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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枫——冬虫的鸣叫

  • 作者:董天宝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4-01-08 13:5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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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些天,我与妻子每天晚上去菜地捉菜虫。本来,这立冬后的天,应该是萧瑟、肃穆、刺骨的,哪有什么菜虫之类的小生命?想不到今年这个暖冬让小虫们也改变了习性,不想入地冬眠,有些在水沟、地头发出微微的叽叽声,有些贪婪地出来再一次啃噬我们的菜叶,还把自己的肚皮撑得胖胖的。

      在倡导食品绿色、安全的大氛围中,我们接过了老同事小潘夫妻俩租赁的菜园,也赶着时尚,带着警觉,怀着敬畏,饶有兴趣地种起了蔬菜。况且我也有一位种菜的靠山:妻子从小跟着父亲上山下地,十几年干农活的经验积累对种一片五十平方的菜地还是小菜一碟,翻地、播种、盖膜、锄草,无所不能。确实,以我妻子为主操持的这个菜园不但让我们度过了闭门锁户的三年疫情日子,实现了自给自足的蔬菜饮食,还给我们带来了无穷的乐处。去年秋天,天大旱,我与妻子挑灯夜战扛水浇灌,还是赢得了丰收,最后与朋友们分享了劳动果实,以美酒佳肴共乐,逐写下拙作《满庭芳 • 西山种菜乐》记录了当时的情景:

      “叠岫斜阳,榛烟黛染,涧涌泓雾濯心。翠竹篱栅,半畹共耕耘。残杪斑鸠鸣啭,乐觅得、蚓蛹归林。秋风瑟,熏烟堆草,袅袅蔽浮云。

      旱蔫。躔曜处、烛灯扛水,额汗颊淋。纵口渴力竭,未减初心。何遽采菊篱下?濡书墨、蔬蕙随人。祛瘟疠,引朋杯聚,共沐月光身。”

      为了不忘种出无公害蔬菜的初衷,我们坚持一个原则,就是青菜、萝卜、葱姜等都不喷农药。这让小虫们皆大欢喜。飞蛾、瓢虫、蜗牛等遇到我们,就像飞禽遇到大树,流浪犬遇到主人一样,轮番上阵,似乎我们种的菜是专为它们准备的食物。今年夏天我俩种的三块红小豆,就是被“大黑牛”飞蛾和黄色的小瓢虫给啃了花蕊,最后豆产量不到三成。周围老农说,你们可以在开花之时施农药啊!那就没毒了。

      本承想,今年隆冬到了,总不用担心虫们了吧。一个周末白天,我们去园地看菜的长势,没想到菜叶被啃成一个一个洞孔,有些只剩下菜梗,活像一双七八十岁老人骨瘦如柴的手掌。我们翻开菜叶,却不见虫的踪影。是被鸟啄走了呢?还是它们躲藏遁隐起来了?一时让人疑惑。于是我们晚上趁着散步的时候再去观察,发现一条条黝黑的蠕虫和一颗颗带壳的蜗牛爬上正在舒展的青菜嫩叶上使劲地吃着。妻子说,这些黑虫白天已经钻到菜梗芯里了。按照经验,往往会在菜芯里做一个类似鸟窝一样的虫窝。这么一说,我再仔细看看菜地上的动静,奇怪了:还有许多蜗牛正迎着微风,吸吮着甘露,悄无声息地向着菜株这个目的地爬行。这种带有外壳的蜗牛,像极了穿着铠甲的兵勇,把自己的上身用泥巴涂着伪装起来。你若不仔细分辨,根本就看不出来。等到露水一大,早就不知不觉地在菜叶上吃起来,有一些潜伏在菜叶反背啃噬。

      我用裸露的手直接去捉有壳蜗牛,尽管不很脏,但总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这蜗牛的外表和长相跟海上的香螺几乎一模一样。海香螺是一种吃起来又香又鲜、让人垂涎三尺的宝贝,记得孩提时下海去捉满身是劲,而捉这些蜗牛,还是在心理上认同其是害虫,是敌人。小时候也常听大人们说,海里有什么小海鲜,陆上就有外形相似的小虫兽。譬如对虾对应着蚂蚱、蚱蜢,海鳗、海蛇对应着山蛇,海蜈蚣对应着山蜈蚣,虾狗弹对应着百足虫,各种鱼类对应着各种小动物,等等。乍一想,也对啊!按照达尔文进化论,毕竟大海是生命的源泉嘛。不同的是,海里的小海鲜大多可成为玉盘珍馐,而陆上的小虫兽大多是糟蹋庄稼的害虫和坏蛋。这么一想,就怒上心头,捡一颗踩一颗,蜗牛,小黑虫……不要让我见到你们!

      而我妻子则似乎司空见惯了,她对这种恶心的小黑虫显得十分坦然。她摘下一瓣菜叶,用手指一摁,接着一卷,不用犹豫,不慌不忙地扔在地上踩死。我不敢想象,用菜叶包住黑虫时,菜虫面临大敌惊悚而蜷缩或反抗产生的触感有多肉麻。这让我顿生出一种自私感和负疚感。

      这时,我想起了一个人。他是法国著名的昆虫学家法布尔,曾写出《蟋蟀的住宅》一书。他对昆虫爱屋及乌,这个在放牧时因为赏玩昆虫而丢了羊群,因为书包里装着鼓鼓的昆虫而受到老师父母责备的孩子,长大成名后一次去法国国王那里做客,当他看着身穿雍容华贵的燕尾服和带银扣的靴子的官员们时,他不自觉用虫类的眼光打量着这些人,想起了“鞘翅目”昆虫,兴奋地不禁自语:“连颜色都像极了,棕黑色的。”在他眼里,虫类和人类是一样的,有自己的世界,不存在好坏之分,它们吃草、啃树和吃菜一样,都是生存的手段。后来,法希尔重病后,躺在床上看着窗台上几只昆虫被冻僵了,便揣在怀里,等昆虫苏醒了,才高兴起来,病也有好转。在外人看来,他其实已经成了一只大昆虫。最后,一位作家记录了法希尔葬礼上惊人的一幕:蝴蝶立在灵柩上面,蟋蟀赶快从草丛中爬出,螳螂也向他致哀。他留恋着昆虫,昆虫也留恋着他。

      由此可知,人类与昆虫世界存在着某种必然的联系。尽管我们为了劳动的果实不被攫取而变得残暴,动辄杀戮,但是如果乐善好施,以同情、怜悯的态度对待它们,就能够化虫为蝶了吗?显然,这是艺术的想象。昆虫之所以是昆虫,与我们争夺食物,那是动物的天性使然,而非存在理性驱动。作家艾平在《俄罗斯来的丹顶鹤》一文中曾写道:“人的世界和动物的世界应该是两个平行的星球,一旦交叉就会错乱百出。我们的关怀中充满人文色彩,却不知不觉地居高临下;那么动物在觅食的旅途中,会把人认定为乐善好施的上帝,还是一种愚蠢又蛮横的异类呢?这是一幅色彩缤纷却找不到线条的图画。”看来,人与动物包括昆虫之间的对抗客观存在。这是自然界的必然,还是一种文明的冲突?

      对比法希尔,我陷入了迷茫,心中产生了一种视昆虫生命如草芥的罪恶感和视昆虫为众生生命中没有贵贱、尊卑之分的平等、慈悲情怀之间的矛盾。我努力寻找着践踏昆虫的合理逻辑。这使我记起了去年在天台国清寺看到了大批僧人在收割稻谷与翻晒谷物的情景。心想,倘若在收割之前,铺天盖地的蝗虫或者麻雀来袭,那僧人们又将如何待之?难道你们就真的不杀生,凭由它们糟蹋粮食?如果是这样,你们何以果腹?总不至于像唐僧“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那样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吧?你们不是讲“三千大世界”里有“六道轮回”吗?现在除掉这些害虫疙瘩,不也正可以为它们承受因果、消除孽障,从畜生道、饿鬼道转世轮回到人道乃至天道提供蜕变的机会吗?

      唐僧玄奘西天取经回来后,著有一本影响深远的《成唯识论》巨作。唐太宗也专门因为玄奘历尽艰辛、探求堂奥,厘清了佛学中的诸多迷雾而撰写了《大唐三藏圣教序》一文,并昭告全国,以资表扬。按照玄奘的唯识理论,任何众生都在“苦、集、灭、道”四谛中演绎,在八识特别是末那识和阿赖耶识中流转,在“十二因缘”中轮回。如果这个理论成立,我们是否由此推出这些昆虫都是前世造作了太多恶孽而形成的业力,把种子藏在阿赖耶识里,而现在是现身来到这个世界接受皮肉之苦的呢?既如此,害虫们应该悬崖勒马,立地成佛,接收惩戒,或学习蜜蜂、桑蚕、蚯蚓那样造福世界进而受到人们的喜爱。

      这也正如我们的日常生活中,遇到的如何处理蟑螂、苍蝇、蚂蚁、蚊子以及老鼠的问题。记得有一个故事,这样说:当比丘们的浴室、浴池由于多日未用,满生小虫,负责清理的比丘,不知如何处理,佛说:“除尽污水,清洁浴室。”比丘说:“会伤虫!”佛说:“不为伤虫,是为清理浴室。”于是比丘释然。看来,佛祖对于昆虫也是因地制宜、分类治理的啊!

      晚上八点多了,夜空更加明亮,抬头仰望,发现这是孩提时才有的满天繁星,特别是山头西北角的那颗天狼星耀眼夺目。此刻,山脚卷起一阵凉风,枇杷叶摇曳作响,昆虫们趁着良辰美景,或引吭高歌,或低吟浅唱,按照这风的节拍,一阵阵,一曲曲,如泣如诉,让我们独享着这寂静而又妙不可言的世界。我仔细寻觅着虫鸣的方向,然而却根本找不到确定的方位。有深谷中传出的类似猫头鹰的叫声,有菜园旁那棵经常被杜鹃闹成一团的老樟树上大棕蝉的高音,有菜地水沟边蟋蟀的中音,更有邻居园地豌豆架上小知了的低音。这时,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微茫起来,雾霭氤氲,浸入到我们的发梢和眉宇,带着清霜的韵味。黛山隐隐,余音袅袅。我的脑际与这一切产生了共鸣,突然有了一种反思式的灵感:这些虫们是否都在证明着自己是这个千姿百态世界的重要一员?是否在证明它们美妙动人的歌声是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天籁之音?是否在证明它们不是害虫和坏蛋,而是这方土地上森林、山谷、草丛、藤蔓的友好朋友?!

      面对这种情景,我心中又腾出了王阳明的那句话:“心之良知是谓圣”。先生说这良知,并非只是知书达理之人的专利,同时包括凡夫俗子、山野村妇等没受过教育的人。只要你怀着“仁”心,正确理智地分辨真善丑恶,做到知行合一,就人人可为圣人。他的另一个潜台词是,任何事物包括昆虫,都有善恶之分。与善为善则愈善,与恶为善则愈恶。由此观之,与害虫的斗争是必须的,是正义之举,而放纵了害虫则是助纣为虐。

      这样想着,听着冬虫的鸣叫,我也释然了。

    【审核人:凌木千雪】

        标题:秋枫——冬虫的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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