寿的光”。六母说,我就知道怀儿要来看我。我们“母子”托梦了?六母说,我就代义子媳妇(称呼我母亲)收着孩子的礼物。  二

      六母眼睛一直不好,眼角有眼屎,此时,她没有控制眼泪,眼角一道泪泉顺着褶皱的脸颊哗哗地流着,浑浊的老泪,积攒了近40年,为了此时而流。

      从小,天天抱你,现在六母抱不动了。六母伸出一臂拦我入怀。我老了,居然还可以跌进母亲的怀抱,感受那份炙热的怀温,天下还有几个儿子能够得到这份温度!我居然忘记了我曾在六母的怀里撒娇,问六母,六母说,最小的时候还吃过我的奶……

      六母又重复了她给我的名言:“嘴大眼小,媳妇好找;嘴大吃四方,嘴小靠老娘。”这些话,就是顺口溜而已,六母喜欢编这些,幸福的泪继续流着。从小,六母说到“媳妇好找”,我就羞得赶快躲开,吐着舌头。这是一种美好的预言,在农村,远比几个文雅的形容词好。

      六母并不“神巫”,但对孩子,从不吝啬美言。所以,我们小时候都喜欢放学后团坐在六母街门前的那个石碾的周围写作业,希望她跟她的女儿,我叫“英姐”说句好话,英姐当小学老师,我们不怕,但希望她表扬。

      六母曾在我母亲面前说,怀儿这小子,将来不是在家种地的料,老街就这个孩子不一样。其实,这话她不止跟我说,好几个伙伴都听到。这次我看六母,必须揭开真相。

      我问六母,是不是你给老街邻居的孩子都说过“有大出息”的话。六母说忘记了。六母这个年纪,神志清晰,肯定不会忘记。把一份鼓励送给孩子,这是我教学之后,始终记住的原则,这个原则不是在《教育学》上学到的教学原则,我走上教学岗位的最具本色的启蒙老师就是六母。

      六母说,对孩子,一句糙话也不能说,说个好话就像给苗浇上水。多么朴素的哲理啊,六母简直就是我崇拜的哲学家,教育家。读专业书,常常要背下几句话,一个段落,可非常困难,而且只为了考试,时间一过,全部忘记,而六母说过的这些话,不管历经多少年,还是记得清。我觉得,其中的亲情乡情,为记忆增加了可靠度。就像有乡愁注入,家常菜也能吃出饕餮大餐的味道。

      我问和我年龄不相上下的福子哥和强子弟的情况,这些年,我们没有往来,各自忙活着。六母说,他们过得可好了,尽管没有像我念很多书,可赶上了好时代,一个在渔业公司做管理,一个开大货车,挣大钱。六母居然说出“时代”这个词,她生活的时代,可能给了她太多的苦难,于是对时代有了深切的关注和感悟。她说,你六伯倒是会木匠手艺,打制个小马扎子到赤山集去卖,儿子比老子强。

      六母神志很清楚,她居然分出从前的叫小时代,现在叫大时代。我故意为难六母,问她大小的划分标准,六母笑着说,怀儿就是这个德性,就知道为难你六母。

      从苦难中走出的孩子,懂得孝敬母亲,这是我的逻辑。六母说,福子,强子都经常来看她,每天有儿媳妇送饭。六母又要分出远近,说,儿子看多少遍,都觉得应该,少了感动。曾经的付出,如今的看望,这个等号是六母划的,她划着这样的等号,心中踏实,更是幸福。

      攥着的手,始终不分开。六母把我当作了儿子。这是多少年我想得到的握手温度。六母是有白内障眼疾的,我劝他接受免费白内障切除手术,六母笑着说,不了,给国家添那个负担干么,都这个年龄了,模模糊糊地看,用心地听,就行啦。我知道六母害怕手术,不再劝她。

      六母喜欢开玩笑,说割死了让人笑话。其实,六母已经安于现状。

      耳聪目明的人“难得糊涂”,耳背目碍的人,却清醒着。我们总能从人生里看到一些现象,有了思考。  三

      看望六母之前的清明节,我也赶回家,路遇前往给六伯扫墓的才哥(六母的大儿子),我顺便拉上他回到市里,一路上,才哥跟我表达他的愤然。

      原来他和他的大哥(泰)在坟地发生了矛盾,才哥驱逐泰哥,不允许他扫墓。泰哥是六伯前妻的儿子。我无法找到一个理由劝说才哥,才哥的偏执和愤然,是错误的,我怎么可以直言不讳呢。我沉默着。

      我把这事说给六母听。

      六母松开我的手,拿过手绢拭了泪,不哭了。

      初秋的风,还是那么温润,秋阳一抹,照在窗玻璃上,晃在六母满是褶皱的脸上,一副慈祥温和。

      六母半天无言,终于说出一句令我吃惊的话——你泰哥有这个权利,对吧,怀儿?

      她还有根据:就像生产队挣工分一样,他有干活的权利。

      同父异母,六母这个异母没有偏袒才哥,让我看到了一个母亲的襟怀和境界。

      我不知应不应该告诉才哥和泰哥的这段“恩怨”,当时我毫不犹豫,是因为我想到鲍尔吉·原野的散文《无心挂碍》,这个题目下的内容却说,无心挂碍,也觉得日子空洞,需要一点事儿牵扯着自己才好。我把这件事讲给六母听,唤醒她的判断,更想通过六母告诫才哥,不要过分了。这话我是不能说的,怕伤害了才哥。

      告别六母,她硬要下炕送我,我再次抱住六母,轻轻拍着她佝偻的后背,我想把晚辈的温暖传递给六母。六母对我,不是所谓的滴水之恩那么清楚,而是有着“滴滴甘泉”的味道,确切地说,因为我们之间太亲近,就成了家人一般的感觉,所以我一直把六母视为第二个母亲。

      又过了三年,六母在96岁的高龄上仙逝。我没有得到福子哥的信,听说六母走了,我不能用哭为之送行。因为我离开她的那一次,她没有哭,给了我满脸阳光般的笑。

      漫长的生养儿女的艰难,六母没有哭,我去看望她,哭了又哭。如果六母到了那边儿,遇见我的母亲,一定会告状,说我惹得她哭了好几次……  2024年4月18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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