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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旺爷儿(散文)

  • 作者:赵声仁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3-05-29 21:2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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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块地,有四亩,如同一个半岛,北面、东面,是相连的两个水坑,L型,西面,隔一条窄窄的土路,还是一个水坑,南面,则连着一条大街。这个半岛,明显高,是这个村的制高点,几家人的自留地,种着萝卜、韭菜、茄子、土豆等20多种菜,中间还有一眼机井,北侧,有个三分地的小院子,树枝子围的篱笆,坐北朝南,有两间平房,土气而孤独。环水的三面,一片低洼。这些坑,据说是早年集中建房时,祖先们用土,挖成的,几百年了,坑沿草木繁盛,坑里波光粼粼。

      房子的主人,就是老旺爷儿,单身,50左右岁,腰板直,走路快,嗓门高,他在小院里一喊话,水面跟着颤动;他辈份高,大家喊他老旺爷儿,在本家论辈儿,他比别人高二三辈,我们是一个祖宗,他们这支儿人丁并不旺盛,繁衍慢,辈儿就高。

      和他作伴的,是一条狗,黄色的狼狗,个儿大,叫高狼,直楞着耳朵,眼睛锐而有神,嗓门比旺爷还高,跑起来箭一样。它有些瘆人,我们平时都躲着它。和它作伴的,还有一套打鱼的设备,一只木船,一张渔网,一根竹杆,小船顶多能容三人,挺旧了,船体的油漆脱落了不少。

      老旺爷儿好打鱼,平时,那只小船,拴在房子后边的坑里,一有空闲,他就背上渔网,扛上竹杆,解开船绳,下水打鱼。高狼,就在坑沿四周绕,在草丛中寻找吃的。老旺爷用的是旋网,左手活,执上几杆子,小船就到了水中间,他把杆子横在船上,捋好牵绳和将网身,身体就往左侧转90度,右手向外迅速划个圆弧,左手轻带,挂满网坠的网口,就成大大的圆形,扑向水中。一分多钟的时间,网坠落底了,就慢慢往上拉网,牵绳则不规则抖动,是鱼儿在撞网,网提到船里,就有鲤鱼、鲫鱼、麦穗、老鲥头等好多种,噼哩啪啦乱蹦,大的可吃的,装进挂在船帮上的小网之中,小的扔回水里。“汪、汪!”这时,高狼往往冲着小船这边叫唤一阵,晃晃脑袋,祝贺似的。换个地方,老旺爷儿第二网又撒下去了。一网下去,鱼的数量不等,一二斤,三四斤,有时空网。他在坑里转上一两个小时,撒上六网、七网,够十几斤鱼了,就收拾上岸。

      奇怪的是,老旺爷儿并不吃鱼,河里的海里的,都不吃,他打鱼,就是喜欢这儿的景色,喜欢船在水里那荡悠悠的感觉,快意于活鱼撞网的手感。他打的鱼,全部送人。谁要,他都给。外村有人路过这里,他也给,大坑周边几条街的村民,没有几家没吃过他打的鱼。吃的最多的,还是一个叫老憨奶的人,老憨奶也是单身,住在坑北面,是全村地势最低的宅地,有两间土坯到顶的西厢房。她比老旺爷小几岁,管老旺爷叫大叔,小脚,其实并不憨,干净利落,做得一手好饭菜,尤其擅长做鱼。他们好像有个默契,老旺爷上岸了,老憨奶就踮着小脚,拿个盆子来到坑边。

      “给你几条大的。”

      “今天打上一条黑鱼,好吃!”

      老旺爷这么说着,就把鱼给她装进盆。

      “谢谢大叔!”

      她笑道,就小脚碎步,回去做鱼了。两间厢房的上空,很快漂散出诱人的鱼香。她吃不多,鱼做好了,就对门、隔壁地送,谁家有个病号什么的,她就先送去。

      “老旺爷儿打的,新鲜!快吃吧,好得快!”放下就回来了。

      这好像形成了一个食品链条,打鱼的不吃,做鱼的少吃,不打鱼不做鱼的,吃的倒多。

      早有热心人动了心思,孤男寡女,又都这么大年岁了,给他们搓合一下,就都有个照应了。人们没断提起这个事,但老旺爷一摆手,老憨奶一摇头,这个事,就始终如无风的水面一样,波澜不惊,就像他们打鱼做鱼的默契一样。坊间,也没有什么闲言碎语。

      春秋时节,老旺爷儿下坑打鱼最多,到了夏天,小孩子就下坑玩水了,成帮结伙的,扑腾腾,扑腾腾,他划不开船,撒不开网,鱼也早不知跑到那个犄角旮旯去了,只是早晚偶尔下回坑。但高狼,却天天来到坑边。孩子们小肚子让水一挤,就上岸解手,高狼可趁此吃到好多东西。它转圈找,转圈吃。

      我直到如今还怕狗,就起自这个时候。七岁那年夏天,我下坑去玩,狗刨、扎猛子、打水仗、抓小鱼,好不尽兴。不经意间,看见高狼正在西面忙碌地找吃。我私下想:平时怕你,也就罢了,现在你能把我怎么样?有能耐你下水!就扎进水里,捡几块石头,使劲冲它砸去。无缘无故受了攻击,它大怒,冲我大叫,试着往水里扑,但终于没下水。我为激怒它而兴奋,继续砸它,它躲着飞石,窜着,叫着。当然,它全部躲过飞石,我没意思了,也就罢手,脑袋一缩,扎进水中。

      它的怒叫声,也早淹到水里。擦黑的时候,累了饿了,我光着小屁股上岸,到一棵小树边取我的短裤。“汪!汪!汪!”一阵急促的狗叫声突然从水面上传来,转身看时,高狼正从对岸翘着尾巴飞跑过来,凶恶的双眼,紧紧瞄着我。坏了,它盯着我呢!我顾不上穿短裤,撒丫子就往家跑,它的速度快我几倍,刹那间就绕到北岸,我进了院子,它到了门口,眼看扑到我时,我恰好进了二门,咣当一下,把它关在了门外。喘息着,我从门缝看到,它的嘴从门槛底下、门缝中寻来嗅去,找可以钻进来的地方,又蹦着往上看,试图跳墙,仍吓人地叫着,大有把我撕碎的气势。果然凶啊,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领教狗的可怕。后悔戏谑它,后悔小瞧它,更怕它从此记仇,见我就咬。

      夜间,直做恶梦,第二天,仍惊悸不已。早饭时,二门外突然传来老旺爷儿响亮的声音:“压惊来了!”话音未落,旺爷手持几条鲫鱼,带着高狼进来了。我吓得躲到父亲身后。老旺爷爷把鱼递给母亲,说是早起打的,中午就炖吧,然后冲我笑,说我在这你怕什么,就当着我家人的面,教训高狼,说以后不许追咬小孩子,要不打断你的腿!知道原委的父母连声道谢。

      再见到我,高狼果然不咬不叫,甚至耷着脑袋躲开我,我心里暗自佩服老旺爷儿对狗的威慑力了。但我,怕狗的阴影还是从此在心里扎了根,怕狗的三角脑袋,怕狗的汪汪叫声,怕狗盯着看我,它们一叫,我就觉得要开咬,总想着他们会随时咬向我的腿,撕几口,二斤的小狗,叫唤起来我也害怕,到哪家串门,先问有狗没。

      我十一二岁的时候,北方发了大水,从来没遇到过的大,老天好像漏了,连续几天,不住闲地下,天地相连,宇宙如同一个无边无际的巨型水罐。我们这个村,除去老旺爷儿住的那个半岛高些,其他地方都比邻村低洼很多,如同一个盆地。大地被雨水浸透了,不再往下渗,老天泼下来的水,顺着庄稼地垄沟全灌入我们村,各条街都挖了一米半深、半米多宽的排水沟,可着沟哗哗地往外排水(入陡河、奔渤海),村里的水还是趆涨趆高,土井平沿了,茅房缸往外流水,呼隆隆,呼隆隆,不定什么时候,声音传来,谁家的土房、土墙又倒了。鸡鸭猪狗,瞪大惊奇的眼睛:这世界怎么啦?

      半岛东、北、西三面的几个水坑,全部连在了一起,一片汪洋,上边漂浮着锅碗瓢盆,板柜、箱子,死鸡死鸭。

      老旺爷儿和他的小木船,派上了大用场。没有人指示他,也没有人求助他,他穿上雨衣雨裤,执着那根竹杆,拖着小船下水了,他看到老憨奶的房子坍塌在汪洋之中,知道情况糟糕,就招呼两个小伙子上了他的小船,火速来到老憨奶房子处,果然老憨奶小脚步慢,没能跑出,被砸坏了右腿。他一边吩咐一个小伙子找大队套马车,一边和另一个小伙把老憨奶抱上小船,送到车上,家无亲人的老憨奶及时得到了治疗。之后,就往返在那片汪洋之中,但不是打鱼,而是救灾。他捞箱子捞柜,逮鸡抓鸭,招呼人们认领;有人坏了肚子,发烧,他就从赤脚医生那儿买来药品,执着小船送过来;缺米少盐、一时难以维持三顿饭的不少,大队干部出面相互调剂,他成了义务运输员,一家一家地送。

      他忙这些的时候,高狼始终在他的船上,伴随着他。三天后,大水下去了,但他发烧了,躺在半岛两间房的土炕上,大队上派人来照顾他,不少乡亲送来吃的喝的,烧很快退了。

      老憨奶出院后,村里人都以为,水到渠成,老憨奶这次应该搬到老旺爷儿的两间房去住了。但没有,老旺爷帮她重新盖了房子,然后一切归于最初,老旺爷下水、撒网,高狼相伴。老憨奶做鱼,给别人送。

      其实,人们不知道,老旺爷是荣转军人,参加过抗美援朝,身体的某个部位被敌人的子弹打坏了,他早下决心不娶;老憨奶呢,是外地人,有丈夫,在部队上,解放前夕,被政府安排到极其保密的地区,在完成特殊的任务。

    【审核人:站长】

        标题:老旺爷儿(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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