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
最近，读了作家高建群所著《大平原》一书，它讲述的是一个来自关中平原的故事，一部“百年孤独”的家族史。书中主人公的奶奶高安氏，小脚乡间美人，直到死，还没人发现她的美。她悄无声息地来到世上，在那个叫高家庄的地方繁衍生息，在那里生活，在那里埋葬。
看到这里，我想起了我的外婆。
小时候，我亲眼见过外婆的那双小脚。如高安氏的小脚一样，足弓高高耸起，呈三角形状，脚趾像大蒜一样并排紧挨着朝向脚心，巴掌大小的脚走起路来一踮一踮的，感觉只能用脚尖用力。那时的我常常嫌弃外婆的一双小脚，觉得难看死了。
外婆最困难的时候应该是剪脚指甲的时候，每当这时她如高安氏一样，先用温水将双脚浸泡一二十分钟，然后慢慢用手将脚趾掰开，弯起身子用剪刀吃力地剪着。外婆因长期裹足导致双脚严重变形，而且指甲很厚，脚趾缝间全是污垢，每次剪指甲时都会很费力，要花很长时间。在我的记忆里，外婆一年四季都穿着一双按照自己小脚设计的布鞋。
乡间的冬夜，漫长而寒冷。每天晚上，外婆就用她那双小脚温暖我的被窝。她给我讲故事，讲她的父母、她的丈夫，以及她的子女。讲得最多的还是我的外公，说他如何被人骗去抽大烟，后来又因吸食过量而身亡。讲着讲着，她就开始责怪我外公，责怪他因抽大烟导致家庭成分不好。这个标签一直延续到母亲出嫁后，偶尔遇到与村里人吵架时，他们就数落母亲，说她家庭成分不好。不过，外婆虽然责怪外公，但眼里满含泪花，常常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外婆用一双小脚为我家送去了很多温暖。每次放学回家，我就老远“外婆、外婆”地叫，问饭煮好了没，如果饭好了则满心欢喜，如果还没好就会跺脚，或者立马在地上“打滚”。外婆这时候总是笑着，踮起一双小脚快步钻进厨房为我做饭，这种场景会常常出现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现在想想，外婆踮起她那双小脚快步走路的样子该是怎样的一种疼啊。她在我家的十年，也是最辛苦的十年。母亲因常年身体不好，父亲又因工作原因经常不着家，全靠外婆为母亲分担家务。
由于另外两个姨离我家比较近，外婆便常年在这三个女儿家中“穿梭”。记得有一年，将近八十岁的外婆在二姨家生了一场大病，大家都以为外婆肯定撑不过去了。于是，父亲将外婆送回老家。据说外婆回到老家时就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家人便忙着为她准备后事，我也随后去了外婆家。可令人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早晨，外婆竟醒过来了，睁开双眼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她做了一个梦，一个长长的梦。
“活”过来的外婆又开始踮起她的那双小脚，在她三个女儿家“穿梭”。就这样过了两年，外婆还是在一个凌晨去世了，去世时舅舅就趴在她旁边，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走的，走得那么平静和安详。
外婆去世时我正念初中。我见外婆最后一面是在开棺时。此时此刻，想到她曾经为我洗衣做饭，同时还要忍受我童年无知的各种刁难;想到她在三个女儿家任劳任怨、辛勤劳动，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我无法接受外婆将从此永远离开的事实。
她那时的样子我至今还记得：双目微闭，神态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白皙的脸上虽爬满了皱纹，但没有一颗斑点。原来，外婆也是如高安氏一样的乡间美人，这种美，同样无人知晓。
外婆美了一辈子，却美不自知。当然，以现代人的审美角度看来，也许她并不符合人们对美的定义。不过，这完全不影响外婆在我心中的美。因为，外婆的美早已在我的心里。编辑：侯懿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