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拱最近天天嚷嚷着想学吹萧，起因仅仅是因为看了近期的热门小说《还珠格格》，他被书里能文能武、一萧一剑走江湖的萧剑所吸引，毕竟男孩子总有个大侠梦。
按理孩子想学家里人总要支持，但最近小拱家里人可犯了难，主要是没钱请老师。
顶梁柱甄爸原本是个木工，上个月去邻村做工时误切到了手，工友及时送医所幸手保住了，但医药费支出不说，这段时间家里可暂时没收入了，甄妈只能一个人在家操持照顾所有人，包含瘫痪在床的小拱爷爷。
“成天嚷嚷什么?没看我忙着呢，你自己玩去。”甄妈一边在院里晾衣服一边对小拱喊道，她脚边还放着准备置入缸中腌制的咸菜。“有这功夫不如给我做点事!”
小拱扭头就跑了，虽然他知道家里最近出了很多事，但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想继续做个大侠梦。
“小拱，过来。”爷爷透过窗户向他招手。
“咋了，爷，是不是要给你端尿壶?”小拱问道。
爷爷冲他神秘地眨巴眼：“不是，想学吹东西是吧，爷爷认识人!”
一听这话小拱可来劲了，一溜烟跑到爷爷房里，爷爷告诉他，村东头有个“乐器大师”黄大爷，跟他年轻时一起在大队里的当过差，你找他去。
小拱一听“大师”二字，灰暗的眼神顿时重新亮了起来：“爷，你早说呀!那我去了啊。对了，尿壶给你带来了，你慢点尿。”小拱嘿嘿一乐，扭头就跑出了家门。
村东头的“黄大师”，严格来说确实是一位乐器好手，四乡八镇的人都曾慕名来邀请过他。
“啥?黄爷，你是吹唢呐的?”小拱感觉自己被爷爷耍了，一脸委屈。
黄大师一听这话，脸挂了下来：“唢……唢呐咋……咋了，吹得比……比唱还……还……还好听呐，村里多……多少人请我去……吹。”
“您是结巴啊黄爷。”
黄爷一脚踢在小拱的屁股上：“瞎说……什么大……大实话。但这个……这不影响我……吹唢呐。”
小拱发觉这不是学萧的门径，正准备告辞回家，突然瞥见一个小女孩，穿着碎花白裙，手挽着一个竹篓，从门后走进来，奶声奶气地说：“爷爷，这是阿爸给您带的萝卜。”
小拱一时间看得有些出神，脑子灵光的他一转身就扑通跪在黄大师面前：“师傅，我想吹唢呐!”
之后的三年里，小拱的空余时间，基本都泡在黄大师家里学唢呐，黄大师的儿子住在邻村不远，隔三差五会让孙女小黄来给他送些地里的新鲜菜。
小黄见到小拱跟在自己爷爷后面学吹唢呐，眼里也是充满好奇。
小拱一开始憋着气吹唢呐的画面，总能逗得小黄捧腹大笑，黄大师也乐于见到俩小孩陪着自己，日子就一天天地悄然翻页。
某天的傍晚，小拱来到黄大师家里敲门，里面却无人应答，小拱知道是师傅又出去给别人家的红白事吹唢呐去了，大概率今晚是回不来了。他正准备离开，偶遇瞧见小黄正在来爷爷家的小路上。
“喂!你爷爷今天不在家。”小拱朝小黄激动地摇了摇手。
小黄看见小拱也是异常开心，她一阵小碎步地跑来，气喘吁吁：“哎呀，又白跑了一趟。”
小拱听了眼珠子一转：“不白跑不白跑，正好有个地儿很好玩，带你去看看去不去。”
“什么地儿?”
“你来了就知道了!”小拱向外走了几步，回过头示意小黄跟上。
小黄不知道他在卖什么关子，但依然紧跟着小拱的脚步迎了上去。
小拱说的好玩的地方，其实是一处田边的荷塘，他领着小黄坐在荷塘边，正值夏日傍晚，夕阳挂在天边，映得河面荡漾微红，也映着两个少年的小脸粉嫩嫩。
小拱把唢呐拿了起来：“最近和你爷爷新学的曲儿，吹给你听听?”
小黄害羞地点点头，小拱紧张地拾起唢呐，屏息凝神，吹了一首结婚专用的曲子。
“这曲子好欢乐呀，你看河上的鸭鸭都贴起来了。”小黄激动地指向河里的鸭子，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小拱只是偷看着小黄的侧脸，暗自欣喜。毕竟这首曲子在黄大师去年教给过他之后，就一直想吹给她听。
“好听吗?”
“好听好听!”
“那以后我多给你吹几首好不好!”
“好!拉勾拉勾，一百年不许变。”
中学后小拱就没再继续上学，家里人安排他去当兵，想着军队能让这个调皮的小孩变得更加懂事。
临行前，他去了趟黄大师家里，黄大师跟他说，你会唢呐，去了部队，说不定还能当个文艺兵。
小拱让黄大师等自己三年，三年后自己就回来接他的班，以后给村里的吹唢呐。
黄大师笑得合不拢嘴。
当兵的三年，小拱被各种困难磨砺的更像个男子汉，但就在他退伍前不久的一次实战演练上，他的队友不慎险些从高楼跌落，所幸小拱眼疾手快，立即用小拇指勾住了队友的背包。
他拼尽全力，撑到了其他战友来到顶楼，才把队友拉上安全地带。但他的小拇指因为长时间的拉扯，内里经脉断裂，后续经过治疗后，小拇指的灵活程度也大不如前，所幸这并不太影响日常生活，只是以后唢呐吹起来要麻烦些了，因为需要小拇指来支撑唢呐的平衡以及控制气流。
顺利退伍后，小拱回到家乡，他第一时间抄起唢呐就赶到了黄大师家里，满心想着师傅看到自己的激动之情。
靠近屋子时，他敏锐地听到了一阵熟悉的曲子，是那晚他给小黄吹过的结婚曲子。
屋子之外被人群围了好多圈，热热闹闹的一大帮人，明显就是有人结婚，小拱不禁瞎想着：不会是老黄娶了个新奶奶吧!
他拍了拍旁边的一位兄弟：“哎兄弟，这是什么喜事儿。”
“嗨，今天老黄家孙女结婚。”
小拱脑子一懵：“老黄?哪个老黄?”
“就以前村里吹唢呐的那个呗，去年人走啦，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今年他孙女不就正好在他老房子里结婚嘛。就是可惜老黄自己没见到……”
小拱觉得这像个玩笑，他不太敢相信，只是默默走到一旁，深呼吸深呼吸，持续地深呼吸，他依稀回忆前年少看小说的那个下午，书里有句话。
沉思十五年中事，双负箫心与剑名。
他望了望自己受伤的小拇指，想起荷塘边的约定，不再理会逐渐模糊的眼眶，默默将唢呐提上来。
也不知道小黄是否在今天的热闹乐声里，听出了一个略显蹩脚的声音，那是某个夏天和一位少年的约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