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妹远嫁浙江江山，因有这门亲戚，那一带的清湖古镇、江郎山、仙霞关、廿八都、浮盖山等“古道”风景我都能走上一趟。
五一假期，高速路上车流如织。临近浙赣交界，进入一段又一段隧道，犹若“转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更过一山栏。”车内，我们一路聊着前人靠徒步远行的艰难，谈论世界也在人们的改造中不断改变， 回忆前年我们一起去过的仙霞关。
记得那段仙霞古道用毛石铺砌，在崇山峻岭中蜿蜒，历经千年，路阶依存。关墙、关门古色苍苍，经历了无数的血雨腥风和刀光剑影、见证了许多的王朝更替，也造就了衢州江山独特的历史文化。我们信步于仙霞关内，一路林木森森、篁竹蔽天。那里有个“萧萧亭”，名自郑板桥的“囊橐萧萧两袖寒”。坐于亭中，听风生竹萧，看满目青翠，此意境正合萧萧亭亭联：“万顷翠竹，不歇劲风武夷出;千年古道，无止晴岚仙霞来。”此时，感觉到了“穿越”的艰险，也有一份人文的清幽。
姨妹家的村庄属于清湖街道，清湖古镇属于仙霞古道的起点，当年这里是浙闽要会。闽行者自此舍舟而陆，浙行者自此舍陆而舟。昔日之繁荣，在商盐丝绸等货物码头的印痕中可见一斑。
我们趁半日之闲，游逛清湖古镇，觉得游人稀疏让古镇更为干净和整洁。妻子说，看这老街，青砖黛瓦马头墙、木屋石路、门联高挂、灯笼成行，如遇春雨，我们穿上旗袍，撑一把油纸伞，行于其中，那才正映合这样的景致。我想，现实中人人可为景，彼此相映，更能赏心怡情。
廿八都，是我们这次五一出行的目的地，“一个遗落在大山里的梦”对我充满了诱惑。到达之时，太阳偏西。青石铺地的小街小弄，那里有当年日行肩夫，夜歇客商，南来北往的古道驿站。小街与小溪并行，自北至南曲折蜿蜒。粉墙与黛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后有青山蓝天为障，古镇犹如躺在仙霞山脉的怀抱，几间屋顶间地生起的几缕炊烟在晚霞中飘荡。
街道两旁多为二层楼店铺作坊，街道两厢屋檐相对而出，在行人头上留下狭窄的一条天空。我不懂建筑学，但站在古镇的街上，看这青砖、屋檐和土墙似乎刻记着时间的久远，且都有自己的风格模样。我听不懂他们的方言，只知道这里有真正的“南腔北调。”
文昌阁供奉的是文昌帝君，是古代科举士人的守护神，一般建在县府之地，可廿八都古镇南北两端各有一座。这意味着廿八都的先人虽然靠经商致富，但内心却始终不忘"学而优则仕"的情结，他们期望古镇的后人飞出大山，飞向遥远的京都。
小巷人家的天井、古屋、花窗，仍有古木樟香。那现打现卖的手工麻糍散发出的糯米芝麻味让人口津顿生。捏糖人的手艺犹如“卖油翁”般的娴熟和神奇。在妻子提议下，我们还吃了一碗十块的正宗“西施豆腐”，那味道真有些意欲未尽。
不知不觉，夜色将至，游人散去，景区工作人员下班回家。水安桥桥头的关门大开，村民游人自由出入，小镇慢慢变得安静。其实我更喜欢廿八都的夜晚，喜欢本来的山村古镇的模样。暮色苍黛，晚风习习。水安桥下，溪流潺潺;独立小桥廊亭，虽不见“平林新月”，但可以想象当年桥畔“田夫晚唱桥头，村妇晨浣溪边。翁妪清谈，仙霞浮盖……枫溪杨柳，近锁寒烟。”这里，曾经是一派平静和安详。
古街有一宾馆门楣，字曰：“归也，仙霞驿站”。门前写着“想你的风吹到了廿八都。”我忍不住想笑，但心里不由自主为这份看得见的浪漫而叫好。溜达中，我们进了一家广丰人的小吃老店，顾客挺多，多有酒客酒意正浓，相谈甚欢。虽广丰与我们鄱阳路隔甚远，但言谈中还是感觉有一股殷切的乡情。她说，小小的廿八都，很早就有许多江西老表在这里进进出出的身影。看这场景，古道苍苍，月明星稀的夜晚，灯火之下，还不失有温暖相依。商贾往来，客里相逢，故人新知诉说瓢泼辗转，吟唱离恨欢歌，这似乎让古镇宁静的夜晚添有一份承载、一丝苍茫。
这次是我第一次自己在线上订好的宾馆。夜晚，农家山边小楼，窗前飘来莲子树的花香。望着夜色中的廿八都，白天是景点，夜晚却是街道和村庄。原来她白天与夜晚的身份也像我们一样在不停地彼此转换。清新的气息中，一觉醒来，东方露白，鸡鸣犬吠，窗外“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
清晨，驱车半小时来到浮盖山下。景区的门还没打开，值守人员给我们提前放行。山脚下有块巨石取名“大块假我”，也没有绚丽的色彩。看介绍，那是风化的力量，是浮盖山大块孤石演化历程的代表。登山之路石阶清爽，路旁的山凹清泉潺潺。清晨的山林，有一丝微寒。几声鸟鸣，尤现幽静。
浮盖山上最为别致的要数三叠石和浮盖石。三叠石又称三生石。我不相信什么“前世”和“来生”，我只知道每个人都是乘坐“社会”或“世界”大列车的乘客。都有“下车”的时刻。当珍惜所路过的、相逢的……现实中每个人都可能遇上“奈何桥”甚至“鬼门关”。巨大而高耸的三叠石，在我眼里那不是“三生”，而是大自然的神奇。
硕大的浮盖石不在山巅，却伸出山头。形似古代官帽，所以寓意功名富贵。据说早年当地人进京科考都要来山头叩拜，以求高中。这也印证了廿八都两座文昌古庙香火繁盛的缘由。儒家文脉，赓续不息。有多少墨客骚人，落魄之中内心却总难以摆脱留恋的纠结思绪。“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其入世之心犹存，那“忍把浮名换了浅酌低唱。”流露的还是内心功名不得的失落和惆怅。
在浮盖石的另一侧，林子很深。走进之后，石路寒凉，阳光从枝间隙漏。穿行其中，我不由想起王维的“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一座山头，一处山凹，其中意境还是有所寻味。
这次游玩的几处，数浮盖石海拔最高。如果用古人的思维，普通百姓都是生活在官员的管理之下。虽然现代文明的字典里，官位不能等同于尊严和荣耀。但向往之心，仍然驱使着赶路的万千行人。故有，“浮盖石下，行影匆匆”。
返程的路上，我在车载音乐选择了循环播放模式，有首歌中唱道：“有没有一种解药?把人生疾苦化掉，让生活从此没有烦恼……有没有一种解药?让人生一路且行且逍遥……”有吗?在哪?摇下行驶中的车窗，空气中似乎有它的味道。
2023.5.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