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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不言

  • 作者:刘静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2-03-12 00:1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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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幸代远和他的画

      跟代远握一回手,就晓得,这就是艺术家的手了。

      小,温软,柔若无骨,通常不是很干净,指甲也不是剪得很及时,上面沾着油彩,指头有烟熏火燎的痕迹,系他所钟爱的几种固定品牌的香烟之残留。

      当然,还有另一种类型的艺术家的手:苍白,冰冷,指条修长,神经质地偶尔颤动一下。不过代远不属于这一类型。

      这就与他的活泛、灵动、自信、热烈又敏捷且仗义的性格,吻合在一起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双十分女性的手,一旦攥成拳头却要打人,并且他人在外面,隔着窗户,一拳就打在了窗里那个人的脸上;并且紧跟而上的动作是,跳进窗去,做进一步的厮打——当然是事出有因。父亲谢世,代远回富顺老家奔丧。在火葬场,被惯坏了毛病的火葬场工作人员,万想不到自己的说起来极为寻常的轻慢态度,会惹恼了这个矮个子、披肩发、戴眼镜的“家属”。别人忍气吞声的事,代远却不依不饶。终于惊动县上管事的,表示赔礼道歉、坚决整改,才罢。

      打人不对。幼儿园老师就这样说了。然而,不良社会之不良,居然到了需要艺术家的绣花小拳头来矫正的地步,岂不令人悲哀。

      当然,代远的手,生来是画画的。画自己画,也教学生画。

      西昌泸山脚下邛海边上,有代远的学生和画室,还有他的由一株大黄桷树荫蔽着的家小。近年以来,我愈来愈懒于出门,懒于结交,代远的画室,却不时地,要去一下。那大约是因为,他于又一波创作激情陡涨中横七竖八弄出了一批作品,而兴奋莫名,而神思飞遄,而余绪袅然,并急需要找人分享,于是一个电话打来,我就去了。

      而这样的情形发生得多了、密了,我便知道,代远,正逼近他艺术之路的某一个突破口上。

      并且前路宽阔。

      事实上,人一生中,这种火光冲天的时辰,其实并不多的。它因此而成了短促一生中最值得珍藏的生命段落。

      而一个艺术家与非艺术家的区别也许正在这里:这种情形是否真的出现、频频出现、并且保持长久。

      正因为这样,我控制着去代远画室和与他联络的频率,一般不主动给他打电话,好让他把自己咕嘟嘟往外冒的激情,专一又恣肆地,朝画布上倾泼。而在他钻山沟野箐或去到某个遥远之地时,我或许会发条短信过去,说上点什么。

      自然,也有在他画室里呆得长久的时候。而最长那次,便是去给他当模特儿了。

      他曾数次提到,要给我画张像。终于,在一个寒假里,只带几个社会学生了,绷紧的弦松下来,偌大一个美术系显得异常安静。去给他当模特儿,也给学生当模特儿,而他笔下的那一幅作品,就归我了。事实上,这种“一举三得”的主意要代远才想得出来。他来电话问我,行不行。行得很啊,我说。结果,连续三个半天的模特儿当下来,这样一幅画,就挂在我的书房里了。这是一次愉快的经历,尽管我得忍受吸二手烟引起的不适。

      代远作画,有一种野性。这野性是精神上的,也是肢体上的。一双老皱的皮鞋,趋前往后,差不多不停地在走。那烟卷就夹在他左手的指间,烟灰弹得不是很有力度地一路落着。右手中的画笔,则跟他这个人一样地兴奋、跃动,与画布亲密接触的起落中,分明有一种节奏和韵律的美感。难怪娇妻小张喜欢跟他呆在充满刺鼻松节油气味的画室里,并接受他的烟熏火燎。敢情看代远作画是一种享受。

      代远的油画箱里,压着一叠裁成香烟盒大的废报纸,用来捋画笔上的颜料,随捋随扔,消耗很大,只一会儿,便纸团儿满地。“是小张裁的。”代远说,说时一脸子的得意加一脸子的幸福。

      于这种得意神情和幸福感中调制出一幅幅艺术杰作来,当不奇怪。令我惊奇的是,统一在这些作品里的沉稳和灵动、凝重与悠远。

      他的画是静谧的。所谓大道无言。也许是太静谧了,因而画上去一只鹰,或者一匹马。但鹰仍是无言的,只在天空翱翔。马是无言的,只顾埋头吃草。

      原野上没有风。原野之风在代远的胸腔里浩荡。

      尤其是,他对水的理解,令我动容,无论那水是激溅的,静止的,是一湾一川、一汪一掬,也无论那水是冰是霜,是云是雾,是前世乡愁般令人感觉温暖的炊烟,还是崖畔岩侧使人内心凛冽的岚气。在代远的笔下,水是有生命的,水就是生命,澄明透澈,却具有绸缎般高贵的质感——我有时候甚至会这样玄想:代远,是否有神谕于他:你的祖先,是从水里来到岸上的;同时,代远也在为这个不可一世却注定要被缺水打败的人类,预留下一些可供回忆的怀想?……

      站在大学讲坛上授课,讲人体肌肉的块状结构和纹理走向,但代远显然跟传统学院派有别,或干脆就是学院派里的“另类”。他的行事风格是,心到手到,眼到手到。西昌著名的大通楼彩绘装饰,他一纸中标,然后就混迹于一班小工里,摸爬滚打,并将它做成。学院里要迎接什么检查验收,他邀集本地书法界一帮哥们,再加上他的一批弟子、数名泥工瓦工,三下五除二,就这里那里,搞出了若干古朴而又亮人眼目的永久性艺术墙、艺术柱,搞出了绵延逶迤的艺术长廊。

      画油画需要画框,多年里他一直兼着木匠、漆匠的活儿。他最早送给我的一幅风景油画,其画框,就是他做的,他钉的,他漆的,内、外框之间,有着土灰色的宽阔地带。后来感觉不满意,又专门抽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到我家来,对它进行修饰。直到再后来条件好了,将它换成典雅豪华的成品边框。

      象牙塔关不住代远。代远喜欢跑,不是跑人多的地方,而是钻山野。一个冕宁后山,他就去了十趟八趟,如去会情人。现在则跑更为辟远、幽深的九龙、泸林,以及盐源、木里,总之愈钻愈深,感觉都钻入大山的灵魂里去,成为那里的一根缠来绕去的青藤、一袭无风飘曳的树挂、一层绵韧斑驳的苔藓了。

      跑完回来,就一头栽进画室里,并任随一双老皱的皮鞋,趋前往后,差不多不停地,在画室的地板上橐橐敲击……

      大凉山,小凉山,大小凉山。在画家幸代远的眼里,大小凉山的野山野水里,蕴藏着多少东西!

      大凉山小,小凉山大。正因为幸代远如此深刻地走入了山野,因此他顺理成章地走入了上海——2006年4月8日,代远应上海名流画廊和上海康桥文化中心的邀请,在康桥文化中心举办了《幸代远大凉山风情画展》。

      数月后,代远还将移师美国,举办画展。

      代远说他不想弄很多的“思想”到作品里去。代远其实是说了一句很老实的话。“思想”岂是可以“弄”进作品里去的?凡“弄”到作品里去的“思想”便不是思想了。代远就是代远,他这人不深沉,也不故作深沉。但世间的东西他懂得起,无论正的邪的,谁也别想糊弄他。他是现实社会里,一个眼疾手快的、因为个子小衣服尤见其大皮大垮而热力四射的人,一个朋友们都乐于跟他搂肩搭臂乱开玩笑的平民艺术家。

      代远,他画的就是画,方形的画框内外,都激荡着或掩藏着生命密码的画。

      他人是现实的,但他的画,是悠远的。

      那些远离凡嚣的山林和幽谷、旷野和家园呵!

    【审核人:雨祺】

        标题:山野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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