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慷慨极了，照得山林明艳艳的，晃得眼睛有些生疼。眼前是一大片荒芜的稻田，如果还可以称之为稻田的话。这一大片依稀可辨田畴影子的稻田里，除了杂草还是杂草。旧年的，干枯倒伏在地，踩上去咯吱作响。伴着草茎断裂的混响，叫人担心下一秒会深陷田泥。然，多年未曾耕种的稻田，哪里还有泥泞的内容。新生的野草绿茸茸的，充满春日的生机。凭着仅有的一些常识辩出了它们的名儿：艾草、鼠曲草、折耳根……还有一些不曾在记忆中留存的花草。水田旁边，沟渠尚在，有流水潺潺，水流缓缓向前，清澈微凉……
水芹，水生蔬菜，广泛分布于全国各地。中国自古食用，两千多年前《吕氏春秋》中称，“云梦之芹”乃菜中上品。此处当指野生水芹，近年来被人们一度热捧。春暖花开，水芹露头。其喜欢长于低湿地，因此河流岸边，池塘四周，水田沟渠都是水芹的梦床。新发的水芹叶片繁茂，青绿鲜嫩。人们常食用部分是其嫩茎，掐上一把，打去末端的叶子，切茎成段，再用咸肉烹炒，鲜香爽口。如若用以煎泥鳅，味道更为绝妙。因垂涎那一份美味，每年春天我们都会去寻找，此行最大目的就在于此。我们躬身眼前这条清可见底的沟渠，在水边搜寻可入手的水芹。一根，两根，越掐越有劲。茎断，水芹特有的香气扑鼻而来，有别于其他青草的味道。
这是一处废弃的村子，这里是他自小长大的地方。眼前所见，已经找不到村子的影子，只剩一幢红砖瓦房摇摇欲坠。因村子在半山腰，出行极为不便，很多年前村民们集体搬迁至山下，村子便在时间的长河中慢慢消逝。可是对于村民来说，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早已深入骨髓。只要那么一丁点儿提示，关于其所有的内容都会喷涌而出。正如此时的他，静静地伫立，呆呆望着眼前的山，屋前的竹林，还有废弃的房基。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在想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想家了，想念那一段再也回不去的童年、玩伴、还有亲人。父母在，人生尚有出处，父母不在，人生只剩归途。年近半百的我们易被周遭煽动情绪，有触点便引得愁绪满怀。那山那水，那树那房，哪一样不使人伤怀呢?
一条挖掘机碾出来的土路贯穿了整个山头，与二十多年前相比，省去了跋涉的艰辛。依稀记得多年前，这里还有一间属于孩子爷爷的旧瓦房时，我们经常坐班车到山下的村子，再徒步爬上来。每一次都嗔怪为何要住在这样偏僻的地方，他用沉默回答了我。多年后的今天，我终于读懂了家的含义，哪怕山再高路再远，只要有一双张望的眼睛在等待，那便是游子的方向。
春笋露了头，披一身深褐色的毛茸茸的外衣。我们顿时兴奋不已，钻进竹林，徒手刨了起来。这是我儿时最喜欢做的事情，每年春天，大哥便会到房前的竹林里去挖竹笋。大哥是寻笋高手，毫无迹象的地方，他用锄头三两下刨开土，便露出了竹笋黄黄的尖头。再小心地挖开竹笋周围的泥土，待到整个竹笋现了形，再一锄头下去，胖娃娃似的竹笋就被我抱在怀里。已经露头的竹笋大哥可从不拿正眼瞧，他享受探寻未知的刺激。其实大哥向我说过多次藏有竹笋的泥土特征，但是我从来不曾成功过。有地面裂了缝竹笋露了头，我才可以判断其具体位置。
花时不长，收获满满。直到我再三劝阻，他才歇了手。我们坐在沟渠边，将笋衣剥去，脱掉外衣的竹笋如脂如玉，白白胖胖很是叫人喜欢。“小时包包扎扎，长大披头散发。”望着一堆剥好的笋子，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经常给我们出的这道谜语。
山里的东西有很多，每一样都与众不同：野蔷薇抽出嫩芽，折下一截剥去带刺儿的外皮，清甜中混着草木的清香;树莓挂满了枝头，果实已渡上灰褐色，再有十天半个月便会华丽蜕变，换一身华红艳艳的衣裳;树林中的紫色杜鹃似天边飘落的云霞;缀在长茎上的玉帛一般的刺花完全盛开，引得一只黄蜂不住上下翻飞……物是人非，掺杂了情绪的事物总会多一层温情。人生很奇妙，一辈子可能从不涉足的地方，因为一个人会让我熟悉并且爱上她。这里山高林密，空气清新。“以前路不好走，人们都纷纷逃离，如今倒又想过这种世外桃源的生活了。”我不禁感慨。从家乡到故乡，只有一步之遥。只因没了可呼唤的对象，每年归去，只剩春天里唤作清明的日子。我们在绿树成荫的山间默默站立，任由思念流淌一地。
生活里能够同行的人比风景更重要。很享受这个春天的午后，看山涉水，听风赏景，和心爱的人一起走在温暖的时光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