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小小说吧短篇小说
文章内容页

土方子

  • 作者:湘诗飞翔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1-11-29 16:53:06
  • 被阅读0
  •   邵世清和二邵的冲突发生在大年初四,冲突中,二邵一拳夯中他亲爹的腰。就在邵世清懵懂的当儿,二邵的威名已传遍小窑堡。

      二邵师从大邵干木匠,兄弟俩常年混饭于武汉。老乡黄裁缝也在武汉发财。腊月二十这天,黄裁缝夫妻回家过年,二邵归心似箭了,想蹭黄裁缝的别克一道回府。大邵要他忍几天,说你先走了,手上的活要把我拖到年底。可二邵已陷入年的氛围里不能自拔!他才十八岁,儿时的伙伴已在视频里展示荣归故里,挠得他心痒无比。

      黄裁缝没有拒载二邵,只是玩儿似地说他身高马大,耗油。二邵觉得黄裁缝话外有音。车进服务区加油时,二邵真真假假争着付油钱。黄裁缝真真假假客套:算了算了。二邵见人家真有收费的意思,手一抖,三百块扔到车的前排。黄裁缝表扬他一句“真讲究”,继续开车。二邵心里高低不是味,闷在后排假眜。黄裁缝夫妻一路聊着家事,高兴得很,断没料到二邵会在不远的将来送他进班房。

      二邵回来了,首先喊爹,邵世清嗡声嗡气唔一声,捧手坐在八仙桌上首不动。二邵见爹不对劲,就晓得爹和哥有了沟通。旁边站着的晓玉姐满脸堆笑,但笑容僵硬。晓玉姐有涵养,一般不会让心里的事发展到脸上。娘的态度马马虎虎,娘说天天站在西北风口望,眼都望瞎了……娘撩起围裙揩眼泪,晓玉的泪也汪了出来。

      二邵不喊晓玉嫂子,一直喊姐。晓玉在嫁来邵家一年多的时间里,没跟婆家人讲过一句高话,在她眼里婆家即娘家。

      娘家在远方,在一百公里外的大江边。五年前,晓玉母亲死于肺癌,之后父亲又与肺癌结缘。农村人不爱体检,直到撑不住了才去医院。一旦确诊,基本都是晚期。晓玉母亲没熬过半年就疼死了,这个前车之鉴,让同样患了肺癌的父亲倍感绝望,四十七岁的人竟在一夜间白了头。父亲不想住院,说住院也是死,你妈就是例子,化疗化疗,都化成了葫芦头……

      父亲赖在床上一动不动等死,直到亲友荐出刘郎中,他才跋山涉水来到包公镇死马当作活马医。侍候父亲的晓玉喊刘郎中刘叔。考虑到远道而来的父女俩不容易,刘郎中特意安排晓玉和自己的女儿同住。父亲当时已经囔囔倒,刘叔很快拟定了治疗计划,并按计划带父亲去省城再诊。确诊后,父亲简直像打了鸡血,笑得嘴巴老向一边歪,走起路来直杠杠的,偶尔还蹦哒一两下子。中饭是在省城饭店吃的,刘叔请的客,说是恭贺父亲死里逃生,并骂原来诊断父亲为肺癌晚期的县医院饭桶,好在省医院今天推翻了“饭桶”——父亲只是稍微严重一点的肺气肿。晓玉清楚地记得,父亲那顿中饭吃得可香了,端着饭盆直扒。

      刘叔声称拥有治疗肺气肿的秘方,并表示免费。晓玉犯疑,不敢相信父亲会遇上活菩萨,直到父亲两个月后精神抖擞出了刘叔医馆,晓玉才在刘叔的坦言下恍然大悟。

      原来,省医院对父亲下的诊断和县医院一模一样,不折不扣的肺癌晚期,但被刘叔阴谋成了肺气肿。刘叔想用传统的中医攻克癌症,正找临床试验者,父亲送上了门。刘叔相信晚期癌症难救,但不相信半年左右即死。为啥死得那么匆匆?一大半是吓的。

      调治有三手,一为心理,二为营养,三为药物。心理的土方子已经见效,晓玉父亲端起饭盆扒饭便是证明。刘郎中天天让晓玉父亲喝他亲手熬制的中药,并配以吊针,还让晓玉每天给父亲炖一锅水菜,也就是蚌。蚌这东西营养丰富却少人吃,包公镇周围的塘坝里处处都是,不用花钱,花些力气想要多少都能捞到。又因这货少有人吃,就显得神秘,能让患者从心理上认为此物就是偏方。蚌对父亲来说不可或缺,但晓玉不敢下水,幸亏遇上了病友邵世清。邵世清原本善良热心,又闻父女俩来自遥远的大江边,二话没说义务承包了晓玉所需要的蚌。邵世清前后捞了两个月的蚌,把个晓玉父亲吃得又白又胖精气神十足。待到出院时,一对病友已成了患难之交,由相识到相知,并结成儿女亲家。然而癌细胞毕竟是癌细胞,三年后晓玉父亲又变得嚷嚷倒。再来包公镇时,刘叔还是那般热情,方子还是那些方子。一个多月后,父亲再次复活,但这一次,父亲的复活仅维持了一年左右。当父亲再次嚷嚷倒的时候,晓玉哥嫂不好意思当看客了,带着父亲去了省城医院,肺癌晚期的真相终于大白。医生说父亲已多赚了小五年的阳寿,可以了,但哥嫂认为不可以。父亲死后,哥嫂不知哪来的一股孝心,认为五年前父亲虽是肺癌,但属于早期,早期肺癌可以治愈的,父亲被江湖郎中耽误了。

      晓玉哥嫂携律师找刘郎中讨说法,刘郎中百口难辩,害怕扩大影响,捏着鼻子以赔偿十万块了事。刘郎中感到了彻骨的痛,那个以中药攻克癌症的计划自然中止。晓玉也痛,痛至极限竟骂亲哥不是人,哥搧了她一耳光,她出奇的安静,只盯着哥嫂一字一顿:“父债女还。”她认为父亲欠着刘叔十万块。

      婚后的晓玉随大邵去了武汉。她专给丈夫和小叔子洗衣做饭,二邵义气,提出把收入一分为三,姐也有一份。晓玉不干,说她也打过几年工,晓得自己的斤两,工资超过二千五,她不敢拿。在武汉,晓玉人前人后称小叔子为二邵。丈夫自然是“大邵”,夜深人静,“大邵”的称谓又变成猪哎活猪哎……

      小俩口子好得很,彼此就是对方的日子。

      晓玉是一个月前回来的,当时武汉已有病毒苗头,怀了孕的晓玉便提前回了小窑堡。

      今天二邵撇下她的大邵自个跑了回来,她很不高兴,但强忍着没说一个“不”字。她用微信和丈夫隔空倾诉,大邵安慰她:不就迟回几天嘛!多大事噻!大年三十肯定赶回小窑堡吃年饭。

      晓玉掰着指头数日子,一想到大邵过几天就到家,便藏不住心底的乐呵。邵世清的表情也暖和些,就有了和小儿子谈谈的闲情。谈的还算投缘,热热闹闹的都挺愉快。再往深处谈时,邵世清就把一直闷在心里的话冒了出来,他抱怨二邵不该耍大邵猴,一个锅里舀饭瓢子,哪能说跑就跑?

      邵世清叨唠二邵,意在博得晓玉高兴,晓玉却故作姿态抱怨爹老是盯着二邵不放。邵世清绷着的神经终于松了。可谁也没料到,大年三十前一天,武汉封城。

      晓玉标志性的笑容没有了,随之而来的是六神无主的恐慌,她当场哭得稀里哗啦。

      吃年饭的时候,晓玉蒙在被子里不起来,谁去喊,她都说不饿,还说大邵也没吃年饭,她正在和他视频。公、婆无语,二邵低着头,不敢望任何人,直到娘喊他吞饭,他才木然端起碗。娘平时的用词都是“吃饭”,这除夕的年饭却喊他去吞,可见一向慈祥的娘也怨他了。二邵闷头闷脑只顾扒饭,满桌佳肴好像与他无关,爹和娘也是这样各吃各的,没有一丝年味。年饭碗一丢,二邵顺着墙根溜了出去。

      开赌场的三狐狸迎了上来。三狐狸高高的,条条的,标标致致的瓜子脸上,有一对好看的丹凤眼。她爱微信摆拍,两条胳膊轻飘飘一张,凤凰的翅膀便飞进朋友们的手机里。三狐狸大二邵两属,却晚他一个辈份,她上来就喊:“我小叔来啦!给小叔拜年……”一番热乎乎的程序过后,三狐狸的表情突然庄重起来,她左手掀开小叔的西服荷包,右手迅速把两包中华烟塞了进去,然后劝小叔别跟赌博鬼们为伍了。

      原来是杨大拿有令:凡是从武汉回来的人一律不准乱蹿。三狐狸说:这事也不能怪大拿,电视里老是讲武汉怎样怎样了,疫情怎样怎样了,要隔离。唉!现在的人好傲娇!见风是雨!我……我小叔不关照一下我的场子咋办哩!我和你大栓侄都没有出门打工的路!就靠这个小赌场保保家用……

      二邵怔一下,又怔一下,掏出两包烟一扔走了。

      大年初一,邵世清的早饭张罗得很像个样子。忙妥一切后,晓玉还没下床,喊了两遍,她只答应没动静。二邵的态度比较积极,爹仅用一嗓子就把他轰起来了。晓玉出来洗漱的时候,二邵觉得头皮发麻,脊梁骨也凉飕飕的,眼珠珠像是见了猫的老鼠,总在眼框里忽左忽右,站也不是,坐更不是。就在他没头没脑楼上楼下两头蹿的时候,传来了杨大拿的敲门声。

      杨大拿当着村主任,管控着小窑堡、唐季张、郭大郢三个庄三千多号人,所以他敲门要比别人有力,风风火火的:“邵世清,你这大门咋开得这么拖拉?我都在你门口转十几圈了!得得得,你开一下后门吧!我给你拜个年、讲几句话就走。”

      大年初一,在没有放雷、放鞭之前是不能开大门的,这是老祖宗传下的规矩,邵世清只能给杨主任开后门。杨大拿戴着个纱布白口罩,一看就是个洗了几水的货。杨大拿开门见山:“弄他三爷的什么大数据,科学的很!全中国十四亿人,谁从哪来,又到哪去,都掌握得清清楚楚,你家小狗日的被国家盯上了……”杨大拿是来要求邵世清全家隔离的。

      邵家被隔离成一潭死水。晓玉躺床上不起来,听送饭给姐吃的娘说,姐的两眼都哭成了红灯笼;最没修养的是爹,他的脸时刻在变,一会紫一会青,冷不丁还“咚”的一声擂桌子,没有水平的话都被他一个人说了:什么十八岁了,不是十八斤;什么长的倒像个人,咋就不干人事……

      隔离期满的时候,二邵觉得该跟晓玉姐对对话了,只要晓玉姐这个环节通了,爹娘那边也就一通百通。

      二邵靠上了姐的房门,他开始劝姐想开些,老这么睡着也不是事……

      姐果然给他面子,风风火火起了床,不梳头、不刷牙、不洗脸,扛上锄头就往门外跑。爹愣成了木头人,娘的反应还行,她冲前一步拦住晓玉:“我娃儿!你这是要干啥嘛?”晓玉说:“我不能睡觉,我去田里干活还不中?”晓玉挂着笑脸,可婆婆是个会做婆婆的聪明人,一看晓玉的眼神就明白她脸上挂着的不是笑。婆婆慌了手脚,蹿进门摸把锄头扛上,一阵风似撵了出去。望着娘脑后那绺稀疏白发以及白发下飘飘歪歪的身子,二邵脖颈一软,整个脸埋到桌面上。

      邵世清也摸锹在手,临出门先用锹柄敲得门板笃笃响,二邵一抬头,看见爹的眼珠子鼓着。二邵的脑子里雪花飘飘,木木地和爹对眼。邵世清不由额外生气,脸一垮:“你望我?你认不得我?”二邵不吭声,脑袋僵硬地点一下,像是“认得你”的肢体语言,惹得邵世清窝在心里的火气一下冒了出来:“你给我滚田里挖沟,你哥被你撂在武汉,你还想眼皮耷拉着亨福?”二邵的心就像架在一堆烧得哔啪响的干柴禾上,脚一跺狼嚎似地叫唤:“晓得了!我晓得了……”

      田里头的邵世清隔一会就朝家的方位望望,二邵还没来。邵世清花了眼,面前仿佛有几个二邵公子哥样飘来飘去。他斜斜眼想跟婆娘做些交流,可婆娘的目光去了另一个方向。他顺势望去,就看见三狐狸向这边缓缓走来,婆娘正跟三狐狸打招呼。邵世清的表情有点木,一副想张嘴又不好张嘴的架式。三狐狸猜他有事相托,放慢步子等他吩咐。邵世清就托三狐狸捎口信,要二邵滚田里来挖沟。

      二邵睡在门口的躺椅上晒太阳,半张着嘴,鼾声均匀,一个秀气的曲屏手机贴在耳朵旁唱“再见你时你还是那头乌黑的头发……”三狐狸隔着一米五(防控安全距离)向他嗨一声,二邵不动。三狐狸又嗨了一大声,二邵不动就是不动。三狐狸脑袋一伸一缩的,拾起一根枯树枝伸到二邵脸上漫游挠痒痒,二邵这才呃一声睁开鲜红的眼。三狐狸把邵世清的旨意传给他,二邵含含糊糊应一声“晓得了”又闭眼鼾声依旧。三狐狸掩嘴笑笑开路,掏出手机向邵世清交差:我大爷哎!我喊了我小叔,我小叔说晓得了。

      邵世清手搭凉棚又望来路,没望见二邵,就问婆娘:他晓得了咋还不来?婆娘没答腔,机械地抡锄碎土,邵世清白问了一回,分贝自然升级:“他晓得了咋还不来?”

      “你问谁?”

      “问你呗。”

      “那我问谁?”

      邵世清一憋噎,爆一头蚯蚓般青筋。他无法咽下一口气,车开腿雄赳赳地朝家夯。家狗摇头摆尾迎接主人,邵世清吼它滚,狗没滚,还动嘴添他小腿肚子。邵世清飞起一脚,狗打个滚,“汪”一声跳出八丈开外,懵懵懂懂盯着主人嗷嗷叫。这个打狗动静,可以唤醒二邵的,可他偏偏鼾声依旧,半张着嘴巴,一条粘稠口水带子似流至耳根。邵世清举起牛鞭,抽牛似抽在二邵的脚脖子上,脚脖仅裹一层袜子,牛鞭专啃这个簿弱环节。二邵感到了钻心的疼,打个激凌一坐笔直,曲屏手机跌落到地上,但仍在鬼叫:“我说等你出嫁的那天就让我送你吧……”邵世清本就痛恨这类肉麻的调子,牛鞭画着圆弧甩得更有劲了,边甩边模仿手机里的唱腔:“让我送你,让我送你……”

      二邵“咝咝”吸冷气,下意识夺过鞭子一扔老远。邵世清觉得儿子逆天,搂起地上的手机狠狠砸向青石磙子。手机碎了!好端端的手机就在离开手机没法活的二邵眼前碎了。二邵的精神瞬间崩溃,以致干了一件非常后悔的蠢事,他左手握成拳状,大臂猛地一摆,就听见爹的后腰处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捅了爹腰的二邵知道犯了法,拾起破手机撒腿死跑,邵世清死撵,一旁瞧热闹的家狗也四蹄腾空跟着撵。

      邵世清变成了浪人,抱着根榆木扁担满小窑堡巡逻,发狠要打折蠢子的腿。

      “儿子打大”的事传到田头,晓玉第一时间拨了二邵手机,不通。晓玉把手机伸向婆婆,婆婆只觉得晓玉伸过来的不是手机,而是村东压过来的大青山。婆婆透不过气了,目光和晓玉一样惊恐,她们调息过来后,双双锄头上肩,一前一后急急返回。刚进村巷,迎面撞上抱着扁担巡逻的邵世清。婆婆锄头一扔赤手空拳冲了上去,双手并用抢夺男人手中的扁担,邵世清没有放下武器的意思。见公、婆僵在那不分胜负,晓玉也腆着个大肚子上去了。晓玉仿佛练过隔山打牛的神功,她尚没触摸到公公的扁担,邵世清就触电似松了手。婆婆扁担在握,横的拉开架势,扁担的一头鸡啄米一样捣着男人的屁股:你个现世宝,都现世到外国了!大户大村的,一点都不顾脸面!儿子抓屎吃,你这做爹的也抓屎吃?婆娘的扁担行云流水、轻重适宜,捣得邵世清一点脾气都没有。

      邵世清委屈在被子里不动弹、不露脸,婆娘喊他爬起来吞饭,他装聋。晓玉去喊爹,邵世清才把脑袋拱了出来,但仍没有起床的意思,只回复说不饿。晓玉捋了捋耷在眼前的刘海,说出来的话就像她的眼睛那样清清亮亮,她自责家里的鸡犬不宁,起源于她,是大邵滞留武汉令她昏了头!并没有怪谁的意思……大邵在那边够让人揪心了!这家里不能再乱了……

      床上有了动静,邵世清掀开被子,轻手轻脚穿鞋了。他没有立即坐下吃饭,他先拉开香案的抽屉,摸出一瓶东西乱晃:“小家败还没吞土方子哩!”

      小家败就是二邵,土方子是邵世清偷偷摸摸抓来的。杨大拿大年初一通知他全家隔离时,邵世清就晓得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决定去包公镇找刘郎中。当时封村不严,他的电驴子一溜就到了。

      刘郎中中医世家,邵世清那年腰间盘突出卧床不起,市医院诊断要动刀。动刀是赌:要么病除要么瘫痪,邵世清不敢赌,找了刘郎中,刘郎中对准他的腰间盘扎了两针,病去如抽丝,邵世清由地狱进了天堂。

      邵世清从包公镇开来的是花生米大的黑药丸,价格挺贵,但邵世清还是买了。每当亲眼看着家人按时吃下黑药丸,邵世清就有成就感。即使发生了“儿子打老子”这桩事,他仍记得小家败没吞药。

      晓玉把爹手中的药瓶接过来,说先吃饭,吃过饭我去找二邵。邵世清和婆娘一听晓玉喊“二邵”就笑了,晓玉好高兴,清亮亮的眼睛里汪着清亮亮的泪。

      二邵围绕大拿叔转圈圈是个必然,大拿叔是村干,是落魄人眼中的一抹亮光。自从夯了爹的腰,二邵就流落村头,虽说遇上群众无数,但群众们目中无他。他们或举头望天,或侧脸望山,或参观狗咬狗,或欣赏鸡打架,反正都不瞅一眼正落难的二邵。二邵颓丧的很,内心拂过的都是世态炎凉。起初他有点恨,想想又不恨了,大疫当前,他虽说过了隔离期,可群众们图的是把稳又把滑啊!眼瞅着太阳即将下山,晚饭还没着落,二邵不禁又瞄了瞄大拿叔。

      大拿叔正好将满满一场麦子收拾妥当,装满麦子的蛇皮袋子一排排兵马俑似站着,大拿叔正闷着头逐个逐个扎紧袋子口。二邵苦歪歪上前招呼:叔!忙哩!大拿叔没停手,赏他个笑脸说小忙。

      二邵就这么和大拿叔接上了头,他开始专拣好听的向对方耳朵灌:乖乖!叔家今年好收成蛮!这一场稻恐怕有小千把斤。大拿叔脸一木:你真敢讲!两个千把斤也不给你。二邵摸摸头,讪笑自己不识秤。大拿叔瞥他一眼,袋子口冲他一亮,说你何止不识秤?你还不识货哎!黄灿灿的麦子,到你嘴里咋就成了稻子?

      大拿叔像是说相声,把个大拿婶子笑得眼泪花花,大拿叔也笑,笑的高深莫测。二邵有点儿不知所措,踟躇了好一会,还是孤注一掷开了口:叔!婶!,太阳都下山了,我来帮你们打个特急。

      一顿没着落的晚餐,成功地激起了二邵斗志。百多斤的麦包,他说起就起,还能扛着一路小跑。粒颗归仓后,小老憨凭力气挣得的几个菜终于蹲到桌上冒香气。大拿叔说喝一盅。

      “不了吧”

      “喝一盅,喝一盅!过年蛮。”

      大拿叔摸出一瓶价值三百多块的“天之蓝”,二邵不好意思喝人家的好酒,要求叔换瓶孬的上来,可大拿叔已动手撕包装盒子,边撕边说:“不蒙你说话了!我是舍不得买这种酒的!是郑所长送的,他去年送的是“海之蓝”,今年升了一档送来了“天之蓝”。

      郑所长和大拿叔儿子高中同桌,那张课桌风水好,出了一个派出所所长和一个陆军营长。因为同窗之谊,所长过年过节都来朝拜营长的爹,营长回来也一定朝拜所长的爹。大拿叔不在乎礼物,他在乎的是所长喊叔,更在乎所长陪着他村前村后遛达,觉得这么一来他家就有了定海神针,非常的昂扬和荣光。

      那年初夏,大拿叔在自家门口被蛇咬了。头晕,接着眼花心糙,就知道咬人的是毒蛇。赶紧十万火急电告儿子,儿子向地方报警,所长出警神速,但还是没能在小窑堡见到大拿叔。邵世清的电驴子已把半醒半昏的大拿拉到了包公镇。

      刘郎中在大拿的伤口处横横竖竖割了几刀,又用火罐通过道道割痕拔出一大酒杯乌血,敷上中药,又吞下三颗元宵大的黑药丸。待到郑所长风尘仆仆赶来时,大拿叔的目光不再发散,已能清清楚楚认出郑所长,可郑所长还是背起大拿叔上车去省城。

      大拿叔深信刘郎中的土方子,方圆几十里,凡是来包公镇治蛇伤者,都是躺着进来站着出去的。何必多此一举去省城呢?大拿叔真不想翻尸盗骨车马劳顿,却不好抺了郑所长的好意。再说郎中的中医馆毕竟是小诊所,单从治蛇伤角度看,没问题,可论起排场,确实不够,去省城大医院镀镀金也是好事。

      半个月后,郑所长把大拿叔接回小窑堡,引来一帮群众放鞭相迎。相比之下,那条土公蛇可倒霉了,它咬了大拿的第二天就被所长带人挖地三尺刨了出来,打死凉干泡酒。这本是一桩警察份内的事,可小窑堡人却升华了对这桩事的想象,他们不说警察为民除害,他们都骂那蛇不长眼,偏偏太岁头上动土去咬杨大拿……

      两杯“天之蓝”下肚,大拿叔有了酒意,讲话不再拐弯,直白白了。他批评二邵逆了天!黑墨水喝多了还是咋的?咋就敢用拳头夯你爹?二邵眼皮一耷拉,反复强调自己没睡醒,这几天都恍恍惚惚的,稀里糊涂就夯了!

      大拿叔不再向深处责怪他,反过来同情二邵今年运势不佳,说三狐狸除夕夜赞助他的“闭门羹”坏了风水,要冲冲喜。大拿叔给了二邵一顶冲喜的帽子——小窑堡“新冠防控”总指挥。二邵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那里不接旨。杨大拿心一冷,细着嗓子撂出一个底:不是白干,日工资两百,干一天算一天。

      二邵略略谦让一下就接了。不笑,庄严得像一头踌躇满志的雄狮。

      大拿叔让二邵跟家里通个气,二邵这才想起自己的手机是坏的。大拿婶二话没说掏出手机递给二邵,直说他是菩萨送给大拿的帮手,身高一米八五,膀大腰圆的,站在哪儿都是尊严。

      婶子手机是当营长的儿子送的,时髦的曲屏,二邵刚刚插进电信卡,手机就嘀嘀咚咚响个不停。许多条微信,一长溜红色的未接电话,几乎都是大邵和晓玉姐的。二邵一躲老远回电话。大邵先在电话里调和他和爹的矛盾,然后向他透露武汉那边的情况,说他现在很好,已干上志愿者参加小区执勤,并当着班长。再和晓玉姐通话,晓玉姐也劝他别和爹斗气了。

      杨大拿把取缔赌场的硬骨头撂给了二邵,二邵不由想到除夕之夜的闭门羹,不由一拍桌子:“看我的。”

      三狐狸家的赌台由三张八仙桌组成,赌台上的钱简直不是钱,像草纸那样密密麻麻。三狐狸时常站在高高的凳子上叮嘱大家押小点,搞的玩蛮。她越这么叮嘱,人家反而押的越大,就有人气粗:这算什么钱噻!我在北京一桌客还请掉一万八。就有人气更粗:这算什么钱噻!我合肥那个门面去年收租二十万,拿出来赌你们一头屎……大家太需要张扬了,大家只在乎荣归故里,大家积攒了一整年啊,不就是要在家乡年的氛围里放几个响雷吗?据说宋太祖赵匡胤发明了牌九,并带领一班赌友夺了江山,故有佳话流传至今——赵匡胤赌钱坐天下,可见牌九历史之辉煌之悠久。现在要取缔谈何容易!杨大拿已上门“取缔”了好几次,都被三狐狸堵了回来。三狐狸说话总是笑着的:我比你还想关门啊!可叔伯大爷们硬要来啊!你大村长是晓得的,姓邵这一门算我辈份最小,我总不能大新年里没斤到两赶长辈们走吧……

      三狐狸拿村长不当干部是有底气的。杨大拿爱跟她搭讪,三狐狸也热情,即使杨大拿不像话了,她也不翻脸,只是咯咯笑着离开。回眸间,目光五彩缤纷,不是默默含情,也不是厌恶,而是一种令人心醉的调皮。她冲杨大拿吐吐舌头,那舌头嫩嫩的,尖尖的,像一个挠痒痒的玉耙子,生生把杨大拿的魂耙在手里。

      二邵起个大早去了赌场,此时赌了一整夜的群众刚散。三狐狸正关门打烊,见来了小叔,蓦地将已半闭了的门哗啦一下洞开。三狐狸颠颠地迎上来,她已得知小叔荣升了的消息,她热热闹闹围着小叔抺顺毛。但小叔没理会,小叔腰板一挺笔直,亮了防控总指挥的身份,说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你可不能拖我后腿。

      三狐狸见小叔来头不对,眨巴眨巴眼不吭声。二邵扯开嗓子喊了一声邵大栓,床上大呼扯二呼的邵大栓像被鞭子抽了一下,打个激灵披着羊皮袄子钻了出来,懵懵懂懂的仿佛不相信小叔喊了他。二邵也觉得那一嗓子喊得莫名其妙,一时愣在那里没下文,半张着的嘴巴像是悬浮在半空中的半个黑洞。

      “赌……赌场咋弄?”二邵回过了神,声音不大,听上去却像一串闷雷。最吓人的还是面目,他两眼血红,杀气腾腾,后槽牙紧咬,腮帮子鼓出两个紧绷绷的包。

      二邵站在正义这一边,背后站着村主任杨大拿,所以气场和气焰都呱呱叫。邵大栓瞬间泄气,虽怀疑小叔公报私仇,却讲不出个所以然。他开始一抖擞一抖擞地磨牙:“还能咋弄?关……关门。”

      三狐狸成了闲人,好在杨大拿爱才,把她招进了防控班子,理由是她那张嘴顶得上半个派出所。

      三狐狸把自家下岗了的赌桌对村道和县道的连接处一摆,小窑堡就封闭了,只有杨大拿的越野车可以进进出出。

      杨大拿是整个万安村的防控总指挥,小窑堡、唐季张、郭大郢三个庄都要他烦神。防控人员挨打受骂是常事,受了委屈都拿他杨主任出气,说杨大拿这事你管不管?不管的话老子撂挑子了。尤其唐季张和郭大郢,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还在聋子不怕雷干牌九。杨大拿分别领着两个庄的防控总指挥去抓,可两个总指挥临场都不发挥,个个袖着手听他杨大拿自弹自唱。干牌九的村民倒很客气,做庄的几位邀他杨主任入一股,押注的却纷纷请他坐天门……杨大拿不好发火,发火的后果他吃不准。杨大拿越想越气,心一横去了派出所。可郑所长比他还要难,警力不够,一镇一乡十几万人,就这么一个派出所!打工的大爷们又都是从北京、上海回来的,他们在北京、上海不但挣了钱,而且见了世面挣了胆量。你封闭管理不让他进出,他说你故弄玄虚侵犯人权,说翻了就动手。已有不少防控人员挨打了,公安如不及时出警,防控队伍这个临时拼起来的水桶要散板的。

      这一天,杨大拿又在唐季张的赌窝碰了一鼻子灰,驾着越野忧心忡忡走人,老远看见小窑堡的卡点有人拉拉扯扯。杨大拿心里咯咚一下,知道出事了。他一踩油门,越野车风一般刮了过去。

      二邵正和人干仗,对方劲大,二邵劲更大。对方还有一个女的,也在一蹦一跳撒野,被三狐狸拉住。对方是黄裁缝夫妻,两人开车去看病了的外公,遇上桌子拦路要求三狐狸放行,三狐狸说做不了主,黄裁缝目光移到了二邵身上,二邵正端着热茶喝一嘴吹一嘴,眼睛只研究杯中的黄山毛峰。黄裁缝觉得他傲慢,上前两步拍拍二邵肩膀,说兄弟行个方便。二邵脑海蓦地闪现年前搭他便车的一幕。二邵不由木住脸反拍他:“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别为难我了!”

      黄裁缝就动手掀翻了桌子,二邵和他干了起来。杨大拿的到来,给二邵提了精神,他抬腿冲黄裁缝底盘一扫,黄裁缝便像刚才被他掀翻的桌子一样四脚朝天了。黄裁缝自知不是二邵对手,跳出圈子找杨大拿评理,杨大拿扬眉吐气,想想近来所受的窝囊气,特别想树一树威风。他掏出手机联系了郑所长,说有人动武闯关,把桌子都掀翻了。

      民警和协警来了,一番调查后,民警让黄裁缝把翻了的桌子扶正,然后请他上警车。黄裁缝老婆傻了眼,瘫地上呼天喊地哭。杨大拿也意识到问题严重了,他本想叫来公安当众训裁缝一顿,给他这个主任撑撑腰就行了,万没料到裁缝会去拘留所。杨大拿拽住民警衣角求情,民警表扬他菩萨心肠,但还是把裁缝带走了。杨大拿内疚得吃不下饭,想想还是把裁缝被拘的事在大喇叭上喊了几遍。立竿见影,万安村再没发生过防控人员挨打的事。

      现在只剩唐季张和郭大郢两个牌九场子需要对付。杨大拿去派出所开出两张盖了大印的公函,他揣上公函带着二邵先去唐季张。二邵是两年前去武汉的,去时小巧玲珑,两年下来却像吹气一样变得人高马大,变得他爹他娘都不敢认了。杨大拿笃定唐季张和郭大郢没有人认得他,杨大拿要让二邵扮演一回公安。

      越野车在唐季张遇卡,下车测体温时,杨大拿顺便介绍了二邵,说他是县局派下来支援派出所的。唐季张的值勤人员很识相,立马收敛了面对杨大拿时的嬉皮笑脸,一本正经问候二邵领导好,然后直接放行。二邵的心被抬举得有点傲娇,还真的正襟危坐摆出一副公安的架子。车子再拐一个弯就到赌场了,二邵忽然有了顾虑,怕这么冒冒失失进去赌场会炸锅。杨大拿笑他想多了,杨大拿断定现在的赌场人毛没有一根,说卡点上的几个狗日的,早给唐秃子报过信了。

      车在唐秃子门口熄了火,赌场果然没人。唐秃子捧着个紫砂壶目光游离地吮茶,并摆出“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正经样子。但唐秃子毕竟“虚胖”,二邵看见他捧茶壶的手在抖,不抬不挑的却一直喘气,眼角的余光总是在二邵身上揣摩。二邵庄严肃穆不说话,简直比公安还像公安。当杨大拿展示公函、宣布来意后,唐秃子做贼心虚,腰一软头一缩展一脸苦相喊冤。喊了约摸三分钟,二邵才人五人六说出了扬大拿教的话:“可以既往不咎,但绝不姑息下回。”二邵出了门,退后的杨大拿把公函递给唐秃子,和风细雨说:聚赌的后果都写在上面,派出所的大章也戳在上面。

      拿下了唐秃子,杨大拿马不停蹄带着二邵去了郭大郢。只把教训唐秃子的程序翻版了一下,郭大郢的牌九场便彻底沦陷。

      回程的车上,杨大拿凭添了一股豪气,快嘴快舌一路谈吐,说乡里猴子乡里玩,治理这些刺猬头,离不开“土方子”。

      万安村的防控工作渐渐上了正规,四通八达、枝枝杈杈的小路统统挖断,独一条大路与外界联通。杨大拿的压力骤降,却仍不敢大意,每天早晨七点,大喇叭依旧准时响起他的疫情联播,哪里哪里又死了人,伤心!才三十几岁;哪里哪里的小老板不信邪,偷偷摸摸搞什么同学聚会,聚吧!一桌十二人六人“中奖”(感染)……

      杨大拿还有了与三狐狸搭讪的雅致,可三狐狸心中有数,总是屁股对着他。后来三狐狸特意给大拿婶讲了一个故事,说她去年在合肥遇上一个牛高马大的强奸犯,一下把她挤到墙角不能动,她一点不慌,说大哥干吗使这么大劲压人家!快让人家帮你脱裤子嘛!强奸犯被她忽悠进情网,一动不动站那里让三狐狸操作,三狐狸从容不迫松开强奸犯裤带头,裤管脱至脚腕处,她却手一松兔子一样跑了。

      这个故事让大拿婶笑得捧着肚子不能动,三狐狸却不笑,话里有话埋汰人:占我便宜,也不照照自己的鬼样子。

      后来“也不照照自己鬼样子”竟成了大拿婶埋汰丈夫的口头禅。杨大拿终于识过了秤,拍拍前额,感觉自己一下子活明白了。

      二邵也明白了“儿子打大”的行为确实是猪,就想跟爹通个电话认个错,又因忌惮爹的讲话水平而忍住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二邵低估了爹的情商,在事先没有一点预兆的情况下,爹拨通了他的电话。爹的语速很快,肃穆中隐藏着一股非同小可的劲道:“来家,你快些来家,家里来贵客了。”

      一个陌生人戴着口罩人五人六坐在八仙桌上首,爹在点头哈腰给客人添茶,氛围仪式得很,甚至透着紧张。客人见来了二邵,站起来打招呼:“是少爷吧?”客人显得很和气,但二邵感到他的和气有点像大人物式的平易近人,问话的样子也好像掌握着什么权力。二邵反感,没答话,反倒问客人是怎么进村的。客人见小伙子不如他爹厚道,恢宏的气势蓦地矮了一截,回答说,大路封了,只好摸小路噻!还翻了一条断路的深沟,那沟挖的!简直是壑!让他摔了一跤,腿都跌青了。客人不再甚嚣尘上,竟有点儿悲情,但从容不迫的气质仍在。二邵就晓得对手是位跑大码头的,一介绍,果然不凡,是位律师,律师专为刘郎中的事而来。刘郎中在看守所,后天开审,检察院公诉他贩卖假药、哄抬药价,说刘郎中预防新冠病毒的土方子其实就是“小柴胡”、“莲花清瘟”和“双黄连”,刘郎中只是把它们合三为一变成丸状土方子,价格却翻了倍。刘郎中承认涨了点药价,说原料草药的价格都在涨,他的土方子只好水涨船高。至于“卖假药”,刘郎中死活不认这个账,说药是真的,是他老刘家传了多少代的土方子。凭什么说土方子是“小柴胡”之类?咋不说“小柴胡”之类就是他家的土方子?咋不说他家的先人和“小柴胡”之类的先人是一个师傅下山呢?

      邵世清打死不信刘郎中卖假药,在他眼里,刘郎中就是一位能让人看好病、看起病的神医兼仁医。邵世清下意识地摸摸后腰,又开始重复他那腰间盘突出的故事。

      律师把邵世清讲话的核心记在纸上,然后让他签名。那是一张A4电脑用纸,上面的人名已签得密密麻麻,邵世清的大名和手印只好委屈在纸的边缘。邵世清刚落笔,晓玉不声不响凑了过来,晓玉说我也该为刘叔作份保。她一笔滔滔,竟把刘郎中的医术拔高到了能与癌症抗衡的高度,临了还麻烦律师给刘叔捎口信,说刘叔这回有了灾,她将设法把父亲欠刘叔的十万块尽快还掉。

      律师把满纸证言证词收进公文包,说他给刘郎中辩护,也是死马当做活马医。法理上是辨不通的,只能搞个“患者联名请愿”的土方子试试了。法官虽然铁面无私,但民生和民意也是要考虑的。律师有点儿感慨、悲壮,感染得邵世清像打了一针鸡血,没完没了肯请律师让他出马当庭作证。他巴望律师的目光异常地硬,一脸的赴汤蹈火,一脸的那种敢于视死如归才有的沉着和坚定。律师主动伸出两只细皮嫩肉的手,邵世清右手迎上去一把握住,左手也随即压了上去。两个人的身体都谦恭得像虾子,四只手凝聚成一个巨大的拳头,不停地抖着,久久不松。

      分别的时候,邵世清显得特别失落,傻傻地站着,没头没脑嘀咕着傻话:“这才刚刚认识,又要走了!”二邵心里也好像堵着一堆东西,忽地对着律师嗨了一大声,律师冷不丁一抖,发现二邵和善地笑着。二邵让他别走小路了,走大路,我送你走大路。

    【审核人:凌木千雪】
        上一篇:我是谁
        下一篇: 翰墨飘香

        标题:土方子

        本文链接:https://www.meiweny.cn/xiaoshuo/youmo/5878.html

        赞一下

        深度阅读

        • 您也可以注册成为美文苑的作者,发表您的原创作品、分享您的心情!

        阅读记录

          关注美文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