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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中华:碎片

  • 作者:吴明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2-12-28 00:1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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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老朱掣根筷子叮咚敲着掉漆的搪瓷碗,和着节拍长吁短叹,钱啊钱的叨个不休。这同他接听电话时满面春风的神情迥然相异。当时老朱哼着跑调的曲子,大摇大摆在走廊上来回穿行,哼了一阵,或嫌无趣,改吹口哨。那哨声飘飘忽忽,才扬起又塌下,仿佛一脚踩空,让人陡然一惊。初听,那歌名就在我嘴边,正欲脱口而出,老朱调门一拐,又辨不得了,倒是手机铃声做了个极好的示范。老朱把手机放耳边,咧大了嘴哈哈笑着,嗓门渐次抜高,激动处,眉飞色舞,手向一旁劈去,或朝半空抖一阵,似补言之不足,岂知撂下电话竟英雄气短。最后也不知他哪筹来笔钱作为陪同两位即将来访的老乡游玩期间的开销。老朱念念有词估摸一番各自行程,择定时间,翌日,催促我动身,随他一道抵车站迎候。接着,一行四人走马观花游了异域他乡的旅客慕名而至的风景胜地,至晚间,在魅惑视线的光与影间穿梭寻觅饭馆,见一家店虽不华贵却也清新雅致,便走了进去。

      这是家川菜馆,推开朝南的玻璃门,迎面所悬绘有苍山青松的挂画跃入眼帘,左边辟一小间,置一条纹鹅黄柜台,柜台后一名女子侧身坐着,胳膊肘拄台面上,手托下巴,对着什么出神,间或漫不经心地瞟一眼店内食客。见我们进来,女子忙起身整了整衣襟,右手提溜个水壶,左手朝外一扬,笑着道了声几位这边请,便往东首迎去。待我们坐定,女子把水壶放下,踅身折回,拉开橱柜门取来几只茶杯,往桌上摆一道,挨个沏上热茶,分递给每人,不忘热情地招呼我们点菜。店内西南角坐着几个青年,一个个喝得面红耳赤,揎拳掳袖猜拳行酒令,扯开破锣的嗓门起劲吆喝,那声响将邻桌一对男女的窃窃私语盖了个严实。两人作学生打扮,女孩只顾低头用筷子拨弄碗里的菜,翻来覆去地看,不知可有瞧出怎的个端倪;男孩不时往她碗里添菜,一边许是编些不着边际的话哄着,逗得女孩像给挠痒了似的咯咯直笑。

      点菜毕,老朱把清单交给侍者,就此打开话闸。只听得叽里呱啦一大串方言似疾雨噼啪而下,此起彼落,连绵不绝,把周遭空间堵了个密不透风。我苦于语词被困口中,无计逸出万一,索性缄口,转而恭敬到近乎谄媚地谛听,以期捕捉笑声的先兆好即刻附和,如坐针毡,如履薄冰,竭力扮着明察秋毫的巡吏,不甘漏过任何改头换面的乔装者和滥竽充数的投机者。面上镶副宛若画中凝固的不知疲倦而又意味深长的笑容,既可当作先知的确证,也能沦为蠢材的表征。这样做的最大价值在于,增进对方在讲述过程中的自我认同感,然而却是虚幻的,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听者什么时候会突然倒戈,握牢肆意斫去前因后果的孤立片段作为铁证向他人暗示你十足是个肤浅的下三烂。很不幸,我在做的是我向来不以为然的事,仿佛生存的强烈欲望迫得我不得不摒去嫌恶之心捂住鼻子吞下腐臭的吃食。这使我内心痛苦得无以复加,只恨不能掐着他们的脖子让他们说普通话。三人你来我往,就着花生米已咕噜灌下两大杯,上菜后更是热闹空前,一口酒能勾出十箩筐词。

      时间被烈焰焚烤,灰飞烟灭后将在第二天黎明复活。三人歪着头趴桌上,嘴巴极有节奏地一张一合,间或酿出个惬意的“嗝”,那光景直让人目不忍视,待看到他们嘴里淌下的哈喇子已然连成了线,便想不一会自己不光要同时搀三个醉汉边走边吐,还得忍受时不时蹭上衣服的涎沫,顿觉流年不利,前景惨淡。我开始为自己不入流后悔不迭,暗骂自己矜持过头,简直是嗜血成性的恶魔,于众目睽睽之下收起尖利的獠牙,混迹人群,诓过心地善良的好心人;又想这几人着实直爽得可爱,斟酒时我正欲迎还拒,岂料他们一见推脱,竟不再相劝,假如不是老朱早有言说,我真要斥这诚意实在虚假得可怕——如我们所习见的,空洞贫乏的华美形式替代瘦瘪的内容衍生出惯性背叛,一切伪善从此顺理成章。正想着,没提防一抬腿把餐桌撞个咣当响,桌上酒瓶便照私塾先生晃荡脑袋般学起来,或如扭腰摆胯的舞者,末了,鞠躬致意表谢忱,却不意跌了个倒栽葱,“砰訇”摔得稀烂。这把老朱唬得蹦了起来,一时慌了手脚,杵当地把脑袋像货郎鼓一样颠着左顾右盼,不知如何是好。随后定了定神,两手往太阳穴摁了阵,又咽口茶水,这才唤醒依旧酣睡的二位来客。店主见终于捱到散场,激动得差点昏过去,倘非我们谢绝,他能把我们叠起来架摩托车后座上不计报酬送到家。

    【审核人:雨祺】

        标题:俞中华: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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