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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篱】初冬访豆山(散文)

  • 作者:怀才抱器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3-12-10 08:3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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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

      沿着301省道,穿行于横亘于荣成北部的伟德山间,路遇“学福村”。

      初冬,带着秋气,寒里漾暖。绿意缓缓退场,不肯让出秋场,黄锦与丝绿编织,好一面北方的“苏绣”。数点残雪,明晃晃地,就像给初冬的山野安上了眼睛,格外精神,含情脉脉的,很惹人眼。

      想起这个村的古名“豆山”,停车登山,我想在山中坐一坐。沉寂的豆山,在初冬里,显出更加浓重的气色,但我明显感觉,豆山在薄雪凌风中,依然低吟浅唱,我想听冬山之语。

      妻子说,豆粒大的山,有什么可看的。再说,逢冬,山也歇息了,就是叫也叫不醒的。

      心在,风景就在;风景没有大小的概念,风景之间不会攀比大小。为什么要喊醒它?未醒的状态,我们不是可以看它真实的模样吗?我一再坚持。

      豆山应该感谢我。我们所有的交流,都证明着这一点。其实,我是应该感谢豆山——嵎夷(这一带在西周时期被称之为“嵎夷”,是周文化的落脚点)之地,深蕴古韵,邂逅一段精彩,冬山不冷,豆山透着古温。

      豆山如豆。这个说法完全正确,但此“豆”非地里产的大豆。更不是如一捻灯芯,微光如豆,豆灯一盏。我这样一说,就勾起了一探究竟的兴趣了。  二

      这里没有高处不胜寒,豆山藏在伟德山脉的怀抱,就像一个乖孩子,天冷了,豆山也安分了。就像戴着一顶褐色与绿色交织的童帽,只是我们不能伸手抚摸。云朵有意,擦过伟德山,悠闲地扑向豆山。

      杂树漫山,叶子谢枝,还想再流连枝头的黄叶,孤零零地伴着山风,有鸟巢在树巅,没有了遮掩,鸟儿属于山林,并不离开,蜷缩着脑袋,惊惧地看着我们。点滴残雪,就像飘下的云朵,等着阳光融化。残雪就像绣在浅黄色的外衣上,构成一幅由暗花编织的锦绣。晚秋还未退场,类似南国红豆的山棘子枣,依然闪着红光,就像给山装上了霓虹。簇簇野菊,红紫参差,黄白相间,所谓秋色无限好,原来是秋物不肯离开。山下屋舍,红瓦闪光,光影静谧,一切都和谐起来,仿佛沉静在一个梦幻的图画里。胶东的山,多生松树,暗绿滴翠,泼墨丰厚,老绿耐寒。豆山就像一个出土的青铜器皿,上面铭着矾绿色的暗花,这个“豆”字给了我考古审美,好想轻轻抱住,置于我的案台,可用放大镜照彻它的每一个细节。

      如果是在草木葱茏的盛夏,我还真不识豆山真面目啊。没有了浓郁的翠绿,没有了野花点点的陪衬,这山马上恢复了它古色,仿佛就是一个走了几千年而在这里落脚的老者,苍老之态,不忍上前问候,远处的海,冲起一岸的白色浪花,多么像它飘逸的胡须,黄发垂髫,怡然自得。沧桑啊,沧桑面前难以喊出“可爱”,但我想喊出这个字眼,老得可爱,唯豆山也。千万年的古山,不曾为时光改变一点点,阅尽人间巨变,是守望时光的忠诚者。山之形,千变万化,活成一座山,风骨有格,即使不能活成仙风道骨的样子,也是独立特行。它喂养着秋枯春荣的草木,也滋养着自己的身躯。豆山之景,更让我体会出卑微和巍峨之间的逻辑,那些草木似乎更愿意成为它的肌肤,抚摸山的褶皱,掩饰着裸露。

      很少在冬季坐于一山,所以在我的审美视野里,山的样子并不完全。总在问自己,山到底像什么,想用一个概念放在心中,弥补审美的残缺。春山如笑,笑开一山的颜色。我们寄给春山的是蓬勃的希望,山不负一份人间的欲望。夏山如锦,锦绣山姿。翠色葱茏,我们想躺在夏山里,任其浮游,恣肆翻滚。秋山如画,画出绰约多彩。冬山呢?肃杀而寂寥,几人问山去,几人靠近它的风骨之躯?我们的爱,有时候分布并不均匀,面对山,最美的感情是,爱春之生机盎然,也爱夏之繁盛蓬勃;爱秋之风韵多情,更要深爱冬之纯粹和干净,山的风骨,更有底蕴。想起古人的话,“富易妻,贵易友”。冬山极度贫乏了,干净也是贫乏,是一无所有。如果能以冬山为样子,为论据,此时的山,就有了别解。“富贵不易”才为风骨。虽富贵不易其心,虽贫贱不移其行。我不知清代大学士张之洞为广州广雅书院经正无邪堂题写的楹联,是不是因山而悟得,但可为冬山之写照。古有“梅妻鹤子”者,也有以山为友的人,李白就爱名不见经传的敬亭山,写出“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的抒怀诗句。如果仅仅是因敬亭山风景秀丽而爱,那我们就误解了李白的感情了。众鸟飞尽,孤云独去,敬亭山剩下了什么?应该是剩下一山风骨,旷世之孤独,云鸟不解,自爱入骨。

      有时候,我们的内心世界在别人面前是无法打开的,但移情于山水,往往可以宣泄,所以古人早就在乎“山水之间也”。尤其是孤独者,找不到知音,而高山流水却不负知音。  三

      曾经听到一个笑话。问女子嫁什么样的人,答曰:嫁与一座山。她的爱情观,内涵极为丰富。青春靓丽的容颜,清澈明媚的眼眸,就像春夏之山,无人不爱,但历秋经冬呢?暗淡苍老,如果还爱着,不必山盟,也用不着海誓,山以风骨为盟,以坦荡为誓,爱情无虞。此刻,山不呈秀,却内敛惊心,可能初始于颜值,而后必有气质可征服。喜欢一个人,和喜欢一座山一样。父如山,夫如山。并非找不到相似物来设喻,唯山可拟其品格。

      冬天的豆山,仿佛是一个落魄的仕子,蹲踞在时光深处,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已是昨日的豪情壮志。现在,如山的仕子沉默着,静静地俯瞰着失落的川野,注视着静谧的屋舍,有谁会举目看看这毫无生气的山,路人绕山而往,连一瞥同情都不给。远在深山人未识,世间常情。冬山,更像一个不施粉黛的女子,洗尽铅华,素颜素姿。不献媚,不讨好,更不呻吟乞怜,风情万种,已成回忆。冬山为老妪,依然深藏着春心,这才是冬山的诗意。招摇,喧闹,从不属于山的样子,无论怎么比拟,山都有着独特的气质。

      世间的逻辑,被山写真。古人说,“仁者乐山”,山,我们不必赋予它什么样的秉性,依然有着在时光里的快乐,沉沉浮浮,摇摇曳曳,黄绿交替,冷暖变迁,总是淡然从容,应该是山乐了我们,无论仁与邪,山以其有教无类的襟怀,启迪着我们人间。

      一个人跟深渊对峙,容易坠入深澜;一个人仰望高山,总是有一股向上的力量抓住情绪。无论荒山丰山,无论高低,都是攒足力量的存在。佛家得悟——看山不是山,是因为能够超越山的高度,而得到“山之外”的东西。

      我特别欣赏作家汪曾祺登泰山的那篇文章,他说“我是写不了泰山的,因为泰山太大”,但泰山给与的东西他带回了。“我从泰山归,携归一片云”,禅意十足。我登豆山,携“豆趣”归吧。  四

      我想拍拍豆山的肩膀,如此宽阔的肩膀,拍哪里豆山才知晓呢,我只能给它一个微笑,坐下继续倾听豆山之语。

      初冬到访豆山,还真的是一个合适的时令,可以一睹豆山真容。豆山是山,“学福”是村。以前,学福村就叫“豆山”。豆山如“豆”,豆是周代饮食的器皿,与“鼎”“钟”价值等同,是典型的象形字。豆山,曾于上世纪90年代有西周早期古墓挖掘,据专家考证,出土的“豆”,名“作宝彝尊”,距今已有三千年之久,其上饰纹繁缛,精美无敌。

      山,是地质运动的艺术;山,又是人文精神的寄托。“作宝彝尊”和豆山之形如此吻合,是巧合,还是依豆山而铸彝尊?很多东西值得我们探究和玩味。

      名此山为“豆山”,并非信口开河给了名字那么简单了。中国大地,就是再偏狭的地方,也都有着古文化的涵养,其底蕴之深厚,人文色彩之古老,会让我们不能不惊艳的。有时候很想去一处历史文化悠久的风景地看看,往往忽略了眼前,其实,华夏之土,无论何处,都是酝酿文化的地方。真正的“乐土”应该是就地挖掘,一定会找到藏于山深于地的文化宝藏。时光飞舞,我们往往无所适从,忘记了仰视山,俯瞰地,余秋雨说,在华夏的大地上,到处都是“背景性土壤”,眼前的豆山,证明了这一点。

      在中国文化里,喜欢以器物之形命名山的例子很多,这是一种独到的眼光,山如物亲,物状山貌。显示的是华夏民族的文化智慧,这种文化,带着亘古不冷的恒温,给我们留下的不仅仅是一座座山,还有一个个芳名。形如钟的钟山,玄武湖畔紫金山中有钟山,“钟山风雨起苍黄”,敲响了新中国建国的第一声钟鸣。元宝山,翠屏山,九龙山……以器物或兽形命名的山不胜枚举。这种独特的文化,深刻表达着这些山的历史归属,具有图腾的意义,透着深邈的文明气息。

      为何将“豆山”改为“学福”呢?

      学福村人说,用一个时代给这里画一条红线。豆山为古,以山为证;学福更新,以先烈为志。

      学福村皆“梁”姓,抗日时期,出了一个大英雄,名“梁学福”,杀敌锄奸,功勋卓著,不幸牺牲。新中国建立之前,胶东军区授予他“一级战斗英雄”称号,为纪念他,村庄也改名为“学福”。“学”本是一个辈分用字,而“福”才是主题。学福村人记得住幸福是怎样得来的,“福”和“豆”又是怎样的关系呢?日寇的铁蹄践踏我中华,历史久远的“豆”山,面临着被炮火击碎的可能,当年日寇就在向西的“西豆山”建立岗楼,为害乡野。“豆”盛不住“福”。如今,就把“福”字置于豆山之下,表达着村民向着幸福再出发的勇气和决心。如此,“豆”才有了它名字的实质性意义。

      这是一道历史红线,刻在这个深山里的村落,村名也是一道光荣的丰碑。  五

      以三千年为界,一线横亘,断而又连。

      这让我想起一些地名。尚志市,之前名“珠河县”,当年东北抗日联军创建人赵尚志,成为一个城市的最有纪念意义的历史符号,这个符号,代表着一个城市的崭新开始。陕西的“志丹县”,是以陕甘革命根据地和中国工农红军第26军的创建人刘志丹的名字命名,原先名“保安县”。中国革命的历史,即使不书写于纸页,这些地名就是一部历史,一部红色的巨著。

      面对这么一座有着悠久历史的山,面对着这样一个有着红色印记的村落,我坐不住了。我想以一个朝觐者的身份,去膜拜这座豆山。

      如果没有改名字,豆山还是豆山,只有一脉相承的历史,而历史总有陡然转折的步伐,无法假设。

      豆山是真实的,是沉稳而厚重的,不遮掩,不修饰,不怨不怒,宠辱不惊,山还是那座山,书写山的历史的人变了,给这座山再次输入红色的血液。什么叫委屈?豆山从不落泪。而人总是斤斤于烦恼。如果像山一样不言,不去哭诉,以襟怀包容一切,虽处偏远,也不争,有烦恼也会自遁吧。

      有时候,我们无法找到前行的理由和力量,在山面前,显得那么无奈,不是山压抑了我们,而是我们没有读懂山。寒冬,给山继续孕育春天的机会,山暗自积蓄着能量;残雪,也为山注入最后的血液,不负所有时光的给与。三千年一个轮回,气势如此大度而蓬勃。

      豆山的形成,我只是抓住了一点历史的线索,总觉愧对了一座山。山,在漫长的时光里,经历过多少次地震雷击,在风雨中多少次颤栗,在无数个四季轮回中,忍受多少气候更迭的苦,皆一无所知。就像有时候面对一个人,我们了解得只能是一点线索,便判断他是快乐或是愁苦,多么肤浅!不必弄懂每一座山,但最好弄懂身边的人。

      豆山,有着独特的风采。风采就是从来不老。继古而来,其形如豆,用情四季。没有谁给它添上一顶桂冠,建一处风亭,没有多少眼睛投给它,但依然有着安然于世的独立风貌。风云不改其色,雪雨不减其高。骨子里,依然故我。之所以成为“风骨”,是因为几千年的风不能裂其骨。很多时候,我们只是跟风者,风来就摇摇晃晃的,难见骨气,所以山永远比我们高耸。

      初冬时节,即兴访豆山。豆山不冷,历史的造型,让我有了热烈的想象,一盏豆尊,我把红色的故事斟于其中,啜一口,醉于心;我把英雄的人物举到山巅,刻画其风骨,睹见了幸福的底色。

      踏春踏秋,都是为了一睹春秋颜色,而在我心中,初冬的颜色最沉淀,往往可以透过草木发现最深层的风景。

      访仙,缥缈一场;访祖,祭拜一时;访山,悉听山语。寻访豆山,撩开三千年的历史面纱,拥抱一尊历史宝器。

      初冬访豆山,豆山正入眠。真不忍打扰。豆山无语,我对豆山语。  2023年12月8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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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标题:【东篱】初冬访豆山(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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