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嘎达苏草原南部，有一片三万多亩的榆树林，这是一片树龄都在一二百年以上的原始榆林，建场60年来，人们习惯性称之为“古榆林”。这是北方草原上一种特殊的树种，乔木的族系，却不具有白杨树的挺拔，松树的伟岸。头颅似一把努力撑开的硕伞，稳健的身躯酷似伞柄，牢牢地插入大地，沐夏日酷暑，浴冬日严寒，喜风霜雨雪，迎绿叶春归。
有人根据它的叶子到了秋天，霜冻后的榆叶呈金黄色，又是生长在野外的天然树种，故叫它“野黄榆”。也有人说，它的骨肉都是黄色，因而叫“野黄榆”。名字远没有赞美重要。它具有胡杨树一样的精神!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腐。莽莽苍苍的古榆林，因其树冠硕大，稀疏有致，不因依地势起伏而冷漠同伴，相互之间，和睦相处。夏季，放眼望去，古榆林就像一泓碧绿的湖水，平静祥和。冬季，落目榆林，清晰明朗，枝干利落，端庄典雅。
生生不息的古榆林从远古走到今天，顽强的生命力与其稀疏的密度息息相关，林荫下，生长着多种野生植物，是黄羊、野猪、野兔等食草类野生动物的大粮仓。古榆林是草原上的林海，因此，专业人士，又赋予了它一个形象的名字——疏林草原;榆钱的幼年，是动物的美食，也是人类的佳肴。榆树的叶子，碧绿与金黄时皆是牛羊的上等饲料，因此，榆林又获得了一个新颖的名字——空中草原。
方圆百里的草原人，无论是农民还是牧民，对这片神奇而美丽的古榆林都有着深厚的感恩之情!
扎鲁特这块大地处于农耕时代和半农半牧时期，人们的生产生活离不开这片古榆林。人们盖房搭屋、牲畜棚舍的梁柁、檩子、檐橛子、牛马车的车棚子、蒙古包的骨架、勒勒车的车辕子、车轱辘、木犁杖、牛鞅子、车挎杆、桌椅板凳、鸡鸭鹅狗猪的圈舍顶子、切菜用的菜板子……都依赖于这片古榆林。落后的传统农耕、牧耕时代，古榆林为人们提供了免费的生产资料，解决了物资匮乏时代的艰难，帮助人们度过了那段艰苦的岁月。遇到风不调，雨不顺的饥荒年代，满树的榆树钱成了穷苦人的救命粮。满树的榆树叶成为牲畜过冬的最佳饲草。灾年里，榆树成为人与牲畜的生命保护神。那个时代，人们为了生存和发展，就要挥刀古榆林，并非是知恩不报。实在够不上“肆意毁林”“乱砍盗伐”的罪名。
如今，新型建材取代了木材，古榆林淡出了人们的衣食住行，古榆林不再是人们物质生活的依赖地。渐渐成为人们的精神需求，演变成了旅游观光的美景，时间赋予了古榆林新的使命，人类肩负起了呵护的重任，这就叫：古榆林帮助我们度过了艰苦的岁月，我们要给它营造一个良好的生长环境。
02
并非所有的古榆树都长成一样的容颜，在古榆林东南方向，有一座小沙丘，光秃秃的，沙丘的东坡，就是六队正东，五队东南的方向。生长着一株相貌和体型与古榆林里的榆树完全不同的榆树。这株身材颀长的古榆树，一根生两株，两棵主干粗细高矮完全一致，两躯之间的间隙，恰好容得下一个成年人，两株古榆，头小且歪向两侧，形似连足双胞胎的姊妹、兄弟。远远望去，歪向两边的树头，犹如一只雄鹰展开的翅膀，两树之间的空隙酷似鹰腹的云白。低空盘旋，借助空气，展开巨大的羽翼，悬停在古榆林与湿地草原的接合部。俯视大地，恪尽职守地搜寻着……
03
古老的一棵树，民间有着不同版本的传说，岁月悠悠，星汉灿烂了一个轮回又一个轮回。天地间混沌、清明，再混沌，再清明。古榆林的传说在跌宕起伏的岁月里，潮起又潮落。诸多的传说中，我们无法求证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还是让我们从草原部落族人的最高信仰，掌管草原的神——“长生天”说起吧!
长生天，是蒙古民族的最高天神，即蒙哥·腾格里。蒙古人以苍天(苍穹)为永恒之神，因此称永恒神为长生天。长生天神在嘎达苏草原的漫长历程中功不可没!
史料记载，位于扎鲁特旗东南40公里道老杜苏木境内的南宝力皋吐属于新石器时代遗址，从挖掘整理出的房屋、墓葬、陶器、石器、玉器、骨器、蚌器等说明早在4500年左右，这里就有人类居住。从地理位置看，嘎达苏与南宝力皋吐两地呈西北至东南走向，草原相连，河流相通。嘎达苏地势略高于南宝力皋吐，南宝力皋吐地势平坦开阔。东部略低，古老的河流紧贴着古遗址自西北流向东南，嘎达苏草原的河水顺流而下，流经南宝力皋吐，流向远方，汇入西辽河。南宝力皋吐的先民们依河而居，以捕鱼狩猎繁衍生息。
04
相传，几千年前，嘎达苏一带，方圆百里，宽宽窄窄的河流像一条条洁白的哈达，纵横交错，河河相通，不知疲倦地舞动着美丽的草原。草甸起伏绵延，水草丰美，蒲草、芦苇茂盛，滩涂、草甸、林间百草丛生，野花遍地。树木茂盛、山杏树、野黄榆礼让并存，山杏树与野黄榆自成林海，夏天同绿，秋天同凋。水肥草美，山水相依，让这里成为飞禽走兽的天堂。在这片人迹罕至的茫茫草原，生长着大量的梅花鹿、赤鹿、黄羊、狍子、野猪、野兔、刺猬、貉子、土拨鼠、草原黄鼠，生长着成群的食肉动物。狼、狐狸、黄鼠狼;大自然恩赐了这块神奇的土地一泓湖水。美丽的鸿雁湖坐落在绿树环抱中，湖的四周树木繁茂，郁郁葱葱。湖中蒲草茂密，鱼儿戏水、野鸭乘波、鱼鹰疾飞;岸边杂草葳蕤，昆虫横飞。七彩锦鸡(野鸡)、毛腿鸡、半翅子、百灵鸟、喜鹊、老鸹……随意栖息，肆意飞翔。动物的天堂里更少不了鹰的家族。体型娇小的鸟鹰、猫头鹰，体型稍大的鹞鹰，体型巨大的猛禽金雕，这些凌霸长空的猛禽也是草原的一道风景!
05
为了嘎达苏这片草原上的各种动物长期并存，和睦共处，有序繁衍生息，保持物种不灭绝。掌管草原的腾格里(长生天)神，依据草原的植物生长地域，按照飞禽走兽的食物特点，对水里游的、地上跑的、空中飞的、南来的、北往的、冬眠的、常年睁眼的、吃草的、食肉的、荤素兼食的都划定了生活区域，实行严格的属地管理。颁布了天规惩律。控制各种动物的种群数量和采食范围;对各种动物的食物做了严格的规定。为了保持食物链稳定，对食肉动物做了严格规定。鼠类可以吃昆虫、蚂蚁、野草;蛇类可以吃老鼠、青蛙、蛤蟆、雏鸟、草籽;鸟类可以吃蚂蚱、蝗虫、蝴蝶、昆虫、草籽;狐狸可以吃鼠类、野兔;狼可以吃狐狸、野兔。但不能猎杀野猪、狍子、黄羊、野鹿;刺猬因自身长满锋利的毛刺，不易被吃掉，因此，对各种食肉动物是开放的。刺猬可以享用蛇的美味。对鹰类的食物规定比较苛刻，夏季只能吃破坏草原生态的鼠类，包括草原黄鼠和体态憨憨的土拨鼠。鼠类冬眠期，可以捕食飞禽和野兔，不许库存，必须现吃现捕。长生天的这些规定责任到神，要求各司其职，赏罚分明。
长生天神依山脉大小和水域面积划分动物活动领域，纳才弃庸，择贤封神。代替长生天处理日常事务的神官名叫“金橛山神”;其他神依次是;马鞍山神;鸡冠山神;金鸡神;大蓝山神。总部设在金橛山。因为嘎达苏就是因其得名。金橛山南坡，半山腰出一平台，就是长生天神召集各路山神开会时的座椅，山背后凸起的那个部分是长生天神的机密文件包，里面不但装有机密文件，还安装了监听设备，如有异常出现，就会发出报警的声音，确保长生天神的生命安全。
每月农历晦日午夜召开一次五路山神会议，长生天神听取汇报，了解情况，部署下个月工作。会议通知由金橛山神派员通知。会议通常由金橛山神主持。对各路山神的奖励和惩罚由长生天神决定，由金橛山神代为执行。
每次开会，长生天神都正襟端坐金橛山南坡，项带玉珠，手持法杖，双目俯视正前方。长生天神的神眼穿过漆黑的夜幕直射到金橛山脚下的无名小丘，五位山神按着官职大小从左向东依次排列。每位山神都是背朝南脸朝北的双膝跪地，如实回答长生天的发问。每次召会，各山神都要向长生天神作详实的工作汇报，汇报内容如不属实，就会遭到长生天的训斥，严重的就要受到惩罚，惩罚重的时候，要禁食五日。长生天每次布置完任务，各路山神都要复述三遍，以示记牢。
06
几千年来，长生天神之所以备受蒙古人世代崇拜，是因为他治理草原的能力非凡，“按规定办事，按条例管神。”长生天神的刚性管理手段事半功倍。他的一举一动都是替天行道。他对人类和动物的重奖和严惩都是苍穹的旨意。无论他做了什么事，都没有人去怪罪他，谴责他，认为一切都是人类做错了事。他的所做所为都符合大乘佛教救苦救难的绿度母菩萨的行为。草原上的部落民族赖天求存，以天为强，以神为大。嘎达苏草原在长生天神的神明治理下，走过了漫长的岁月，几千年的辉煌也有走到衰败的时候，神也没有回天之力!
长生天神过完了五千岁大寿，身体状况开始走下坡路，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日渐衰弱的身体，让他心有余力不足了。于是把管理嘎达苏草原的重任就交给了金橛山神，这个时候的金橛山神也到暮年了。神老了也会糊涂，一糊涂能力就会丧失。其他四位山神看不到竞争的希望，就忙于过起自己的小日子，把长生天神制定的“控制种群繁衍数量”和“食物清单”之规定忘到了九霄云外。主要精力都用在了快速繁衍自己管理的种族上，“五神”渎职导致各种动物管理失控。种群数量飞速上涨。十几年的时间，金橛山、马鞍山、鸡冠山、金鸡山、大蓝山、山杏林、榆树林、湿地、鸿雁湖到处都是数不清的梅花鹿、赤鹿、野猪、黄羊、狍子、獾猪……食草动物每到一处绿色全无，成群的食草动物就像打草机一样，把野草野花吃得精光。冬天吃光了草叶草杆啃草根。食草动物的泛滥成灾，让狼群的生活质量大大提高，狼再也不用担心严格的惩罚，再也不用为食物而发愁。于是狼的婚龄放宽，生育子女的速度加快。充足的肉食，让狼的队伍很快就壮大起来。嘎达苏草原彻底失去了往日的祥和，各种动物之间为了活命，彻底撕断了食物链。
长生天的晦日会议不见了踪影，各位山神无影踪了。草原上空祥云不再缭绕，百鸟不再歌唱，葱绿变苍黄。湖水里少了蛙鸣，荒野上多了狼嚎的灰暗岁月，只有草原金雕，还在恪守自己的职责，期盼回到从前的岁月。
07
就在草原上最大的猛禽，也是最恪尽职守的金雕，又叫秃鹰，等待草原回归的时刻，长生天神实在看不下去了。含着眼泪，亲自给玉皇大帝书信一封，请求严惩嘎达苏草原贪婪的山神，惩罚动物的淫乱。玉皇大帝接到长生天的信件，调查核实后非常愤怒，派掌管雨雪的天神，亲临人间，划定惩罚区域。连续三年，这片天堂般的草原，夏无一滴雨;冬无一片雪。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秋。食草动物大量饿死，狼、狐狸、鹰、喜鹊、老鸹、老鼠。食肉动物开始互不伤害，似乎灾难让他们忘记了仇恨。美丽的梅花鹿、体大如马的赤鹿、奔跑如飞的黄羊、狍子、凶猛的野猪都静静地成了食肉动物的美味佳肴。食草动物的灾难成为食肉动物的福祉，食肉动物面对得来全不费功夫的“馅饼”，得意忘形起来，开始加速种族繁育。这个时候，鹰类的队伍也开始不守戒律了。犀利的鹰嘴也开始啄食腐尸果腹了。危难时刻见鹰魂，这话一点也不错，生死莜关的时刻方见鹰的本色。两只年迈的金雕，它们是一对老夫妻，已经在这片草原上生存了几十年，它们精心孵育了几十代儿女，精心呵护了几十年这片草原。风烛残年了，还始终坚守着心中的信念!
08
嘎达苏草原，三年严重干旱之后。河水干枯了，鸿雁湖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水坑，湖水不再蔚蓝，不再清澈，芦苇、蒲草彻底枯死了，鱼儿散发着腥臭，鸿雁、野鸭都饿死了，空气中弥漫着扑鼻的气味，整个湖区死一般的静寂。草原上，只有山杏树和野黄榆还在顽强地活着。枯黄的草原上，一场瘟疫无情地吞噬着动物的生命。食草动物不见了，食肉动物也不见了。小狼崽子、小狐狸崽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草原的上空游走着黑色的云朵，风中吟着哀歌。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气味，瘟疫是残暴的、无情的。一场旷日持久的瘟疫，夺走了无数贪婪的生命，让草原回到了朦胧的远古时代。
09
“咔嚓”一声惊雷响彻嘎达苏草原的上空，一道闪电划破天幕，嘎达苏的草原下雨了。雨，已经多年没有光顾这片草原了。雨越下越大，一连下了四十九天。鸿雁湖水回到了原位，嘎达苏草原上的河流又开始流淌了，草原上又出现了少量的食草动物，湖水里传出稀疏的蛙鸣……草原换上了浅绿的新衣。
居住在榆树林边的一对老年金雕，因为洁身自律，宁可忍饥挨饿，也没有啄食腐肉，没有感染病毒，躲过了一场瘟疫，幸存了下来。
雨水是草原的生命，草原得到雨水的滋润，渐渐复活了。嘎达苏草原开始日渐复苏，一对老年金雕开始走向夕阳。
一天傍晚，这对老年金雕，感觉生命到了终点站。它们努力地飞到古榆林的东南，缓缓地落在一个小沙丘上，它们喘着粗气，望着身后的榆林，望着东南一望无际的草原，草儿又开始发芽了，它们很欣慰，这是它们守护了一生的草原，是它们遏制了草原鼠害。如今，它们的生命就要画上句号了，圆寂之前，它们在想，就在这座小丘的东坡上，刨出一个墓穴，葬身其中，死后，也要继续呵护这片美丽的草原!
两只暮年的金雕，一边努力的刨土，一边相互鼓励着。爪子磨断了尖，爪子磨出了血，沙子变得黏糊糊的。这对老夫妻没有一丝畏惧，死亡似乎对它们已经不重要。它们从日暮一直挖到日出，一夜的努力，终于实现了夙愿，坑挖的足够大，完全可以容纳下两个躯体。
它们抖落掉身上的沙子，舒展开尾部，静静地并排趴在坑里，应该说趴在窝里，这是它们最后的家。它们尾部朝西，头部向东，一动不动地等待着……
10
不知什么时候，趴在窝里的两只金雕静静地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
岁月的风刮起乾坤的尘埃，掩埋住了两只金雕的身躯，尘封了一个美丽的传说。
嘎达苏草原又一次生机盎然了。突然有一天，神雕的墓穴上长出了一株奇特的榆树，这株榆树与众不同。裸露的树根像两只金雕的四只爪子紧紧地握在一起，牢牢地抓住大地。两根树干就像一对双胞胎姊妹、兄弟。远远望去，整株树形酷似一只展翅的雄鹰，悬停在草原上空。
为了不遮挡金雕的鹰姿，不让山鼠肆意地窜进草原，周围就再也没有古榆树生长了。这也许就是周围只有一棵古榆树的原因。不长榆钱，是鹰的化身。野鸡敢于经常出没树下，野鸡懂得金雕的慈善。喜鹊、老鸹不敢在上面筑巢，是对鹰的恐惧还是尊重?不得而知!
一棵树应该更名为金雕树!
北疆白杨
2023/6/11夜完稿于鲁北镇祥泰嘉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