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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木家的年关

  • 作者:张平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2-01-16 21:4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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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老木姓木,具体叫什么名字,村里的人都不得而知。

      老木和他的姓一样,整天像木头疙瘩似的没点儿生机和活力。若和他走个对面,叫声“老木”,他高兴了 “嗯”一声,算是打招呼了;若是他耷拉着眼皮,迈着小碎步,连看都不看你一眼,那是他正烦着哩!

      又到春节了,别人都赶集上店置备年货,杀猪宰羊准备过节的吃食,可老木家什么也不准备,家里也不供奉爷爷奶奶,破宅门上连个对联福字也不贴。老木平时开水煮白菜,嘀嗒点香油,就是一顿饭,大年三十、初一也是如此。

      老木在村里是独姓,按村里的习俗,正月初一一大早,四邻八舍的都来串门拜年,可老木家的大门却紧闩着。

      逢过年,老木就烦,过年就是个坎儿,这个坎儿在老木的心里扎得深深的。

      老年间里,老木的爷爷给地主家当长工,一年也挣不了三瓜两枣的,好不容易熬到腊月二十九,领了几纹碎银子,刚准备收拾被窝卷打道回府,地主婆把他喊住了:“去,把大骡子拴到村西的苇子湾。”他也不敢反抗,“嗯”了一声,就蔫蔫地去牲口圈里解大骡子的缰绳。平时在耕地的时候,他没少用鞭子驯过这头大骡子。牲口也记仇,趁他不注意,冷不防地飞腿就踢向他的胸口。他被踢了个四爪朝天,嘴里吐了一口鲜血,半天才喘过气来,踉踉跄跄地回到家里,躺在土炕上就再也没起来。第三天是大年初一,家家都张灯结彩、鞭炮齐鸣,木家却穿孝挂白,哭声一片。

      老木的父亲从小是串千家户、吃千家饭长大的。那时候村里闹土匪、闹蝗灾、闹洪水,老百姓窝在家里连个活路都没有,就四处要饭逃生。老木的父亲到了十八九,长得人高马大、一表人才。邻村的一户人家也不嫌他家穷,就把闺女嫁给他,一年以后生下了老木。老木他娘方方面面都好,就是有一个毛病——爱听戏。老时候还没有戏匣子,听戏只能去戏园子,可是庄户人家哪有闲钱光买戏票呀!那时候,逢年过节,村里就会来一些说书唱戏的,老木他娘家里啥活也不干,孩子也不管,听说哪个村里来戏班子了就往哪村跑,痴迷如疯。两口子为此没少打架生气,锅砸了,碗摔了,可事后她还是痴心不改,依然我行我素。有一年的腊月,村里来了一个唱豫剧的戏班,连唱了十几天的《穆桂英挂帅》,为首的一个年轻后生,饰演穆桂英,他面白唇红,字正腔圆,动作麻利,把老木他娘的魂儿都勾跑了。这个戏班唱戏唱到腊月二十九,到了晚饭后才走了,老木他娘也没了踪影。此后,村里只要来戏班子,木家人不是泼屎就是撒尿,变着法子把人家撵走。老木他爹就小就给老木灌输一个思想:人一闲就出事。

      老木这一辈子,倒是平安无事,娶妻生子,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可一到过年的时候心里就怵得慌,生怕过年过出灾祸来。

      老木的儿子大木,长得跟他爹年轻时一样英俊潇洒,被邻村老兰的闺女看上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人们的思想开始解放,大木就和兰家闺女私下里谈对象。地里有庄稼的时候,两人在高粱地偷偷摸摸,被看青的误以为小偷抓了好几次。到了冬季,地里没了秸杆可掩身,就又换了新法子。村里娶新媳妇时兴放电影,到了阴历年尾,各村天天都有娶新媳妇的。两人就挤到看电影的人群里你拥我抱,附近三村五里的都知道他俩在谈对象。老兰靠梳羊绒起家的暴发户,他可不愿意让闺女嫁个穷光蛋,就百般阻挠这门亲事。女大不由爷,兰家闺女吃了秤砣铁了心,非大木不嫁。这年腊月二十六的晚上,某家娶新媳妇,在村西头挂着帆布的电影屏幕,正播放着故事片《复仇者的忏悔》,大木和兰家闺女坐在角落的玉米秸上,身子紧紧地贴在一起,你情我爱,卿卿我我。正在此时,也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三个壮汉,把大木拖到一边儿,就是一顿棒打棍敲,打得大木头破血流、惨叫不止,当晚被村干部开着三马子把医生送到县医院。大年初一,大木的身体就凉了。案子很快破了,三个壮汉锒铛入狱,老兰变卖了所有的家产,找关系寻门道,结果还是没有逃脱干系,以雇佣杀人罪被抓监入狱。

      木家世代单传,大木一死,老木家就绝根了。

      十几年后,有好事的亲戚见老木可怜,就穿针引线给老木抱养一个五个月大的豁唇儿。这个小孩命更硬,爹死娘嫁人,家里一个亲人也没有,脸上又有毛病,没人待见,被扔到民政局门口。

      豁唇儿的眼睛挺好看,水汪汪的,老木一抱起这孩子,孩子就不哭了,瞪着大眼睛,像是跟老木说话。老木心里一软,鼻子一酸,“唉”了一声,这就是命。自己都六十多岁了,身子都埋到嗓子眼,又要侍候这个吃奶的小玩艺。“是当孙子养呢?还是当儿养?算了吧!能养一天算一天吧!”老木自言自语,还是哆哆嗦嗦地把孩子抱回家。

      眨眼间小木就长大了,豁唇儿早就做了手术,嘴唇上仅留了一道疤痕,说话儿也不影响,长得也是高高挂挂、漂漂亮亮,不知道的人一看就像木家的人。让老木的心里稍稍有些安慰。

      小木这孩子从小就爱瞎拾掇,先是拆装手电筒,后又收拾收音机。每次拆装后,总是多出几个小零件,好好的小家电成了废品,短不了经常挨老木的鞋底子。可是这小子特聪明,小家电被他鼓捣的不能用了,过几天又能被他修好。

      那时候村里穷,家东有个杀猪的叫“宰把二”,只有他家有电视,放到年假,小木就往宰把二家钻。吃饭的时候,都是老木揪着耳朵才把小木拽回家,小木在家好赖扒拉两口转眼就又跑出去看电视。每次电视里出“晚安”,小木才恋恋不舍地回家。快到年根底下了,宰把二家里更忙了,每天都要杀三、五头猪,也就顾不上看电视了。小木再去宰把二家,一进院就是嗷嗷地猪叫声,再也不放电视。一天,小木实在憋不住了,就低三下四地对宰把二说:“二叔,俺看会电视,行不?”

      “滚,野崽子,没看到老子正忙吗?!”宰把二边往滚烫的大铁锅里丢下水,边训斥小木。小木也不吭声,灰溜溜地走了。

      第二天,宰把二他媳妇一趟趟地骂街——“狗娘养的,偷俺猪头,过年下噎死你……”

      开春,村里有人在家后平整土地时,挖出一个臭哄哄的大猪头。大家都猜不出来,这个猪头是谁偷的。

      村里人都说小木这孩子学不了好,多大也长不出尾巴来。老木见孩子这样,也叹着气直摇头。

      小木初中毕业后又上了三年的职业中专,在木家也算是学历最高的人了。老木本打算让他到县城厂子上个班,可小木却说:“好男不挣有数的钱!”。他跟着一个卖羊绒衫的下了广州,几年也没个信儿。老木的心每天都提溜着,一到过年的时候更是揪得心尖疼,经常做恶梦,生怕小木有个马高蹬短。

      到了第五年,小木终于回来,还领回来一个黄头发、穿露脐装的丫头。小木说:“我不出远门了,以后孝顺您!”老木感动的老泪纵横,那天中午破天荒地喝了二两酒,酒后给小木说起木家的历史,话越说越多,好像是喝醉了。

      小木果然再也没有走,他把村边那片“兔子不拉屎”的盐碱地买下来,盖了十几间厂房,安了四十多台梳绒机,雇了村了三十多号劳动力,开始精梳山羊绒。小木当总经理,黄毛媳妇当会计。老木也非要谋个差事,小木说:“您都八十多了,就别跟着起哄了,家里又不缺吃少喝。”

      “不行,俺可不能坐吃等死。”老木倔劲上来了。小木只好把他安排到门岗,还悄悄地对保安头说:“只要老爷子高兴就行,干不干活的无所谓。”

      小木的生意越做越好,电视新闻里经常有小木的镜头,县长还专门领着一群人到小木的厂子里参观学习。小木还当上了人大代表,评上了农民企业家。村里人都说小木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自从小木回来后,老木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满面红光,精神焕发,整天乐呵呵的,逢人就打招呼。又快到过年了,老木琢磨一个事儿,这些年家里挺晦气,没过一个好年,今年一定好好过过,杀杀晦气,迎迎祥瑞。

      过了腊月十五,小木的企业就停工了。他把工人的工资发完后,还给村里的老弱病残、老党员、老教师每人送去200元的慰问金。宰把二年事已高,早就不杀猪了,这天早起遛弯去,发现门口多了一个大猪头。

      大年初一,木家办了有史以来第一个像模像样的春节。老木的破北屋早就翻盖成红砖绿瓦、雕梁画栋的新洋房,院里飘红挂绿、福联贴满,正屋内供奉着列祖列宗,供桌着摆放着牛头、胖鸡、肥鱼和各色的水果,乡邻前来拜年的络绎不绝,格外热闹。

      老木坐在绵软的沙发里,回想起这些家中走过的年坎,想起先人们在年关遭过的罪,不由地阵阵心酸,眼中噙满泪花。当看到如今这么美好的生活,又感到十分的欣慰和幸福。

      晚上,小木在镇上的饭店订了一桌年夜饭,给老木打电话却无人接听,感觉莫名其妙,就乐颠乐颠地打了包。他匆匆开车回到家,发现老木眯着眼睛,满脸笑容,倚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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