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冬季某日，闲暇懒散，夜来眠差，起床甚晚，闭目养神，漠然淡然，恹恹然，不知其可。恍惚中，忽听手机提醒铃声，短信也，打开细看，沉吟良久……
来信者是甘肃省的一位警察，微信直言诉说：“我是甘肃青年作家豆小豆……这么多年，一直通过同步悦读平台，读到老师的很多美文，《今昔马蹄泉》《逝去的寒烟》《黄昏的光亮》《燕子飞时》等等，老师的文化底蕴深厚，我想请老师给我这个小警察写的小说集写个序，不知是否可以?”不绕弯子，直来直去直奔主题。感觉有些突然，又感觉真实不虚。
甘肃对于上海来说是苍茫的远方，甘肃人给我的印象是厚诚，豪爽，重视传统文化，我曾给甘肃张掖图书馆多次捐过个人著作，建立过较深的友谊，印象深刻。第一感觉，就是不大好意思即刻拒绝她。开始有些拿不定主意……
稍作沉吟后，还是高情难却，那就答应吧，随后就敲出了三个字“可以的”。
看得出豆小豆的喜出望外。她连说“太好了!”“太好了!”……
于是有了这个序言的缘起……
我曾经做过一项有趣的研究，喜欢写作的人大都内心丰富，想象力丰富，善于观察周围状态心理，有经历有诗性，这却无关乎各人的职业，比若本书作者豆小豆，她是甘肃省兰州市公安局的一位二级警长，一个严肃、威严而又神圣的职业，被很多人崇拜的这个带“警”字的职业，甚至含有国家特色的荣誉，但她同时又是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全国公安文联会员，兰州市作家协会会员，甘肃公安文联会员，安宁公安文联副秘书长，等等，这些异类的标签，一下子使得这个人柔和了起来。啊，作家，多么富有磁性的想象力的又一身份标示?
所谓“文者，贯道之器也;不深于斯道，有至焉者，不也。”意思是，文章是贯通道理的工具，只是一种手段，把无形的道理转换为文采，表露于外在，使玄奥的道理具体化，所以应尊道而非浮饰文辞。“文以载道”也是这个意思。诗大序说：“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我的直觉是，凡是有写作欲望的人，均此，不止是诗，小说更是这样。
过去在我的印象里，警察写的小说总是离不开办案经历，有着超乎常人的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案情经验，他们笔下记录的，都是在办案生涯中真实存在的案例，每一个案件迷雾重重，复杂的案情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心酸和绝望。而并非完全是这样，纵观豆小豆集子里的12篇小说，无不是体现出她的平实生活记忆和人物的喜怒哀乐，体现出她敏锐的观察力和辨析力。她的语言流畅情感细腻，通过这些小说与世界的交流，平白朴实地表达出认知的故事和内心的感受。她的小说里自然也有很多警察的身影，他们有的是禁毒民警、社区民警，有的是治安民警、刑事侦查民警，还有的是户籍民警、内勤民警，他们中有普通的办案民警，也有兢兢业业的局长、所长、教导员，还有我们可爱的警属、退休老民警和治安积极分子。当然故事也有民警破案的惊心动魄，有服务群众时遇到了“放管服”，还有警察与家人的小情大爱，与老百姓的家长里短，等等。警察与常人一样，他们也有情感困惑，也有理不清的家务事，也有职场里的瓶颈期，这些都浓缩在这本书中。
我的总体感觉是：豆小豆笔下的警察故事，不是以万字为单位的文字就能讲完，它是不断更新的，不变的是平安，是我们共同的守望!而贯穿始终的就是两个字：“情”与“理”……
02
豆小豆的小说最大特点是真实而不浮夸，令人可信。她的语言叙事中有一种朴实美，直截了当，我猜想她为人也是如此。她写的文字，从不去卖弄那些华而不实的文辞，她只写生活本身。如她写派出所长宋耀武和他爱人岚子间的爱情和家事，以及他们的儿子宋玉碰到的琐事，以致耀武父母来到家中的故事，都是些琐碎小事，都挺好，题目就叫《都挺好》，但是豆小豆把这样的小说写的环环相扣，很少废叶残枝，读起来就像一颗颗肥硕青白的菜根谭里的大白菜，那里却是掺杂有大画家齐白石似的一定的白描元素的。
《都挺好》就是都挺好，写的明明白白，不需要虚张声势，不需要故弄玄虚，而故事的本身却让人去思考，什么是生活，什么是真爱。不管是小说或者散文，真实的感觉是第一要素，有人曾经提出写散文要现场主义，其实小说何尝不是如此，你写出了现场感，就是你的成功。相反地，靠一些美妙空泛的语言，一些华彩斑斓的辞藻，一些艳丽浪情的描写，是永远不会写出好的作品的。我们有时候会说，某某某某，这个人是大手笔呀，其实就是说他的文字和叙事能力。从广义上讲，任何形式的文学都需要现场感真实感，对于小说和散文这类作品尤其需要，因为它往往直接表达作者的思维，感受，兴趣，所爱，所憎，所歌，所骂，所不屑。小说需要读者的认可，写的虚假是行不通的。不能够直书胸臆塑造人物，或者认识肤浅做一些小说的架势和样子，或者即便有构思有想法却有所顾忌有所私心的人，或者干脆就只去粉饰太平的，都不可能写出好的作品或者小说或者散文来。
由张敏等人为人物角色构成的另一篇小说《警察太太》，看上去缓缓叙述，不急不慢，却在叙述中不断出现新的机锋，显示出扑朔迷离，悬念迭生，通过孩子，老师，警察，医生，护士，全职太太等等一系列的设置，弥漫出人性的本真，其中有些大胆的描写出人意料，突破了小说的窠臼。“……案子结了，是男人杀害了自己的爱人，杀人的理由更是荒唐至极。四对夫妻里，其他三对夫妻年纪相对较轻，三天两头不觉累的‘过生活’，人和床板都会经常发出各类奇奇怪怪的声音，他们都见怪不怪，但是男人觉得臊得慌。那天夜里，妻子风湿疼得厉害，翻来覆去睡不下，不仅翻来覆去，嘴里还发出断断续续痛苦的呻吟，这在寂静的夜里，男人觉得像是用了针在扎耳朵，他生出了另一种联想，妻子的声响会让其他几对夫妻误以为自己也过起了生活。男人觉得这份年纪，在大庭广众下，让人误以为是一件丢人现眼的事情……男人用力掐了妻子，妻子并没有默契地配合她安静下来，男人感觉无地自容，妻子呻吟声持续时间很长，断断续续，刺激着他的神经，多一秒对于他都是煎熬。情急之下，他用枕头捂住了妻子的头，死死地摁住，生怕妻子再发出一丁点声音。夜很静，妻子终于听懂了，配合他了，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夜更是出奇地静，他慢慢松开了双手……”很直白，也很真实，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人类，这是合情合理的。任何人都不例外。
任何门类作品都要看根本，立意和选材本身决定作品的总体高度，豆小豆的小说具备着小说的优良传统基础，虽然艺术技巧还显得不足和粗糙，但小说基调很好，是那么回事，是那个样子，这就十分难得，加上豆小豆有不错的文字能力，有对于文学的执着的爱，她笔端上流露着的是自己的独有的语言特色，这些都决定她在未来的某一天能够写出较好的作品来的。如果打个比方，豆小豆的这本小说集，就像一个虽然有点不足但却显得十分可爱的婴孩一样，她不定那一天会长大成人生出光彩容光焕发的。在客观条件许可的情况下，我相信豆小豆能够更趋于成熟和老道，让自己在个人的追求道路上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小说《第三次警情》的开头有一段引言：万事胜意的意思就是，一切的结果，都比你当初想象的，还要好一点，我一直觉得这是最好的祝福，我只送给你。
——引自八月长安《你好，旧时光》
看得出来，这篇小说有作者自己的经历的影子在里头，或者说代表了作者自己对于警察生活的体验和希望。小说中有着作者自己的生命的延展，有着对于警察生活的质朴的爱，有着关于自己的特殊身份的提醒和展示，总之，作者把自己放在小说里头，这，正是所有写作者特别是小说写作者的最初的应有的状态。
03
作为一个从警13年的青年作家，豆小豆和她的战友共同战斗的13年，有着数不清的警察故事和警营生活点滴，积蓄在她的心里，这些生活无时无刻不在温热着她，鼓动着她，激励着作者，豆小豆的任务就是把它们讲出来，讲给众人听，讲给大家看。随着豆小豆个人的成长，她发现写作不单是文字问题，也不单是技巧问题，还包括自己的生活历练，在历练中，她会发现那一块的故事思想成熟了，那一块还拿不准，那些都是一些很自然而然的事情。终于，她下定了决心，她要将他们收集到一起，形成一个总体的个人的积累，分享给她的同事们和朋友们，甚至更多的读者，于是就有了这部小说的诞生，也就有了我写的这个序言。
作为警察，豆小豆能够更深刻地理解警察们的喜怒哀乐，她还感觉到，凡是警察，都是希望能够破大案的，但不是所有的警察都有机会去破大案、要案的，更多的他们，是蜷缩在自己的生活里，平淡的日子里，坚守在平凡的岗位上。更多的他们，事业的顶峰就是一级警督，但是，他们是用自己的付出，默默支撑着社会的平安事业，他们不计个人得失，不计个人甘苦，不计个人荣誉，他们实在是一群默默无闻的社会守护者。豆小豆愿意将笔端对准身边那些平凡的战友，挖掘出他们身上的故事，幻化成或短或长的小说，不惊心动魄，但又或是最真实的他们。
所以说，豆小豆的小说，就是她的生活经历，她写的小说故事里的每个大人物或者小人物，都是在警营里能够找到原型的，故事里的每一位群众，都是在她的身边真切存在过的。警察不是一个孤立存在的群体，警察故事不是警察自己的故事，更多的是警察与警察，警察与老百姓之间的遇见。这样，豆小豆就感觉到自己有了无穷无尽的创作的源泉了。她感到自己的写作素材不会干枯，她会不断地写下去的。
豆小豆要我把她的原话写上，说她要感谢公安作家卿晓晴老师对她帮助，感谢作家刘湘如老师给她作序，为平凡的警察故事增添精彩。她还感谢文友李存雄，从很多年前的以文会友，到今天一路来的支持陪伴，也感谢采写过的战友，王涛，程志刚，傅成虎，戴沛轩等等……
这里透露出一个信息，就是豆小豆是个十分真诚的人。
我曾经在多种场合下说过，写作的第一要素是真诚，有了真诚的心态，你可以去进行任何的创作。所谓做人要直，文章要曲，在诚挚的心理准备下，你可以让你的作品曲折发展起来，以吸引更多的读者。没有经历的人最好不要去搞创作，因为你不知道怎样去创造世界和作品中的角色，假冒伪饰起来的人物和故事是不像的，不真实的。有了真实真诚，通过写小说，可以在这个基础上创造虚构的世界和角色，这会使得写作者自己感到兴奋和满足的。
写小说还是一种很好的情感表达方式，可以通过小说中的人物和故事，通过文字，释放自己内心的郁积的情感。所以小说就是一种自我表达形式，表达自己的创造力和想象力，从而寻求自我表达和和大众认可。
我还认为：各类文学体裁，本该反映生活，净化环境，当它成虚假，成为伪造，成为奉命文字，成为混淆污染环境的工具时，文学也就不再文学了。
相比之下，我愿意读到像豆小豆这样写的朴实写出真实感受的作品，它起码不会贻害大众。豆小豆不是为名为利，只为自己的文学情结，为自己的生活感受，为同事们的生活奋斗情结，写出对于生活的爱，对朋友和同事们的爱，对自己可以聊以自慰，写作目的的纯洁导致她的小说的意义，而不像有些人别有所图，这种无功而治无为而写的态度，其实是一种很好的人生状态。
逢她的这本小说集出版的时候，我写了以上一些话，一是对她表示祝贺，也向读者推荐她的这本小说。
是为序。
2023年12月于上海十步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