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当地称说话结巴的人为“拌子”。我老家就有一位残疾人，叫“拌子”。其实结巴的人一般也称不上残疾人，但这位结巴确实是地地道道的残疾人。他是个聋哑人，又是一个瘸子，右脚跛得厉害，走起路来上身摆动幅度很大。
在农村，大家给别人取外号是狠毒的。你脚有点跛，就叫你拐子;你耳朵不好使，就叫你聋子;你脸上有块疤痕，就叫你疤子。取外号那是刀刀见血，直戳你心窝子，不管难听不难听，不管你接受不接受。被取这样外号的人，开始当然是愤怒至极，有时还会上演一场斗武。但太多的抗争也没用，大家都这么叫你，最后你慢慢就得习惯，不得不接受。熟人老远喊他一句：拐子，过来吃口西瓜。那他一定是高声应到。
本来吧，称呼“拌子”为拐子或哑巴不更形象吗?其实，“拌子”本身不拐、不聋哑，就是有点结巴。小时候，他的右腿患病，命保住了，结果落下二种残疾，既聋哑又瘸，都是重度的。“拌子”读了3年小学，是个挺聪明的人。跟天生的聋哑人有区别，他说话旁人一般能听清，旁人说话他听不见，需要用手语。
落下残疾后，“拌子”就在家放牛、打柴。再大些，就学了理发这门手艺，为村里人理发。现在，来理发的多是老年人，早些时候还会有小孩。“拌子”的形象不好，有时会有眼屎、鼻涕，现在的小孩怕他、嫌他，自然不愿让他摸头。而唯有出行不便的老人成了他的常客，剪发、刮脸、剪鼻毛、掏耳屎，这些程序下来，也算是一番享受。“拌子”的收费不低，如今每次也要15元，村里人都说他心狠。有了这门手艺，收入不高，但也不至于挨饿。
“拌子”原本家庭健全。小时候自不必说，有爸有妈，有兄长、有姐姐，成年后也娶了媳妇、生了儿子。但他命运多舛，老婆是近亲结婚，年轻时虽然脑子有点不清爽但外表长得挺水灵，就是因为父母之命，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儿子出生几岁时，摔下桥面，脑子摔出点问题，变得有点傻不拉几的。也许是他老婆不认命吧，狠心离开了，20多年来至今杳无音讯。此后多年，他、他的父亲、儿子，三个男人一个家。
他的父亲是正常的，他有一绝活——看牛病。我家的大水牛、黄牛的病都是他治好的。有时牛中暑了、吃撑了，他捣鼓一下，喂点药就好了。最让我们孩子好奇的是，大水牛脚跛得站不起来了，在大家协助下，他运足内气，一拉一推，牛就能立马站起来了。
他家的日子就这样慢慢过下来了，“拌子”自己依然理发、种点粮食吃，父亲慢慢老去。儿子慢慢长大，村里人给他取了个不算狠毒的外号：“拌拌”。“拌拌”没读书，成天在村里转悠，稍大些能帮家里干点活。
“拌子”是个灵活的人，会踩三轮车、会开电动三轮车，村里人说他是“飞天拐”。儿子“拌拌”也一样会，有了车，出行半径就大了，也经常帮村里人拉点东西，比他父亲“拌子”更讨村里人喜欢。“拌拌”是个短命鬼，几年前，20出头的他竟然失足淹死在水田里。火化那天连涨几天大水，回村的大马路被淹，绕了很远，骨灰差点回不了村，村里人都说他命苦。
父亲也在儿子意外出事之前就去世了。这几年，“拌子”就一人活着，而且活得挺滋润的。被纳入建档立卡户后，政府帮他维修了住房，纳入了低保，解决了残疾人就业(到一家钙粉厂扫地)，加上自己的理发手艺，也算是手头宽裕了。
他没病就好。否则，住院谁来护理。前几天，在市人民医院门口碰到他，他说脚痛来看脚。正当我不知如何与他沟通时，他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点开语音，让我帮他联系。我们不能不感慨这个科技时代。后来，我又帮他点开视频，与他的熟人通上话。让我感到意外和庆幸的是，他这样的残疾人出行、联络并无太大障碍。几天过去了，我正为不能多帮上他啥而纠结。写下这些文字，就释然了。
“拌子”是坚强乐观的人，虽然一直挣扎在生活的边缘，却依然把自己的每一天过好。我们希望的是，现实的社会多一些更高标准的兜底性政策保障。坚持人民至上，通过政策兜底，让每个人有尊严、有底气地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