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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豆腐的父亲(散文)

  • 作者:天方夜谭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2-02-02 21:0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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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

      前两天看了琳达老师的美文《相思豆腐》,突然想起了我的父亲,他可是做豆腐的老把式。年少的我便在蒸腾水汽的环境里生活着,香甜的豆汁,雪白的豆腐,烧开翻滚的豆浆,“嗡嗡”转动的电磨以及响彻街衢的梆子声,伴随着我,一直到长大成人。

      父亲是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见到不平事就爱唠叨几句。因为不愿意被人管束,不习惯像别人那样去建筑队,或者砖厂上班,几番折腾后,最后在上我上小学时候,竟选择了“做豆腐”这个行业。

      有句老话说,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前两个不提,“磨豆腐”位列三苦之一,我想主要是磨豆腐要靠体力,那时候,状况好一点人家的用畜力,才能把泡好的黄豆磨成豆浆。父亲刚起步时,只能靠人力去推动磨盘。后来,买来了电磨,才把他从磨盘前解放出来。做豆腐是非常繁琐的,要过滤豆渣,煮开,扬锅,卤水点制,重压成型,外出售卖等一系列程序。虽然不是什么细腻的活儿,可是,从天不亮一直忙到黑,所消耗的时间太长,太消耗精力了。

      父亲之所以选择做豆腐,是听了他的一位战友的劝说。他那个战友是邻近村庄的,以做豆腐为生。他跟父亲闲聊时,便谈起了他的“豆腐经”。做豆腐别看平时赚不了几个钱,但是剩下的豆腐渣,可以喂上两头猪,零钱凑整钱,到了年底一卖,就是一大笔钱!老话说,做豆腐,赚渣子,烧热炕,煲脚丫子,连冬天生炉子都省了!

      父亲听的他的话,不觉眼前一亮,跟着嘿嘿笑起来。那位战友又说,你们村正好没有这个营生,你要想做,我过来手把手教你。经过了一段的思想斗争,父亲终于下定了决心。可是等父亲买来了卤水,改好了灶台,安装好了大锅,房梁上吊起了过滤架子,他那位“好心的”战友却今天请说没空,明天请说过两天,一直都没再露面。大概都在十里八村住着,是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吧!没办法,只有自己摸索着来。

      二

      万事开头难,仅凭着道听途说来的一些“窍门”,父亲就开工了。对于黄豆的浸泡时间,泡水的比例,过滤布细稠,烧开豆浆时间长短等等都是一知半解,可想而知,学费自然没少交。

      连续一周做的几盘子豆腐都是有问题的。有的是因为磨的太粗,出的渣子多,豆腐少;有的是因为豆浆烧糊了,做出的豆腐有苦味;最关键的是点豆腐掌握不到火候,卤水放多了,做出的豆腐含不住水,变成了豆腐干,卖不出钱来。卤水放的少,做出的豆腐压不成型,比豆腐脑强不了多少!这些个试验品都被父亲半卖半送给了附近的邻居,甚至有少半盘子苦味豆腐,被直接倒进了猪食槽子,他则气闷地坐在猪圈门口石头上不停地抽烟!

      终于,有这么一天,经过了无数次失败的父亲,掌握了做豆腐的技巧。那一天的雪白豆腐,四四方方,白白嫩嫩,散发出的清香,让他的眼泪伴着汗水一起流淌着,我们全家人都为之高兴。往后的10余年里,家里一直飘着豆腐的芳香,每到傍晚,村子里都会响起父亲一声声吆喝和梆子声!

      每天耳濡目染,父亲做豆腐的技巧也让我都烂熟于胸,现在想来,都觉得亲切。

      首先是泡豆子,用的豆子都是农村换豆腐收到的杂豆,主要是是黑豆和黄豆,先一天晚上称好重量后要先用簸箕簸出浮土和残存的豆荚,再仔细挑出石子和土坷垃,然后倒入铁锅里面反复用清水淘洗两三遍,再浸泡一晚。用水也很有讲究,全村只有西北那口井的水最甜,父亲总是舍近求远去担水,注满粗大的水缸。浸泡的时间也要看季节,冬天长一些,夏天要短一些,夏天泡的时间过长,豆子会发酸,冬天泡的时间短容易泡不开。有时候赶上连绵雨,没有条件出去售卖,不能做豆腐,还要用凉水反复淘豆子,防止变酸。

      那些过去的时光里,每天的清晨,我都是在电磨声音里悠悠醒来。随着电磨时高时低的嗡嗡声,洁白的豆浆很快流满一大桶。然后被父亲倒入悬在房梁上的滤布内。随着父亲不停地摇动晃杆,反复挤压滤布,地缸内慢慢注满了生豆浆,滤布内只剩下一个球形的豆腐渣。这个时候母亲就开始把滤好的生豆浆舀到大锅里,添柴烧火,伴随着风车唱起欢快的歌曲,大锅里面开始冒出水汽和豆香,充满着整个屋子。父亲用一边舀子撇去浮沫,一边不停的不停的搅动,防止锅底起锅巴,如果手眼跟不上,那样做出来的豆腐就容易变成苦味的了。

      烧开后的豆浆又回到地缸里面放凉,等待它的华丽转身。这时候,村里就会有三三两两村民闻着香味儿,拿着盆盆罐罐,来买豆浆。他们都知道父亲做豆腐的原豆浆最实在,稠且香。回到家豆浆上还会起一层油亮的豆皮,这可是豆子的精华,最是香甜。等热豆浆凉凉,母亲总是用箭杆(高粱杆最上面结穗的那节)把油豆皮挑出来,插在门口墙缝上晾晒,待风干后储存起来送给亲友,总是大受欢迎。有时候也会被我和妹妹偷偷吃掉,母亲找不见油豆皮总是自言自语:“一定是别馋嘴的猫偷叼走了。”我和妹妹就痴痴的笑。后来市场上有卖“腐竹”的,也号称豆腐皮,父亲噘噘嘴,不屑地说:“嘁,干干巴巴,什么腐竹?还不如我家干巴柴禾好吃呢。”

      别人家做豆腐不是用卤水,就是用石膏点制,父亲却发明了两种合而为一的方法。他说卤水点豆腐虽然味道好吃,但是出的豆腐少,单纯用石膏点豆腐出的量大白嫩,味道又稍差。所以他总是一手用舀子轻轻搅动豆浆,另一只手拿着卤水瓶子慢慢洒下卤水,看豆浆凝固达到一定程度再还用石膏粉水接着去点,不一会儿,一缸白嫩的豆腐脑也就成型了。同样又有喜欢吃豆腐脑的村民聚拢过来买回去佐餐。

      下一个工序就是把一缸豆腐脑放进铺好细纱布的四四方方的木盘里,然后裹好细纱布,放上竹竿穿成的盖板,盖板上在放置一块儿大石头,经过小半天的压制,豆腐基本就成型了。成型的豆腐需要翻到豆腐盘子里面才能出去售卖,这个过程最是耗力和需要技巧。

      父亲用木制长方形豆腐盘子罩在已经展开在木板上的豆腐,然后用三道绳子捆扎结实,哈下腰,用双手抓牢两侧,手,臂,腰,腿同时用力,60-70斤重的整块豆腐就翻到了的父亲肩上,每当这个时候,母亲总是在父亲身后守候,双手高举接住下落的木盘,缓冲重力对父亲肩膀的冲击,最后要夫妻合力,才能把木盘稳稳放到售卖豆腐的独轮车上。

      父亲一般上午10点左右开始压豆腐,下午三点半左右父亲就会出门开始叫卖,中间的时间一般还要下地干农活儿。母亲总是早早的做好饭,便在院子里静静地听着远处熟悉的吆喝和梆子声,她能从忽远忽近,忽高忽低地声音里判断出父亲的位置,也能听出父亲此刻的心情。她会略带喜悦地对我和妹妹说:“今天你爸卖的快,你听,梆子在唱歌呢,你爸的嗓子也霍亮!”有时她也会略带幽怨地说:“今天卖的慢,你听,梆子声都有急躁呢,这该死的老天,太阳这么快就要下山了!”

      每天父亲回来是我们一家最快乐轻松的时候。父亲先是用称称一下收到的豆子的重量,笑嘻嘻的递给母亲:“当家的交给你,**斤!”,然后把白大褂兜子里面的零钱哗地倒在炕头上,卷曲的纸币散落成一团,闪亮的硬币在炕头快乐地翻滚、转圈。我和妹妹连忙凑上去一五一十的数起来,把最后的数目报告给母亲。母亲有个小账本,仔细的记录着每天的收入和开支,精打细算着每天的日子!这时候的父亲早就盘腿上炕,美滋滋端起已经烫好的酒杯,招呼我们快点过来吃饭了!

      由于“豆腐”和头富谐音,我的家乡每当有孩童降生,都会在布缝制一个小枕头,里面装上各色杂粮,让孩子睡在上面,一则是让稚嫩的头骨睡出型,二则是寓意孩子一辈子不愁吃喝。到孩子枕到满月时候就会倒出杂粮换取豆腐,这个没有讲价的,都是让卖豆腐师傅看着给,只图他口里说出“头富,头富”就开心地称谢了!父亲自然偶尔也收到过枕中粮,回来就跟我们絮叨,谁家的孩子满月了,我给了一大块儿豆腐,愿孩子将来有福有寿!

      在我上高中时候,家里费用多起来,父母每天要做两盘子豆腐,早上一盘,晚上一盘,还要照顾地里的庄稼,简直就是不分昼夜连轴转,后来我想父亲的腰间盘突出和母亲的甲亢病,都是那个时候开始落下的病根。

      做豆腐一年中除了刮风下雨才能被迫歇一歇。最忙的是春节前的一阵子,这个时节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家家户户都喜欢买来一些豆腐,夜晚放到户外做冻豆腐。雪白的豆腐经过一夜寒风的洗礼,第二天早上,就变成了一块块儿金黄邦硬地冻豆腐。在那个不太富足的日子里,难得过年能吃上肉,主妇们可不想浪费汪着油花的荤汤,她们把冻豆腐放在凉水里泡软,切成小块,挤出多余水分,撒进荤汤里,蜂窝状的冻豆腐很快吸满了汤汁,一盘美味的炖冻豆腐很快就出锅了。我家也经常用荤汤熬冻豆腐,母亲总是去夹冻豆腐,说:“这炖冻豆腐比肉好吃哩。”那个时候,我还不懂事儿,总是一边夹肉往嘴里添,一边说:“不可能,还是肉香啊!”

      三

      还有一个最忙的日子就是“寒食节”。故乡的这一天,不论是豆腐作坊还是豆片(北京叫豆皮,东北叫干豆腐)作坊不做本职工作,只做豆浆。家家户户都用大盆小盆买来热气腾腾的豆浆,打上几个鸡蛋,放上盐,搅拌均匀上锅蒸成鸡蛋羹。出锅时候再撒上切碎的翠绿的蒜苗,滴几滴香油,就着雪白馒头下饭,就是一年中难得的美味。现在,这种传统在年轻一代眼里像许多习俗一样渐渐的淡化了。我试着寻访过这个习俗由来,不得其果,不知道几十年后是不是就会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那这个习俗就真的没有源头,没有结尾,为后世完全淡忘了!父母这一天备下了几倍的豆子,一锅接一锅不停的烧制豆浆,炕上的席子都要被卷起来,要不然很容易煲糊了。满屋满院子都是那些说说笑笑,拿着各色盆子的乡亲,谈论着马上要开始的春耕!

      后来由于开矿拆迁,父母住上了楼房,也不具备做豆腐的条件了,这个营生也就停了。前些日子回家,父亲从柜子底下又翻出我和妹妹小时候积攒的,用纸卷好,码放整齐的一木箱硬币,沉甸甸的竟有20多斤,一张泛黄的纸上赫然歪歪扭扭地写着合计**元,不禁让他嘿嘿一笑。

      现在父母都已过古稀之年,年轻的时候过度操劳,都落下一身的毛病。可是父亲从不知道歇息,不论酷暑寒冬,每天骑上他的电动车,在附近小区转悠。每天总能带回来一些纸箱,矿泉水瓶之类的破破烂烂。然后鼓捣到地下室,分门别类。等攒多了,又骑车走很远的路卖到收废站,回来后高兴的像个孩子,总是说,比卖给当街收废品的又多买了几元几元钱,然后把钱交给母亲。有时候我们回家看望,吃着吃着饭,父亲突然会说:“这个大米是我捡来的,小半袋子,看看只是生虫了,怪可惜的,我挑挑簸簸,你看吃这不也挺好?哎,现在的年轻人真不过日子!”听了他的话,我也只有摇头苦笑。

      乡亲们对父亲开玩笑说:“你至于这么缺钱吗,你儿子不养你们吗?”父亲总是憨厚的说:“我是为了锻炼身体,不动就真的老了,要生病了,儿子孝顺着哩!”。我也觉得丢人,多次劝说过,可他就是不听,依然我行我素,也就由着他去!

      父亲一生没有别的嗜好,唯有烟酒,烟几乎不离手,手指,牙齿都被熏得祛黄。他以前一直是抽旱烟,最近几年才还抽最便宜的卷烟,但是母亲闻不得烟味,父亲总是躲到屋外或者楼道里去抽。我也曾给他买过好点的烟,问他味道如何,他总是憨笑着说:“辣了吧唧,都一样”。转眼就会把我买的烟到小卖部,换成数量更多的便宜烟。酒也是每顿必喝,每次就三钱的一小杯,即便只有咸菜亦是如此。父亲有一个大个的玻璃瓶子,里面泡着人参,灵芝,雪莲,枸杞等等他所谓的宝贝,然后不论什么牌子,什么香型的酒通通倒进去,我说过几次,他总是嘿嘿笑着说:“辣了吧唧,都一样!”我也是服了,也只能由着他,这年龄了开心就好!

      父亲没文化,一生没有教我什么做人的大道理,只一句话“吃亏是福”经常挂在嘴边。我原来年轻时对此颇不以为然,现在年龄大了,也经历了些风雨,细思之下,才深深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真谛!有时候工作生活中遇到困难了,总是有一个腰围白色围裙,头戴白色帽子,站在着独轮车旁,面带微笑的形象出现在我的眼前。“吃亏是福”这句话在梆子声中回荡,我就知道后面的事儿要怎么面对了。

      原创首发于江山文学

      田立勇2022.1.23夜于北京通州

    【审核人:站长】

        标题:做豆腐的父亲(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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