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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往事

  • 作者:吴三明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2-03-02 00:1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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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午后,一个人坐在阳台喝一壶老贡眉,沉浸在清而淡的茶香中,暂时忘却疫情带来的诸多羁绊。身旁的长寿花在冬日暖阳下,绽放出一簇簇密实的橙色花朵,葱茏繁茂;养了数年的铜钱草依旧葳蕤,小而圆的叶子在盆中灼灼翠绿;金枝玉叶拇指粗细的枝干长满肥厚细嫩的碧叶;冬日修剪过的栀子花从根部绽出三两枝鹅黄色的嫩芽;文友江南从丽水寄来的野生兰花,亦适应了长安的土壤,墨绿狭长的叶子生机勃勃。低头莞尔凝眸时,光阴静静地从身旁走过,不动声色。

      二零二一年岁末,德尔塔病毒袭击西安,千年古城不得已按下暂停键。彼时距封城已过月余。部分区域陆续解封,我所居住的长安区毗邻疫情中心雁塔区。从最初的封控区调整为低风险区,暂无解封迹象。停了三两日的核酸检测,又启动新一轮筛查。圈养在内心整个冬日的万千匹野马,按捺不住地蠢蠢欲动,嘶鸣奔腾。仿若土壤中绽放的嫩芽,探出毛茸茸的脑袋望向窗外,想跟随着春风的脚步“呼啦啦”满世界四下里跑。

      同学肖力发来消息:每日在朋友圈读你写的文字,浮躁的心会在顷刻间安静下来,给予安抚和慰藉。亦会读给老公听,或发给妹妹看。读着老同学的消息,我嘴角上扬心存暖意。在日益喧嚣躁动的尘世,能够静下心来码字读文的人,犹如凤毛麟角,斯世遇见当以同怀视之。肖力和我同窗三载共读鸣犊二中,且同桌念书一年,关系自然比别的同学更亲近。思绪便在这一刻,遁回遥远的学生时代,那些“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日子。

      八十年代初期,我结束在留公村六年小学时光。考取到距家几公里外鸣犊镇中学,从此开始走读的日子。那时候的鸣犊古镇,在我眼里是最繁华的地方。其实小镇只有一条窄窄长长的主街道,呈南北方向延伸从小镇中央蜿蜒穿过。临街两旁青砖白墙的老式店铺一字排开,古朴苍拙整齐对立。店铺门窗均属木制,榫卯结构,做工精良,细致美观,朴素大方。

      清晨八点所有门店准时打开,开启日复一日的营业模式。用朱色油漆标上代码的门板,被一块块卸下来后,按照数字顺序从小到大整齐码放在墙角处,和两侧墙壁呈垂直状竖立。部分年代久远的店铺修筑有阁楼,阁楼临街处的木质窗户上,有手艺精良的木匠师傅利用手中简单的工具篆刻出精美的镂空雕花。图案多以蝙蝠和牡丹等各种花卉为主,形象逼真,栩栩如生,寓意吉祥美好。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鸣犊镇虽然不大,然而油坊,肉铺,糕点店,早餐铺,国营药房,医院,照相馆,电影院,百货大楼.......应有尽有。小镇农历一四七逢集,彼时十里八村的乡邻,推车挑担奔走在通往小镇四面八方的村道及纵横交错的阡陌小路上。或卖牛卖马用以娶媳嫁女,或售鸡售鸭用来贴补家用,亦或肩挑担驮大声吆喝叫卖各式农用器具。更多则是各式各样如雨后春笋般的小吃摊点,以及琳琅满目的日用百货,土特产和各种农副产品应有尽有,摆满整条街道两侧以及所有背街巷陌。彼时,整个小镇人声鼎沸,人头攒动,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喧嚣着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

      街道东侧的榨油坊内,被烟火熏蒸了百十载的老屋,满是褶皱的脸上留存下岁月踩踏过的痕迹。高高的房屋脊梁上,铺排整齐的青黑色瓦片,随风飘落的野生植物以此为家。常见的有一种低矮多肉的墨绿色植物,长满房屋的砖塄缝隙,远远望去形似小小的佛塔。

      站在屋子中央的空地上,抬头房屋正中粗壮结实的屋梁是整座房子的灵魂,掌控着这座房子的命脉,以及它的使用期限。大梁四周由橼和橉组成,一根根或粗或细的木头,错综复杂的排列着又井然有序。山里人用柔韧的藤条编织的笆席,覆盖在房屋脊梁以,成为这栋房屋的顶棚。笆席用一层特制的泥土粘合后,烧制成青灰色的陶瓷瓦片,一字排开层层覆盖在上面。这样的房屋冬暖夏凉,在当时的关中地区较为普遍。

      然而老油坊在年复一年光阴浸润、烟火的烤炙和气体的熏蒸下,已看不出昔日的辉煌容貌。屋内的一切陈设黝黑亮泽,那是岁月反复抚摸过后形成的厚厚包浆。相邻们送至老油坊的菜籽,经过油坊主人的炒制,籽粒变得饱满温热。菜籽内部的油脂细胞被充分激活后,油脂的析出将被发挥到极致,炒制好的菜籽随即被倒入一个特制木龙中。伴随着杠杆原理与力道的完美结合,在一次次木头与木龙粗重沉闷的撞击声中,浓香四溢的油脂快速的从木龙四壁渗出,凝聚成一道道金色的小溪,流入地上放置的木桶中。伴随油脂流出的还有母亲眼中的喜悦,以及相邻们洋溢在脸上的笑容。

      街道正中的西侧是一家醋坊,透过虚掩的黑色厚实木门目光探进去,院中摆满颜色深褐不一的瓷缸。提前配制好的醋坯,连同清洗洁净的麦仁,玉米,高粱等农作物一并倒入缸中,按照一定配比给缸中注满清冽甘甜的泉水。随后的一切,皆交付于时间。经过数月的阳光照晒,发酵,以及光阴的糅合打磨,酝酿沉淀之后。粮食中的各种氨基酸被充分的激活析出,经过转换,陈放,积淀之后,生成一种新的物质,集聚粮食精华的一种调味品:香醋。

      在炎热的夏日正午,醋坊的主人光着膀子,脖子上搭一条洗得发白的汗巾,赤脚走过一口口大缸,揭掉密封在缸口的泥巴。顿时整个小镇弥漫着清冽醇厚的浓浓滋味,粘稠,浓密,微甜,酸爽。这种淳酽的气息在寂静清凉的晚上尤为浓郁,随风飘荡在数里之外的夜空,久久不散令人沉醉。多少年过去之后,这种悠远绵长的滋味,连同那些寂静闪烁的星空,不止一次出现在我的梦里,醒来依旧回味无穷。

      铁匠铺位于小镇东北角。每次路过环佩叮当声中,就会瞥见红彤彤的火炉大张着嘴巴,吐出长长的火舌,木制风箱在旁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正值壮年的铁匠师傅,双手抡起手中的铁锤,拼尽全力锻打着放置在铁板上的铁块亦或是铁锭,敦实粗壮的侧影似一幅剪画。墙上挂满各种打磨好的器物:镢头,锄头,斧子,镰刀,铁锨,菜刀,铁铲,铁链……琳琅满目,一应俱全。

      日复一日的艰辛劳作,锻炼出他一双肌肉结实的臂膊,以及成年累月被烟火熏烤的古铜色脸庞。每当路过看到那张饱经生活磨难,历经岁月沧桑沟壑纵横的面颊。总会让我想起中国当代画家罗中立的那幅油画:父亲。那幅画作是当时中国所有普通民众,敦厚朴素,贫瘠干涩,艰难困苦的现状最真实的描绘。而面对如此清贫的生活,他们选择依旧的是不气馁,不妥协,顽强,坚韧地与命运拼搏着。

      小镇仅有的一家国营食堂,位于街道正中西侧。每到下雨或下雪天,母亲就会在上学前递给我几张纸币,让我中午去食堂吃饭。印象中每次去食堂,好像只卖一种汤面。切成细丝的花白和西红柿炒用菜籽油炒好,放在搪瓷盆中作为浇头,上面撒有少许切成菱形方块的金黄色鸡蛋饼。

      每次刚刚走进食堂,档口的小窗就会快速探出一颗花白的脑袋,消瘦的脸颊上有着慈祥的笑容。我会静静地坐在,铺有洁白桌布的餐桌前等候。少顷,煮好的面条连同几片青菜叶捞入碗中,舀一勺面汤一勺浇头,被一位头戴白色餐帽的中年妇女,面无表情端过来置于我的面前。此刻,只需加入一小勺香醋和油泼辣椒,便可品尝到一碗人间美味。

      而当拿起筷子挑起面条,我就会不由自主想到柳青《创业史》中的高玉宝。作家柳青笔下的高玉宝,被生产队安排到县城去买稻种。中午饿了,就在餐馆要了一碗汤面。吃完汤面,又连喝了两碗面汤。每次吃饭我都会想,高玉宝是否吃的,和我是同一种面食?不过我吃完一小碗面条后,还需买一个花卷亦或油糕才刚刚好。汤面一角七分钱一碗,花卷七分钱一个,油糕五分钱一个。

      母亲每次会给我三角钱,三张一角的纸币,或者一张两角一张一角。每次从母亲手中接过饭钱,我总感觉自己的心跳会加速。那些纸币会长久攥在我手心里,以至于每次付钱的时候,温热的纸币上浸润着我手心细微的汗迹。多余出来的八分钱或者六分钱,我便跑去食堂隔壁的百货大楼买一两盐煮葵花籽。称好的瓜籽被那位年轻漂亮的营业员,用提前裁好的粗麻纸快速熟练地包成一个胖三角。我满心欢喜地接过后,便美滋滋地跑回学校和好友分享。

      改革开放初期,那些物资相对匮乏的年代,工人的月工资不过区区几十元钱,农民手头的钱币来源更是愈发艰难。能去食堂吃餐饭,在当时总会吸引旁侧同学艳羡的目光,极大满足着我少女小小的虚荣心。却从不曾体会到,在当时那些贫瘠的岁月中,父母亲需要如何日夜辛勤劳作,节衣缩食才可以养育我们兄妹五人。且让我们有书读、有饭吃、有衣穿。多年后回想起来才明白,正是因为父母亲付出多于旁人数倍的辛劳和疲惫,才换来我当年的日日欢欣,无忧无虑。每每念及此事,我总为自己当初的自私,幼稚,深感羞愧。

      中学三载,我似一只欢快的燕子,日日从小镇走过。小镇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宅一户,皆烙刻于心再熟悉不过。印象最深还有照相馆南侧的几户人家。宽敞洁净的院落,一年四季打扫得纤尘不染。每年仲夏,院中的几棵树上就会开满一种淡紫色的小花,浓香扑鼻沁人心扉,弥漫在整个小镇。夕阳西下的黄昏,我会一个人背着书包,在浓浓的花香中莫名其妙,惆怅地走在小镇街头。后来我才知道那种淡紫色的小花叫丁香花。而那如梦似幻般的紫色,亦成为我一生中挥之不去,最喜欢的颜色。

      好多年后听到唐磊的歌“你说你最爱丁香花,因为你的名字就是它。多么忧郁的花,多愁善感的人啊”,特别有感觉。之后,每每听到这首歌,我就会想起那些夕阳西下的黄昏,氤氲着丁香花馥郁香气的小镇以及独自行走过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巷的那个孤独而又善感的女孩。心中便会涌出莫名怅然,一个人在刹那间润湿双眸,泪流满面。时光一去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

      小镇中央,有一条小溪穿街而过,水流潺缓水质清澈,我们称为泉(长安方言读cuan)。从小镇西边的黄土塄坎下冒出,“咕咕”而流,长年不断。泉的出水处我们称为泉洞子。洞口下方积年累月形成一个过膝的水潭,四周镇子的居民用厚重光滑的青石板砌筑。泉水溢满水潭淌过青石板,沿着修建的水渠流向下游,最后汇聚流入小镇东边的浐河。

      泉水冬暖夏凉,小镇人一年四季皆聚集于此,洞口流出的泉水被汲取入桶,挑回家做饭,淘米洗菜,潭内积聚的水则用于洗涤衣服和鞋袜。流经小镇人家门口的泉水,被用来浇菜养花,洗涤拖把。炎热的夏天,我们上学放学途经此地口渴的时候,就会撒了欢似的奔到泉洞口,双手掬起泉水低下头肆意地喝。那种天然的清冽和甘甜,会在瞬间消除周身所有暑气,如同沐浴在一阵阵夏风中,清凉无比。

      冬季大雪初霁,穿母亲缝制的胖乎乎的棉鞋,踩踏在厚厚的雪地,走过空阔寂寥的小镇。耳畔“咯吱咯吱”的声音此起彼伏,在安静的冬日里悦耳动听。有时候放学和同学丛娥结伴归家。娥是我从小一起到大的玩伴,小学六载同班同学,中学又同处一室,一路上自然有说不完的心里话。

      空无一人的巷陌,刮着冬日凛冽的寒风,所有店铺已关门歇业。街边仅有一家住户大门敞开,蓝布碎花的门帘一侧掀起挂在门楣右侧凸出的木楔子上。我在和娥并排同行时无意间凝眸,一位身着棉布长褂的老者,端坐在堂屋正中八仙桌旁的一把竹椅上。黑色粗呢棉大褂胸襟敞开,内穿一件雪白对襟布衫,腰中扎着一条拳头粗细的黑布腰带。他蓄着齐胸的雪白胡须,目光炯炯,手捧一把红褐色紫砂小壶,口对着壶嘴悠然喝着茶。身旁的角几上,几盆菊花在寒冬开出硕大的黄色和白色花朵。鹤发童颜,仙风道骨,这几个字瞬间跃入我的脑海。在苍白青涩懵懂的年龄,对于自己的人生还未曾有过谋划和思考时,我第一次欣然意识到原来一个人的一生还可以如此率性坦诚,单纯真挚地为自己而活着。

      时光如白驹过隙,岁月在额头慢慢堆积。那些年少时候的梦,犹如此刻窗外刮过的一阵阵风,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有时候无忧无惧,有时候悄无声息。而那些尘封在记忆中的往事,以及那个行走在小镇街头的青涩少年,亦随着光阴的脚步,越走越远了。

      修改于2022.2.23

    【审核人:凌木千雪】

        标题:小镇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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