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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华:追忆我的父亲

  • 作者:江华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2-10-06 02:2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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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推窗遥望,暗香浮动,月华如水。喧嚣渐退,中秋静夜,万千思绪。一直想写父亲,却一直搁浅。每每提笔,无语凝噎。父亲离我们远去已有261个日夜。从此再无父亲,再无“爸爸”可称呼。无数次魂牵梦绕,无数次潸然泪下。趁着皎洁的月光,回忆静静流淌的岁月,往事历历,父亲的画面交替涌现……

      父爱如山。是的,父爱是深沉的。朱自清笔下的父爱是父亲替他买橘子时在月台爬上攀下时的背影。而之于我,父爱是父亲站在冬日清晨的凛冽寒风中,送完早餐望着我匆忙远去的背影。那时我因孩子尚小,上班赶班车经常来不及买早餐。父亲不知怎么知道了,竟不动声色地买好我最爱的早餐,提前等候在我家楼底。呵气成霜中匆匆接过早餐,匆匆赶路,父亲一路跟随不停叮嘱“一定要吃掉,趁热吃掉,早餐要吃饱”。父亲终是跟不上我的脚步,留给父亲的是匆忙、渐行渐远的我。有时走了好长一段路再回望时,父亲依然在远处眺望着我。最终“逼“我养成了自己提前买早餐的习惯。毕竟我不忍心父亲天天起早为我买早餐,尤其是在寒冬。父亲的爱,深厚绵长。幼时起,我就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女孩子,因为拥有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花衣裳。小时候好多衣服上都有父亲亲自设计、制作的刺绣,各种款式。记忆犹新的有一件浅灰兰色的棉布衣裳,父亲绣上一簇兰草,栩栩如生,仿佛闻见幽幽兰香;还有一件青绿色的棉布衣裳,绣上一枝红梅后,使原本普通的纯色衣裳增色不少,这件绣满父爱的独特衣裳一直珍藏至今。

      父亲爱好广泛,擅长吹拉弹唱、琴棋书画。从小我就经常听到父亲吹上几曲、唱上两段。或清脆悠扬的笛声,或低沉浑厚的箫曲,亦或是父亲或浅吟低唱或激昂高歌,从“天鹅湖”到“交响曲”,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到“喀秋莎”,从“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到“乌苏里船歌”,给生活平添几分欢乐;父亲喜欢美术,无论油画、国画或雕刻。当年凭着一幅惟妙惟肖的油画,父亲成功捕获了母亲的芳心。国画方面,父亲尤爱画竹,一直推崇有着“江南一枝竹”雅誉的黄叶村老师。无论风竹、晴竹、雨竹或雾竹,父亲反复临摹学习;父亲的花样滑冰也是他津津乐道的。六七十年代在省博物馆前婉若游龙的翩然飞舞惊艳众人。要知道在那个年代会滑冰的少之又少,会花样滑冰的更是凤毛麟角。每每谈及,父亲总是一改常态地眉飞色舞,甚是得意。

      (来自网络)

      父亲喜爱修篱种花。老房子的小楼种满了梅、兰、竹、菊等花草,芬芳着四季。父亲尤爱竹,常说“居不可无竹”。楼外种竹、楼内画竹,小楼名曰“爱竹楼”。爱竹楼,闹中取静,地处当时最繁华的国货街西段,门牌号26-5号(后改为28-4),文革期间曾更名为幸福路。门头并不起眼,衬着两边热闹的店面及繁华的街景。步入狭窄的门头,穿过幽暗的巷道,经过低矮的青瓦房,几番迂回后便见一方天井,忽地豁然开朗起来。行至此处,映入眼帘的便是我们从小就一直居住的三层楼的老房子——一处绽放在闹市之中的清雅之居。一楼是卧室、三楼是画室,二楼便是父亲的工作室“爱竹楼书画服务社”。楼梯倚着外墙盘旋而上,当然,室内也有通道直达二楼。拾级而上来到“爱竹楼”,匾字是当代著名书画家、金石篆刻家葛介屏所赠,正文:爱竹楼,款文:兴友同志以此颜楼,亦以见其虚心无己。室外种满各种花草,室内挂满各种书画,案台上是父亲正在装裱的书画及装裱工具。“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往来爱竹楼的多是文人墨客。爱竹楼既是父亲与雅士间交流的地方,也是我读书的好去处。记得从前周末的时候,我经常拿个小木凳、带上喜爱的课外读物在二楼门口的花园阳台看书,就着冬日的暖阳,可以看上一下午,有时看得累了,就歇下来看看花草、发发呆,一下午的时光很快就打发掉了。雨中的爱竹楼也是别有情趣。尤其是细雨纷飞后,屋檐下赏花赏草,看小雨滴在叶片上慢慢滴落,听梧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那时候的生活很慢很慢,你只需静心品味大自然的美好。夜晚的小楼更是清静,竹叶被晚风温柔的吹拂,摇曳多姿,就着盈盈月光洒落满墙的斑驳疏影。与幽静的“爱竹楼”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楼外热闹的国货街,车水马龙、摩肩接踵,热闹至极。

      国货街东段南边曾是安庆市工艺美术厂的门市部,父亲在门市部上班的时候我经常去玩。国货街不仅是安庆古城最具时代色彩的老街,更是有着深厚文化底蕴的老街,承载着几代人的芳华与记忆。而之于我,更是童年所有的记忆,生于安庆,长在老街。长大后的我方懂“生活的安逸,是因为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而小时候懵懵懂懂的只知享受安逸,却不懂是因为父母在负重前行。确实,小时候我们的生活是安逸的。“老宝成”前的空场是儿时经常去玩耍的地方,跳橡皮筋、挑冰棒棍子、跳山羊、丢手帕、砸四角、滚铁环、砸手串(手串是用桔子皮串起来的)等玩得不亦乐乎。

      作者父亲生前画作

      父亲是勤奋的。父亲自幼聪慧、敏而好学。1956年,在罗岭镇的众多考生中,父亲是唯一一个考入安庆一中的学生。父亲经常用他的母亲告诫他的话“穷不丢书、富不丢猪”来告诫我们,并意味深长地强调“学无止境。要做个饱读诗书的人,知书方能达理,不至于太浅薄”,父亲也一直身体力行做着表率。父亲的学习力很强、记忆力惊人,唐诗宋词元曲就没他不会的,张口即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于历史更是让人惊叹。世界历史、中国历史,公元前或公元后哪一年、哪些人、发生过哪些事,他能丝毫不差地给你娓娓道来;工作中的父亲更是勤奋努力,屡次获得“先进生产者”、“劳动竞赛优秀奖”等。在家承包装裱那段时间,父亲经常夜以继日的挑灯夜战。夜深偶尔醒来,我都会看到二楼的灯亮着,或许父亲正在小心翼翼地修补一幅古书画,或许是因为送裱的字画太多而赶时间如约交件。要知道,装裱本身就是有着技术含量的体力活,父亲一站便是十几个小时。

      父亲是坚强的、豁达通透的。爷爷在父亲刚出生没多久便因病撒手人寰,奶奶独自将父亲拉扯大。父亲在安庆一中念书时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周末回家为了省车票钱,硬上徒步从安庆走到罗岭,从天亮走到天黑。后来的后来,在那个全国荒年的时代,因经济拮据、交不起学费,父亲在初三时被迫含泪辍学。听父亲说,当年家乡好多人都饿死了,其中也包括他的哥哥们。幸亏当年父亲考到了安庆市。当然,辍学并不代表停止学习,父亲始终在学习的路上不断积累总结。在被迫离开学府后,父亲在安庆找到了谋生的工作。虽然工作也不是一帆风顺,作为美术人才,几经波折与调动,先后在刀剪工具厂、玻璃厂、制镜社(工艺美术厂前身)、工农织带厂、塑料印花社、工艺美术厂从事艺术相关工作。后来工艺美术厂不景气,父亲主动提出下岗、再就业,于八十年代末创办“爱竹楼书画服务社”。生活是艰辛的,但并未能打垮父亲,反而变得更加坚韧,仍然乐观。“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看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父亲有着了悟人生的超然清醒与豁达,大隐隐于市,颇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境界,在繁华都市中隐逸生活,在心灵净土中独善其身,与世无争。

      父亲绘画最初师从画坛名宿宋南谷、潘蕴华、余守谟老师,绘画作品屡次参展、刊出并获奖。父亲先后拜民国晚期装裱名师曹汉珉、曹镜珉及洪秋声大师学习装裱艺术,刻苦钻研历代书画装潢的主要流派,博采众长,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大胆突破创新,提出“装潢品式、明暗对比、色彩关系是书画装裱的三大要素”。主张摹仿统一和谐、千变万化的自然界色彩对灵活多变的书画艺术形式起到烘云托月之效果。“三分画、七分裱“,“书画珍品非良工不裱”。父亲在古书画修补、揭裱方面达到了顶峰,修旧如旧、妙手回春。古书画的修补不仅需要极高的审美与装裱技艺,更要有相当的绘画基础。受安庆市迎江寺邀请,仅在1979年至1984年期间为其文物室装裱、修补的古旧书画就有一百多幅,其中明清时代以及著名书画家的扇面有六十多幅,对地方文物保护起到了一定的促进作用。春花秋实,1986年安庆电视台皖江艺坛栏目专题采访、报道“画医江兴友”,1990年中华人民共和国轻工业部为当时已从事工艺美术行业三十年、为我国工艺美术事业做出突出贡献的父亲,特别颁发《荣誉证书》。

      作者父亲生前画作

      父亲待人诚恳、坦荡。往来朋友从政界到商界,从艺界到佛界。君子之交淡如水,和而不同。“痴和尚本空“是位非常有个性的画僧,出家前与其他人相处不是很好,唯独与父亲相处甚好。父亲敬重欣赏他的才华横溢与山水画风,他敬父亲的人品与装裱技巧。画僧本空出家前俗名彭希庆,父亲一直尊称他为彭老师,即便是出家后。彭老师经常来我们家做客,他并不像大家说的不苟言笑,实际也是风趣幽默的。看见我才几岁的年幼的弟弟,会故意逗笑说”老大不小了,你怎么还没谈女朋友呀“。我一直非常敬佩彭老师。一方面是他超凡脱俗的山水画风,另一方面更是他出口成诗的才华。彭老师几乎每幅作品都有题诗,关键是几乎所有的题诗都是彭老师即兴自创,诗与画的结合,飘缈灵动的意境跃然纸上。彭老师在深圳弘法寺的那段时间,父亲曾多次前去探望老友。2002年彭老师的圆寂,让父亲难过了很长时间,后来父亲想方设法托人为彭老师办画展,甚至不惜送出他珍藏多年的彭老师的山水册页孤品。在父亲执着精神的感召下,2009年4月26日,安庆市收藏家协会在迎江寺举办了“一代画僧懒悟画展暨痴和尚本空绘画作品展”,展览中的本空画作,多是父亲收藏提供,由此可见父亲对朋友的真情实意。

      父亲对天文的研究是执着的、痴迷的。退休后的父亲开始更加专注于天文研究,其实父亲从小就热爱天文、喜欢琢磨天上的事。父亲撰写的《V=C*Z/(1+Z)揭开光速之谜》《相对论歪曲了光速不变原理——论光、声在多普勒效应中的表现差异》《确立C的参考系、揭开光谱红移之谜——再论相对论歪曲了光速不变原理》等多篇专业论文于2009年2月起相继刊于《安庆科技》《广东科技》,并前后有多篇文章刊于《安庆日报•新皖江》《宜秀周刊•科教周刊》等报刊。熟悉父亲的人都知道,只要打开天文话匣子,父亲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无人可挡、无人可断。父亲就是一本天文电子辞典,自顾自地解说着,无管你似懂非懂或不懂装懂地听着或假装听着。父亲对天文的研究与理解是常人无法企及的,而且是绝对的遥遥领先。“高处”不胜寒,所以父亲又是孤独的,少有天文知音。父亲常说“黑格尔曾说:一个民族有一群仰望星空的人,他们才有希望”,所以父亲总是想尽其所能的把所知天文知识传授给身边的人。学校、社区等经常邀请父亲去传授天文知识,2003年受邀参加“安庆市迎江区科学技术第一次代表大会”,2004年被“迎江区大南门社区党总支”聘为“大南门社区科普学校教师”。为了让安庆这座古老的小城有更多的市民能接触到天文,更多的了解天上星星月亮的知识,那些年在天象好时,父亲总会拿着他心爱的天文望远镜到繁华的人民路去普及天文知识。

      父亲品德高尚、热衷公益。早在1985年,艺坛圣哲赖少其就曾题写“尊贤怀德”赠与父亲。2003年,为配合“安庆市第三届民间收藏精品展”,作为安庆收藏协会首届理事,父亲将珍藏的清末明初名家昝右禾先生的墨宝对联——“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捐赠给安庆博物馆;早在2000年,安庆市首届民间藏品展时,父亲主动送展《方贞观书法》《金梦石松鹤》《赵昀书法》等七件珍品让收藏爱好者们大开眼界;1998年安庆发大水,文联组织书画义卖,父亲得知后第一时间捐赠自画、自裱的国画作品《墨竹》,一售即空;父亲家国情怀很浓,对家乡的思念与回报体现在实际行动中。2001年严凤英故居在家乡罗岭镇正式对外开放,开放前父亲为其义务装裱近百幅书画。同年,父亲将自己的绘画作品《观音图》《竹子》捐赠给家乡弥陀寺(大王庙);2009年,当时已68岁的父亲,又义务为家乡弥陀寺(大王庙)装裱9幅书画参展“庆祝建国六十周年安庆市宜秀区佛教协会首届书画展”;针对2009年7月22日轰动全球的在家乡发生的日全食奇观,父亲多次撰稿、媒体宣传,并为《日全食奇观姥山欢迎您》入场券撰写介绍;父亲在得知自己肝癌晚期后,于2021年11月14日拖着病痛的身体,带着心爱的天文望远镜,毅然决然地回到家乡菜子湖湿地进行“仰望星空•捐赠天文望远镜暨天文科普义务讲座“。活动结束后,陪着父亲在菜子湖畔慢慢游走,父亲一定是在回忆些什么,细数过往,突然轻声地自言自语道“没有什么遗憾了”,当时我还怪父亲胡言乱语,后来回想起来,父亲的话意味深长。之于我欣慰的是父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释然了,终于“没有什么遗憾了”;而之于我最大的遗憾是因为工作、家庭的原因,陪伴父母的时光太少太少。

      作者父亲生前画作

      父亲治学、修身、做事一直秉承锲而不舍的精神,认真严谨、力求完美,且为人谦逊低调,平日里说话温文尔雅、轻言慢语。昝右禾先生曾题写父亲的座右铭“谦虚谨慎”赠与父亲。父亲常说“谦受益、满招损”。父亲一生淡泊名利,毕生精力放在美术事业与天文探索的执着追求上。当代草圣林散之先生为父亲提写“锲而不舍”。正是因为父亲对装裱艺术锲而不舍的钻研与创新突破,才使父亲在该领域取得了成就,成为业内公认的真正的“装裱大师”。装裱是用来谋生的,绘画与天文是兴趣爱好。有人说父亲是被装裱耽误的画家,也有人说是被装裱耽误的天文学家。父亲锲而不舍的精神也一直深深地影响着我们。

      父亲的一生是锲而不舍的一生,平凡而又不平凡,却又如此低调,倚楼听风雨,任云卷云舒。不修边幅的父亲,在人群中是最不起眼的,穿着朴实、活得坦诚。从不贪图物质享受,一心追求精神层面的富足。如此说来,父亲是富足的,自得其乐的。父亲的乐观还体现在在痛苦中寻找快乐的精神源泉。去年夏天父亲住院那会儿,经常坐在床板上悠闲地哼唱着小曲或吟诵着诗歌。记忆犹新的是那次吟诵《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从明月几时有一直吟到千里共婵娟,一字不漏的浑然天成的吟出来,一边吟诵,一边“摇头晃脑”。现在回想,父亲当时仙风道骨的模样颇似从山水古画中走出来的仙人。

      在宇宙的漫漫长河中,人的一生何其短暂。从横笛的翩翩少年,到暮景桑榆,柠月如风,时光终是无法倒流,父亲终是归于他热爱的浩瀚星海。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天上,人间!

    【审核人:雨祺】

        标题:江华:追忆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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