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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马:想飞的人

  • 作者:美文苑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3-05-18 01:3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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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尹马,云南昭通镇雄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诗刊》《青年文学》《大家》《滇池》等杂志。出版诗集《数羊》《我的女娲》等4部,长篇小说《回乡时代》,中篇小说集《蓝波旺》《天坑》,散文集《在镇雄》,报告文学《雄关突围》。曾获云南文学奖、滇池文学奖。

      想飞的人

      尹马

      赵泉森是一个读书人,但他读书的习惯与其他人不一样。其他人读书,大多是把整本书捧着读,读到哪里想停下来,要么在那一页上折一个角,要么用书签或线装书的丝带卡在书脊处。赵泉森读书,是撕下来读。比如,今天读二十页,就从书里把这页撕下来,放在挎包里,或者装在衣服的口袋中,方便的时候,拿出来一页一页地读。读完一本书,也就撕完了一本书。赵泉森一般不会把读完的书归结在一起,而是读完就扔掉,以至于家中并没有几本像样的书,用吴政万的话说:赵泉森根本就不像一个真正的读书人。

      我是在三个月之前认识赵泉森的,那时候,他正卷入一宗命案。周六的上午,我约他喝咖啡,他很爽快地答应了。我们刚在万斯咖啡馆坐下来,不到十五分钟,他就接到一个来自公安局的电话,说有个情况需要他过去核实一下。“真不巧,我得出去一趟,你慢慢喝着,应该不会耽搁太多的时间。”然而,我差不多一个人在咖啡馆里待了三小时。见他迟迟未归,便打他的电话,关机了。

      我问吴政万,“听说赵泉森的事了吗?”吴反问我,“他有什么事?”我想了想,觉得不便于把赵泉森被公安局传讯的事告诉他,免得到最后到处传谣,便支吾着说没事,称我只是打不通他的电话而已。吴政万在电话里笑,说我大惊小怪,一个人的电话打不通,有几种可能,要么开会,要么在信号不好的地方,当然,也有可能因为什么别的原因把电话关了,比如手机没电。我对吴政万说,“虽然是这样,但你们是老朋友,你还是应该多关心关心他才是。”吴政万还是在电话那头笑。

      我刚结了账,离开咖啡馆,拐进南台路,吴政万的电话来了,“我感觉,赵泉森真的出了什么事。”

      “你是怎么感觉到的?”我问他。

      “很奇怪,我刚打他的电话时,听见关机提示音后,我的手在不住地颤抖。”吴政万说,“最奇怪的是,我全身出了汗。”

      半小时后,我到了家,刚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我的电话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接通后,一个男子很有礼貌地对我说,“你好,是蒋申寒先生吗?”

      我说我是。那头说,“我是县公安局刑侦科的小陈,有个事情想问问你,如果你方便的话,我们来找你。”

      说实话,我还真的紧张起来。我紧张的原因不是因为担心赵泉森犯了什么事,而是生怕自己被卷了进去。我和赵泉森才有过一次短暂的见面,就在今天上午,我们甚至连朋友都说不上。虽说我什么也没干,但我一旦接受了刑侦人员的问话,就会生出些没完没了的枝节。最主要的是,认识我的人们一旦知道这件事,保不齐会怀疑我犯了什么滔天大罪,我的家人、朋友定会为我担心。我之所以害怕这件事情会传出去,是因为我始终觉得我们身边到处都是自媒体的耳目。南广县有好多自媒体,他们对这个世界上发生的针尖一样大小的事情都无比感兴趣。从事自媒体行业的人们,大多嗅觉灵敏,他们要么把一件本身毫无噱头的事无限夸大,想方设法吸引人们去关注,以此获得更多的流量;要么刻意歪曲事实,用带有问号的标题去占领别人的求知欲,在不表达任何观点的同时强行在人们心中根植某种观点。南广县是人口大县,每天都会发生一些或大或小的事情,当这些事情作为“第一手材料”被自媒体们拿到手的时候,如果“当事人”不具备足够丰富的斗争经验,不事先制定应对方案,往往会被他们发酵成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很多时候,人们会把南广县的自媒体称为新闻暴力机器,认为他们既没有新闻记者的素养,也不具备新闻采访的条件,完全是一些从事非法活动的人。但是,谁也没有办法阻止他们在自己的“自留地”上胡言乱语,这么多年来,他们的“野蛮生长”不仅没有付出过任何代价,相反,这个营生还让他们混得风生水起。

      我没有对警察说我在家里,而是说我此时还行走在街上。我问我们能不能找个咖啡馆或者茶室谈话,对方先是“啊”了一声表示发愣,然后说,“就问几句话,没必要到外面去破费。”

      没办法,我只好让他们到家里来。开门后,我先是烧了一壶水,洗了几个茶杯,用毛巾把茶几反复擦了几遍。干完这些事,我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思考着警察会问我什么样的问题,我该怎样回答。虽然他们说只是几句简单的问话,但我的心里还是咚咚咚跳个不停。

      门铃响了。开门后,一男一女出现在我面前。两人都没穿制服,男警察一身运动装,看上去很阳光;女警察穿一条牛仔裤,上身是一件蓝白碎花T恤。让进门来,在沙发上坐下,我为他们倒茶。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完谢谢之后,女警察说,“蒋先生是个讲究人,专门备了好茶招待我们,让我二人觉得很是不好意思。”

      我说,“待客之道嘛,于我来说,你们是无比尊贵的客人,这一生和警察打交道的时候并不多。”

      两人都抿了一口茶后,男警察说,“打扰蒋先生,我们来的目的,是想了解了解赵泉森这个人。”

      我说我是一个喜欢读书的人,偶尔会写点东西。我是通过吴政万介绍,今天才认识赵泉森的。我今天约赵泉森喝咖啡,是想和他聊聊读书的事情,殊不知,我们刚刚坐下,不到十五分钟,他接了一个电话,就走了。男警察说,赵泉森是被他们叫走的,他们认为赵泉森与一桩因捉奸引起的命案有关系。“我们怀疑他在中间通风报信。”女警察插了一句。

      “捉奸!”我差点笑出声来。老实说,我认为赵泉森是一个本分的人,虽然我与他认识不到十五分钟。在我看来,无论是从穿着打扮、言谈举止甚至长相,赵泉森都不像一个喜欢找事的人。今天上午,我们在万斯咖啡馆相见,我问他喜欢喝什么,他说,“什么都行。”他一副对生活不挑剔的样子,让我觉得很是亲切。

      说起那桩命案,南广大部分人都应该知晓。一周以前,南广各自媒体纷纷报道,在故意居小区四栋三单元八楼,一个赤身裸体的男子从窗子里跳了下来,摔成一摊肉泥。其后几天,各自媒体又对这件事情进行了追踪报道,街坊里都在议论这件事,有人说死去的男人是被捉奸后慌不择路,从窗子里一跃而下;有人说这是一桩强奸案,男主人回家看到自己的女人正在被强奸,把强奸犯追赶到窗子边……但无论是哪种情况,似乎都可以与一个叫赵泉森的男人扯上关系。比如,有自媒体说,赵泉森听到隔壁邻居家有厮打的声音,出于邻里之间互帮互助的意识,他给男主人打了一个电话;有自媒体说,赵泉森看见有通奸嫌疑的死者进了邻居家的门,出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目的,给男主人打了一个电话;更有一些自媒体认为,赵泉森和死者是一路人,他们最初的目的并不是针对邻居家的女人去的……人们都说,如果是第一种情况,赵泉森做得对,说不定还会获得一个“见义勇为”的殊荣;如果是第二种情况,就有两种可能,要么赵泉森是没事找事做,要么他就是男主人的“眼线”。当然,基本没有几个人相信赵泉森和死者是一路人,因为无论从哪个方面都说不通。

      我在想,要是南广的自媒体们这些天来开展的所谓追踪报道提及一个叫赵泉森的人,而不是以“隔壁邻居”来代替他的话,肯定就不会发生我和一个满身麻烦的人去咖啡馆谈论读书这件事情。现在,警察抓住赵泉森不放,估计他们主要是认为赵泉森是邻居男主人安排的眼线。

      “你们已经查实赵泉森的确给隔壁邻居男主人打过电话吗?”我问两个警察。两人都很友好地笑着看了我一眼,然后男警察说,“这个问题我们不便于回答你,我们想知道的是,赵泉森有没有和你讲过他最近在读什么书。”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真的很短暂。”我说,“不过,他倒是提起过一本书,叫做《想飞的人》,但是他说,他刚刚开始准备读这本书,却不知道他想要阅读的那部分跑哪里去了。”

      “他是撕下来读的吗?”女警察问我。

      “听吴政万说,他读书就是这个习惯,但我没见过。今天早上我们在一起喝茶,没见到他拿出过什么书。”我说。

      两个警察相视一笑,旋即转头面向我。女警察问,“蒋先生,赵泉森有没有对你说过那本书写的是什么内容?”

      我说没有。我和赵泉森今天上午刚在咖啡馆坐下来时,我们用了大约两分钟的时间互相介绍自己。我说我喜欢读的书是外国文学,我的写作主要以中短篇小说为主。赵泉森说他什么书都喜欢读,包括诗歌,只要合胃口。赵泉森说他几乎不写东西。“如果这辈子非要写点什么,也得五十岁以后吧!”

      “为什么非要等到那时候?”我问。

      “第一,现在要上班,要照顾老婆孩子,太累;第二,积淀不够,对生活没有充分的思考。”他说完,用勺子往面前的咖啡杯里搅了一阵子,但没喝。

      男警察说我的问题回答得很好,我说的这些对于他们来说都很有用。我在心里想,对于赵泉森,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吗?我们才认识十几分钟,我们之间的所有对话我都几乎全记得,所以我就和盘托出了。

      “他有没有对你说过,那本《想飞的人》去了哪里?”女警察问我。

      “没说过。”我说,“他只是说,他正准备读这本书,不料找不到了。”

      “不是全找不到了,是撕下来的部分找不到了。”女警察说,“赵泉森说他是昨天晚上才撕下来的,他明显说了谎,这本书的扉页和十五页之前早就出现了。”

      我不知道赵泉森撕下来的那本书的扉页和十五页之前的内容与这个案件有什么关系,但我又不好问。我认为,即便我问了,两个笑眯眯的警察也不可能会告诉我。但我没想到的是,我还没问,女警察就先开了口,她说,“案发当天,我们在他邻居家房里捡到了这部分内容,这是一本诗集。”

      “那又能说明什么呢?”我问了这句话,感觉到自己像个嫌疑人,于是补充说,“我的意思是,也许是赵泉森不小心弄丢在家门前的,案发当天人多,你踢一脚,我踢一脚,就把它踢到邻居家房里去了。”

      “但他说这本书是昨天晚上才开始撕的。”男警察说。

      “这我就不明白了。”我说,“我和赵泉森才刚刚认识,这件事情吴政万可以作证,我还是从他那里知道赵泉森的电话号码的。”

      女警察又冲着我笑笑,说,“我们找你没有别的意思,就想知道你有没有听到他讲过这本书的内容,这对我们真的很重要。”

      男警察补充道,“他撕下来的页码,包括这本书的书名,对我们破案都有很大的帮助。”

      “就十几分钟而已,他真的没有讲什么。”我说。

      其实,我也大致知道警察的主要意图了,他们是想知道这到底是一桩强奸案还是一桩蓄谋杀人案。坊间有这样的传闻,女当事人和他的丈夫一口咬定是那个叫陈楚威的男人以送快递为由敲门实施强奸,两人在屋里僵持一番,女人反抗不过,为了保命,只得屈从,后被从上班途中折回来取东西的男主人遇上,死者赤条条无法逃走,只得横下心来夺窗而遁,一命呜呼。当然,另一个版本就不一样了,说的是死者和女人关系暧昧,是长期鬼混在一起的情夫情妇。那天下午,男主人出门上班,刚下楼,女人就把早就等在上一层楼梯间的死者让进门来,两人正行鱼水之欢,不巧丈夫半路折了回来,拿个正着,把死者逼到窗口,跳了下去。为了保全名节,女人只得听从丈夫事先的叮嘱,声称是被强奸。当然,坊间的传闻也来自那些自媒体的所谓追踪报道。

      两个警察小声耳语了几句之后,向我道谢。女警察说,“多谢蒋先生配合,让我们掌握了很多对办案有用的东西,我们这就走了,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向蒋先生了解的,我们会再次打扰。”我说不客气,如果我能帮助你们做点什么,肯定是我的荣幸。两人与我握手,再次说了声谢谢,就走了。我拿出手机给吴政万打电话,把刚才的事情对他说了。吴政万对我说,如果真是这样,赵泉森可能会真的遇上麻烦。他说据他了解,赵泉森是一个十分热情的人,不管这个案件是不是强奸,都有可能是赵泉森在中间通风报信。

      出于与赵泉森刚刚建立的一丝友情和更多的好奇,我找到南广最权威的自媒体“南广微生活”的老板何禄石,向他了解这桩案件的情况。何禄石告诉我,他基本可以确定这不是一桩强奸案,因为案发当天,他们亲自到现场采访,并没有发现女人身上有厮打或拉扯的痕迹。“连她的衣服都是完好无损的。”何禄石说。

      “她的男人回家开门时,门有没有被反锁?”我觉得这很重要,如果门反锁了,说明两个人是通奸。“这很重要吗?”何禄石反问。“强奸犯要反锁门,也就是伸伸手的事情。”

      我觉得也是。于是又说,“作为媒体人,你们知道案审的情况吗?”

      “知道一些。”何禄石拍了拍我的肩膀,接着说,“按理不该说,但这几乎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公安部门找到了一个在中间通风报信的人。”

      “是赵泉森吗?”我问。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何禄石说。

      据有关自媒体的“了解”,案发当天,死者早早就潜伏在故意居小区四栋三单元八楼和九楼之间的楼道里,听到男人出来关门的声音,便悄悄溜下来,按照约定的暗号敲了门,进到情妇的家里。此举刚好被对面出门上班的赵泉森看到,于是他便给邻居男人秦佑旭打了个电话。但我始终弄不懂的是,既然赵泉森是通过打电话告诉秦佑旭的,那被撕下来的诗集的十几页书与本案还有什么关系呢?我就此事向何禄石求证,他说,“当然有关系,至少可以证明他与隔壁男人关系不一般,否则他也不可能把书借给秦佑旭看。”

      “是借的吗?”我问。

      “是借的。秦佑旭已经向警察说明了。”

      通过了解,我已经断定赵泉森与这个案件脱不掉干系了。两个警察曾经告诉过我,赵泉森称书是昨晚上才撕下来的,说明他想开脱罪责,向警察说了谎。

      我唯一感到遗憾的是,作为习惯把书撕下来阅读的赵泉森,在我快要和他成为好朋友之际,居然先让我认识到他的另一面。当然,我会首先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世界上根本就找不到一个一点也不人格分裂的人,赵泉森这样做,也完全是为朋友着想。但我又这样想,也许赵泉森和对面的女人很熟,他早就发现女人与其他男人有私情,一直心生嫉妒,眼下被他碰个正着,让他很气愤,于是向秦佑旭通风报信。一个在读书这件事情上与别人有所不同的男人,肯定还有其他与众不同之处,他能残忍地撕书,说明他有暴力倾向,他的行为直接酿成了一桩命案,说不定他还会为此感到惬意。这样想的时候,我发觉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赵泉森了,因为他是杀人者的帮凶,是挑起事端的人……我从下午一直想到晚上,想得睡觉都在梦里发问赵泉森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想得头皮发痛,口干舌燥,第二天起床,居然感到双腿打颤,心神不宁。

      中午吃了饭,我正准备午睡,电话响了,拿起一看,居然是赵泉森。

      “你好,老兄。”他在那头说。

      “你没事了?”我问。

      “没事了。”他说,“托您的福,我只是在里面待了一个晚上,今天早上就回家了。”

      “要不,你对我讲讲你的见闻吧!”我一边表示祝贺,一边开玩笑。

      “当然可以啊,反正今天是周末,你愿意的话,咱们又喝咖啡去。”

      “还是万斯吗?”

      “老地方,不见不散。”

      看样子他不但心情不错,还有一股子想对我倾诉的强烈愿望。我们再次来到万斯,刚点好咖啡,他就打开了话匣子。

      “我差点被隔壁这狗日的害了。”他爆了粗口。

      “你和他不是好朋友吗?”我问。

      “谁和他是好朋友!我们见了面充其量也就是点点头,连话都懒得说,我只是知道他的名字叫秦佑旭,这还是有一次去交物业费的时候听物管人员说的。这孙子拖欠物业费好几年,年年被物管在小区里通报。”赵泉森很气愤。

      “这么说,你没有给他打电话通风报信喽?”我说完,哈哈哈笑了几声。

      “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家这等烂事,况且就算我知道,也不会有兴趣。”赵泉森说,“我连他的电话号码都没有,要怪就怪那天我不小心把从那本诗集里撕下来的十几页书弄丢在楼道里,被这狗日的捡到了,拿回家去。”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此时很像一个自媒体记者。我的意思是,诗集和这个案子是怎么扯到一起的。

      “有个鬼的关系。”赵泉森抿了一口咖啡,说,“他老婆被抓进去后,神志不清,估计是被吓傻了,无论警察问她什么,她都只是回答四个字:想飞的人。”

      “她为什么要说这四个字?”我问。

      “我又不是警察,我怎么知道?”他反问。

      “但这本书是你丢的。”我说。

      “也许,她被带走的时候,最后看见的是这本书扉页上的书名,估计这是她清醒时最后的记忆了。”我想,赵泉森一定是因为接受了一天的询问,才有了这样的推理能力。但他说得是否准确,谁也不知道。

      “对了,昨天那两个警察对我说,你不承认书是一周以前丢的。”我说。

      “哪有这样的事!我只是说记不得什么时候丢的了,但我后来作了补充。”

      在咖啡馆里,我们谈了些关于读书和写作的话题,也顺便讨论了一些时风现象,末了,他邀我和他一起去金钟路吃牛肉米线。他说,金钟路牛记牛肉米线是整个南广最好吃的米线。他兴奋的样子,像是刚撕完一本书。

      我买了单,和赵泉森往楼下走,刚出大门,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我面前晃了一下。对,是昨天去我家里的那个男警察。

      我顺着他行走的方向看过去,刚好他也转过头来看我。我们相视一笑,他用右手弹了一个响指。看样子,他是想告诉我,不要让赵泉森知道警察还在跟踪他。

      我对警察点了点头,往大街的方向走。赵泉森在我身后,他边走边说,“这阵子已经不早了,要不,我们打一辆的士过去。”

      “好吧。”我说。我们在路边拦车,拦了大约十分钟,才看见有一辆闪着空车标识灯的的士开过来,到了跟前,发现后座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定睛看,是刚才在万斯咖啡馆门口一晃而过的警察小陈。他在里面伸出右手的食指,飞快地做了一个往后勾的动作,意思是让我和他一起坐在后座。

      司机停下车,问,“去哪里?拼车可以吗?”

      我说可以,并示意赵泉森坐到副驾上。上了车,小陈掐了掐我的大腿,暗示我不要和他说话。我便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一直到了目的地,我和赵泉森先下车,他和司机继续往前走。

      吃完米线,各自回家。从此,我和赵泉森彼此都没有再联系,直到三个月后。

      那天,我正在一个叫“友声”的小书店翻书,肩膀上忽然被人轻轻捶了一下,转过头来一看,是赵泉森。

      “好久不见。”我笑。

      他也笑,也说,“好久不见。”

      “你在找什么书?”我问他。

      他说,“只是看看,发现有可以读的,就带回家去读。”

      我突然想起那本叫《想飞的人》的诗集来,便问他是不是在这里买的,他告诉我说不是,是他有一次去凤城出差时在书摊上买的,诗集的作者并不怎么出名。“准确地说,那是一本附赠品,根本就没有书号,属于自费印刷的那种。”他说。

      “你的意思是,你不是很喜欢那本书?”我问。

      “说不上喜欢不喜欢,有时间的时候,读读看,万一真的读不下去,就丢掉。”

      “你还记得作者叫什么名字吗?”

      “记得,是一个女人,她叫金小陶。”

      我认识金小陶。此人就住在我们隔壁的凤城县,年龄和我差不多,写诗好多年了,在一些文学刊物上发表过作品。老实说,我觉得金小陶的诗写得不错,多年前我读过几首,句子很干净,有思想。我拿出手机,搜索金小陶的名字,查了她的作品,果真有一首诗叫《想飞的人》。

      想飞的人住在玻璃瓶子里

      她的翅膀比天空还空,她的身子

      比流水还软。

      ……

      我把手机凑到赵泉森的眼前,问他是不是这个金小陶。他看了一眼照片,又读了两句诗,随即就做了确认。他说,“我把前十五页撕下来,其实是为了好好读一读这首诗。”他的意思是,那首《想飞的人》是在整本诗集的前十五页。

      那天我和赵泉森一起吃晚饭,吃的是油渣火锅,很辣。我们每人要了一瓶小郎酒,慢慢喝着。我对赵泉森说我想起了三个月以前的那桩案件。我说,我始终搞不懂,警察为什么非要把那本书与这个案子联系在一起。

      “如果我是办案人员,也得这样做,你想想,是不是有些蹊跷呢?”赵泉森说,“首先,他们把嫌疑人带走的时候,在他家里发现了这本书,这都不算奇怪,奇怪的是,那女人一直在念叨着书名。”

      我说,“说实话,我曾经认为你逃不掉了,没想到这纯粹是个巧合。”

      “也许是故意陷害。”赵泉森说,“三个月以来,我随时都在接受刑侦人员的询问,他们要么是在晚上十二点之后给我打电话,要么是在天亮之前敲我家的门,弄得我老婆都怀疑我真的与这个案件有什么牵连。”

      “没事吧?”我问的是近段时间他们的夫妻关系。

      他把酒杯放在桌子上,看了我一眼,说,“什么叫没事?我们都分床睡了。”

      我故意问,“如果你是警察,你会用什么思维把这本书与这个案件联系起来?”

      他想了想,说,“如果我是警察,我也无法破案。当然,就凭那女人口中反复念叨书名之举,我这个邻居也是脱不了干系的。这个世界上那么多冤假错案,就是这么来的。”

      “看来,我们的警察还算英明,没有把你抓进去,直接定案。”我说完,和他碰杯。

      “谁说得清呢?”他苦笑了一阵,接着说,“我感觉我还会继续被他们骚扰。”

      刚说完,他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掏出来一看,是一个座机号码。

      “看看吧,又来了。”他起身到外面去接电话,示意我一个人先待一会儿。

      我感觉到百无聊赖,无意吃喝,便拿出手机翻了起来,订阅号消息里弹出一条新闻来,标题是“破案了,色诱债主拿证据,威胁过失酿惨案”,打开链接,读到这么一段话:

      犯罪嫌疑人秦某旭、袁某颖夫妇二人因欠债主陈某威三十万,多年不还,被催债,遂起歹心,合谋色诱陈某威,企图拿证据威逼债主撕毁欠条,无奈行动过失,伤及人命……

      还没读完,赵泉森已经回到了座位,我看见他满面红光,很兴奋的样子,便问,“有好事?”

      “大大的好事。”他拿起杯子,说,“该好好喝一杯了。”

      “电话是公安局打来的吗?”我问。

      “是的。”他吞下酒,说,“他们告诉我案件已经破了,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祝贺。”我说,“不过我还得劝告你,作为一个读书人,千万不要再撕书了。”

      他不解地看着我,良久,说,“我还是弄不懂为什么。”

      转天,我找到“南广微生活”的何禄石,询问案件详情。他说,“所有人都知道了,你为什么还问呢?”

      “我想知道那本被撕下来的书与案件有什么关系。”我说。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对我说,“这是一个连警察都弄不明白的问题,我们肯定也弄不明白。”

      我说,“你们就不打算再追踪报道一下?”

      “报道个球。”他说,“我们是互联网企业,又不是媒体。再说,就算我们是媒体,也干不了连警察都干不了的事。”

      他使劲地喝水。

      他好像很渴,一口气喝掉了大半杯。

    【审核人:站长】

        标题:尹马:想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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