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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荷·烟火】那年那雨(散文)

  • 作者:何叶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3-04-30 21:4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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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

      初二摸底考试,我的数学成绩由原来的前三名倒退到第十六名。

      张老师公布成绩那天,窗外正下着大雨,雨滴不停地击打着玻璃窗,伴随着呼啸的风声,还有同学们的窃窃私语。

      张老师宣布完成绩,特意念了数学课代表李航的一首小诗。诗里有我和吴玉玉同学的名字,对诗歌不太懂的我也能隐约感觉到,有一种青春朦胧的思绪。张老师还特意说了句:“初二就开始谈对象了,怪不得成绩下滑这么快,原来一门心思你亲我爱了!这还了得,把你们家长给我找来。”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被老师约谈家长的一天,对于一名初中生而言,请家长是极其伤害自尊的事情。下课铃刚一响,我便冲出了教室,冲进雨中,漫无目地疯跑着。跑着跑着,便来到学校后面的一座小山上,那里有一个破落的山神庙。那一刻,我坐在断裂的石碑上,看着雨水从屋檐落下,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过了不知多久,李航和吴玉玉走进庙里,我看见李航就冲上去对他喊道:“你来做什么?滚出去!你干嘛要写那个?我和你有关系吗?”

      吴玉玉拉开我说道:“喜欢谁有错吗?这是个人日记私人物品,张老师是侵犯隐私权。”

      李航满脸愧疚:“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天你说让我给你画素描画像,就随意写了几句小诗而已,谁知道竟然让老师发现了。对不起!”

      李航喜欢画画,也有天赋,有时会给同班同学画素描。那天我也是看同学都找他画画,也就和同学一起凑个热闹,谁知道会惹这档子事。

      我是冒雨跑出来的,所以浑身已经湿透。春夏交替,乍暖还寒的季节,冷得我直打哆嗦,一个劲打喷嚏。李航说他家就在山下,家里也没别人就他和奶奶,不如去他家换换衣服。另外,他还可以帮我讲析一下这次考试的错题。说实话,我考得这么差,张老师又说找我家长,我哪有脸回家呀?又听李航说能帮我讲析一下错题,我就和吴玉玉一起去了李航家。

      这时雨也正好停了,我们下了山,拐了一个弯就到了李航家。

      李航的奶奶六十多岁,面容和善,正在院里喂两只大公鸡。她见我浑身上下湿透了,急忙安顿我进屋,给我找了干衣服让我换上,又帮我把我脱下来的衣服放进洗衣机里。她还给我们煮了姜汤让我们每人喝了一碗,李航说他给我们做拿手的热汤挂面,说完就去了厨房。

      不一会工夫,李航端上来四碗飘着花椒粒的清汤挂面。桌上一碟芥菜丝咸菜,一碗清汤挂面,我们那顿吃得很香。李航他奶奶讲,他这个孙子就做清汤挂面最拿手,这个面是她最喜欢吃的,也是李航母亲在家时经常做给他们吃的。

      “你母亲呢?她去哪了没在家吗?”我问。

      奶奶告诉我,李航母亲和父亲都在深圳打工,离家远,不经常回来。等过些日子,租好大房子就把李航和她接过去。李航说他从来没坐过高铁飞机呢,到时候去时就能坐高铁飞机了。

      二

      那天的雨断断续续地下着,在李航的帮助下,我把数学卷子重新做了一遍,一些错题李航都帮我纠正了,详细讲了一遍。李航说,以后我有不懂的题都可以问他,他会帮我在下次数学考试中再冲进前三名。本想等雨停了我和吴玉玉回家,结果傍黑时雨还在下。怕家里着急惦记,李航就给我和吴玉玉拿了家里的伞和雨披,我俩结伴回家了。

      刚走到家门口,我看见母亲和父亲打着伞站在门口焦急地望着。母亲说她和父亲已经找我好久了,还去几个同学家问了。母亲说了很多,却只字未提我考试成绩和李航给我写诗的事。

      我还是主动把我数学考试考砸了,张老师批评我的事和盘托出,说到委屈处便哭了出来。父亲听后笑了说:“我以为张老师今天找我说啥大不了的事呢,原来是这回事呀。”

      原来张老师确实给父亲打电话了,那会父亲单位正忙,就说等他回家问清楚咋回事再回复张老师。

      父亲帮我擦着眼泪说:“闺女,咱不哭。不就一次没考好吗,有啥呀?以后努力就是了。何况我闺女这么优秀,下次也许就冲到第一了。再说了优秀的女孩子,男孩子谁不喜欢呀?喜欢也是很正常呀。写个情诗、写个情书的,再平常不过了。老师那么说我闺女就过分了,我可不干!明天我去学校和他必须说说,不能这么说我闺女!”

      我被父亲说笑了,并表示,下次数学考试肯定能冲到第一。

      三

      吴玉玉后来和我说,她喜欢李航,以后她会嫁给李航。我看她一本正经样子,不禁笑她花痴。并说:“李航以后会去深圳大城市的,你也追不上他呀。”

      吴玉玉却说,“我知道呀,我会好好学习,到时候就去深圳上大学,去深圳找李航。”

      吴玉玉还说,李航也喜欢她,背地里也和她表白了,还说认定她了。但前提是现在两个人不能影响学习,吴玉玉一定要考出好成绩。还有一点,吴玉玉要对她母亲好!不然他不会和她在一起的。

      吴玉玉的母亲是个残疾人,说话结巴。有一次,她来学校开家长会,轮到她发言时,本来就结巴的她,一着急憋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在座的同学和家长哄堂大笑,搞得吴玉玉很没面子。从此后,每次开家长会吴玉玉都不会让她母亲来,平时在家也对她母亲没好脸色。有两次天下大雨,吴玉玉没带伞,她母亲来给她送伞,吴玉玉直接对她母亲吼道:“谁让你跑这丢人现眼来了!我不用你的伞!”

      那天她的母亲怕她淋雨,一直就那么跟在她后面,举着老高的伞,自己身上都湿透了。吴玉玉看见她母亲在后面一直跟着,一生气就把她母亲搡了一个跟头。她喊着:“你滚一边去,我不用你管!”

      在她们身后的李航和他奶奶,急忙上前扶起了吴玉玉的母亲。那天的雨很大,围观的人很多。她母亲滚了一身的泥,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流得满脸都是。

      这件事后,我们在一起玩耍时,李航说吴玉玉:“你母亲十月怀胎生下你,辛苦地养育了你,即使不完美,她也是最美的!你那么搡打她,训斥她,就是不孝。”

      我也说:“就是嘛,那毕竟是你妈呀,你确实做得不对。”

      在李航的经常劝导下,吴玉玉开始很用功地学习,以前在课堂爱睡觉的她,也不在课堂睡觉了。不懂的题她会问我或问老师,学习上有了很大进步。对她母亲也好了起来,下雨天她母亲再来接她,她都会高兴地喊着“妈妈”,和母亲打着一把伞一起相拥着回家。我和李航去过她家几次,吴玉玉对她母亲变得温和了,不是帮她妈干这个就是干那个,画面很温馨。后来她还写了一篇“我的最美母亲”的征文,获得了年级组二等奖。平时没课休息时,吴玉玉会拉着我去李航家一起玩。

      那年的雨水很多,隔三差五地下,仿若是这个地方的百姓献祭了龙王一般没完没了。

      雨天去李航家,李航会给我们做清汤挂面。不知为啥里面虽然没荤腥,吃起来也感觉格外香。李航说煮面的关键是在烧油炝锅时,他在里面放了花椒粒,花椒能提香。这还是他妈妈手把手教他的呢,说让他做给奶奶吃。奶奶牙口不好不喜欢油腻,就喜欢吃汤汤水水这种清淡口味的面条。他答应妈妈,一定在家照顾好奶奶,他是奶奶从小看大的,他现在长大了就应该照顾奶奶了。他说这个面里,有爱的味道。

      只要我们去李航家,李航的奶奶还会买上一大盆减价的西红柿,洗干净让我们坐在炕头吃。那年的西红柿特别好吃,酸酸甜甜的,特别有柿子的味道,吃了第一个还想吃第二个。我们围在桌前,你争我抢地吃着,一大盆西红柿,一会工夫就剩不下几个了。

      四

      再后来的一天,周一,难得的晴空万里。

      李航来学校换了一个新书包,高兴地说他父母回来了,给他买了新书包。课间时,他偷偷把我和吴玉玉叫出去,他手里拿着一个报纸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没人他打开时,一看是两个鸡腿。他说他奶奶看他父母回来了,高兴地杀了家里养的两只鸡,他把鸡腿留下来给我和吴玉玉拿来了。他看着我俩吃,高兴地一个劲问我俩:“咋样?香吧,我妈炖的。”

      那两只鸡腿或许是放时间久了,感觉有些硬邦邦的,但我和吴玉玉却吃着很香。因为这是李航不舍得吃,特意留给我俩的。

      李航的父母在家只待了五天就回深圳了,这次回来是给李航起户口办一些转学证明的,再过几天就回来接李航和他奶奶。

      那年我家有一只大鹅,每天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隔三差五会下一个蛋。每次我放学刚一进院,它就会扑棱着翅膀嘎嘎叫着迎上来和我亲热。李航来过我家几次,也喜欢我家的大鹅。他还问过我:“铁锅炖大鹅是不是你们东北人家常吃的菜呀,好不好吃呀?”

      我说:“你别打我家大鹅的主意呀,我家鹅可不炖,留着养一辈子呢。”

      他说,等他和奶奶去了深圳,一定让母亲领着他和奶奶去东北饭店吃一次铁锅炖大鹅。

      “你馋疯了,为啥非要吃这个菜呀?”我笑他。

      李航告诉我一件事,他和他奶奶有一天在电视里看到一个过年的电影,里面有一个家庭吃饭片段,铁锅炖大鹅。他问奶奶:“铁锅炖大鹅有那么好吃吗?”

      奶奶说,她活到这么大岁数还没吃过这个菜。

      他说:“不就铁锅炖大鹅嘛,等我以后有工作挣钱了,一定请你去东北饭店吃个够。”

      奶奶却笑着说:“难得我孙子有孝心呀!唉,恐怕那时候我早嚼不动喽。”

      他说,母亲是剖腹产手术生下的他,不足月,母亲还没奶。是他奶奶每天把他抱在怀里用自己体温温暖着他,给他喂米汤,喂羊奶,悉心照料。为了维持家用,他父母在他八个月时就和邻居去了深圳,都是他奶奶一把屎一把尿把他辛苦养大。上学的年龄,奶奶给他亲手缝制了新书包,风雨无阻地接送他上下学。他小时候性格比较内向懦弱,在学校有时会被同学欺负,回家又不敢说。奶奶知道信后,去学校找欺负他的同学评理,脾气好的奶奶甚至在学校里“大吼”。在奶奶的吼叫声中,从此后,没有同学再敢欺负他。那时候他家没有冰箱,夏天时,奶奶怕他中暑。奶奶总会在他放学回来时,去邻居家提前给他冰好一块西瓜。冬天他下晚自习回家,奶奶总是把他的房间烧得暖暖的,被窝里还会给他放几个热水瓶子……他说,他以后一定要考个好大学,有份好工作,养他奶奶。一定要加倍回报奶奶对他的养育之恩!

      后来的一天,雨夹着冰雹下了好一阵,我放学回家却没有看见我家大鹅。我问母亲:“咱家大鹅呢?”

      母亲告诉我说,大鹅死了。那会下冰雹时它正在山上,可能是遇到了黄鼠狼,被黄鼠狼咬伤了,跑回家就死在家门口了。

      大鹅死了,我很伤心,我抱着它忍不住地掉眼泪。母亲把大鹅褪毛洗干净,说要铁锅炖大鹅。我不同意吃掉它,为此,我与母亲争执了很久。

      母亲说:“你不是说你同学李航就要去深圳了吗?他奶奶不是没吃过铁锅炖大鹅嘛。你把他和他奶奶都叫到咱家来,吃铁锅炖大鹅吧。”

      父亲也说:“是啊,去把他和他奶奶请到咱家,明天正好周末,就让他们来家里吃个饭吧,也让他们尝尝咱家东北人做饭菜的味道。”

      五

      周末的早晨,天空闷闷沉沉的,似乎在计划着一场阴谋。

      母亲一早就把铁锅刷干净,泡了粉条,蘑菇。我正准备去李航家邀请他们中午来家里吃饭,吴玉玉就来我家找我。她发着牢骚说:“这破天也太闷热了吧,不如去找李航一起去滦河套蹚水吧。”

      母亲严厉制止着:“这天可不能去河套,这雨说下就下,一下雨滦河套就发水。女孩子家家的蹚什么水呀?不许去!”

      我嘴上答应着母亲,但还是和吴玉玉去了李航家。李航正在和他奶奶收拾准备去深圳拿的一些衣物,他听我说中午去我家吃铁锅炖大鹅,当时就抑制不住兴奋喊道:“终于能让我奶奶尝尝东北的铁锅炖大鹅了!那可得炖烂糊点呀,那样我奶奶能多吃点。哈,我到时候一定抢只鹅大腿吃。”

      我逗他说:“鹅大腿哪有你的份呀?到时早让我抢了。”

      李航笑了说:“看谁能抢过谁。”

      吴玉玉说:“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就去河套蹚水吧,等下一次就不知道多少年后了。”

      李航奶奶说:“过两天就去深圳了,还有许多东西没收拾呢。眼看天也要下雨了,就在家玩吧。”

      李航说:“奶奶,我们一会就回来了。你在家等我,回来咱俩去叶子家吃铁锅炖大鹅。”

      滦河,古名渜水,是渤海独流入海的河流。河流蜿蜒,河道宽阔,多分汊,河水深浅不一,边滩众多。河岸多是芒草,值初夏时,绿意盎然。

      我们仨到了滦河套,看着几条弯曲的河流,我想着母亲说的话就说:“这天很闷,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说不定一会真会下雨。咱们还是在附近浅一点的河里玩吧,万一下雨了咱们好往回跑。”

      吴玉玉却说:“下啥雨呀?天阴沉也不见得有雨。再说这些日子总下雨,早就下完了。”

      说着她就带头挽起裤腿,往河中间走去,李航也跟在她身后。我没有下河,只是坐在河边,吹着风,看着他俩。他俩越走越远,不停地互相撩着水,嬉戏打闹着。

      突然一声响雷,天际边滚来团团乌云,一瞬间大雨疯狂地从天而降,黑沉沉的天就像要崩塌下来。我急忙对他俩喊道:“下雨了!快回来呀!”

      眼看雨越下越大,他俩也赶紧往回游。可是他俩玩的太疯,已经到了河中央。河水不停地疯涨着,他俩相互搀扶着,用力往岸边游。眼看就要到岸边了,突然吴玉玉一下摔进河里,扑腾几下,就不见了人影。李航赶紧转身扑到水里,用手划拉着去拉她。他连着呛了几口水,总算拉起了吴玉玉。他架着她,费力地往岸边靠。我也顾不得许多,努力伸着手,向河里走去。此时,河水越涨越快,就在我拉住吴玉玉一刻,因为力气耗尽,李航松开了紧紧拉着吴玉玉的手。顷刻间,他被水冲得不见了踪影。

      李航被家属院人打捞上来时,已经是两天后了,也是他父母回来接他去深圳的日子。

      因为长时间在水里浸泡,李航整个身体都肿胀了许多。他的父母和奶奶由于伤心过度,都先后病倒了,住进了医院里。

      六

      三天后,学校附近的那座小山上多了一座新坟,李航英俊的照片就镶嵌在墓碑上面。吴玉玉哭红了眼睛来我家找我,她说她真后悔不该不听我的话。那天如果不是她跑那么远,李航也不会为了救她而丢了性命……

      我对她大吼着,狠狠把她推出门外。

      外面的雷声隆隆作响,又一场雨水袭来。我站在屋檐下,似乎觉得李航并没有离去,而是默默地站在雨中望着我。我禁不住冲着雨中大喊着:“李航!你出来呀!你说以后会考一个好大学,照顾你奶奶让她过上好日子,报答她的养育之恩的。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当逃兵了呢?你这个孬种!你走了你奶奶怎么办?大鹅已经炖好,你赶快出来和我一起抢鹅腿呀!”

      张爱玲说,“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

      我冒着雨去了李航的墓地,将母亲炖好的两只鹅腿摆放在了李航的墓前。

      雨一直在下,不停地落着我的头发上,顺着我的脸颊肆意流淌,顺着李航的墓碑流下,淋湿了墓碑前的那两只鹅腿……

    【审核人:站长】

        标题:【晓荷·烟火】那年那雨(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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