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才是这个世界对你的全部意义，也是你对全世界的意义!-作者题记
一
大约有10多年时光，每周上班的五天里，我都会腿脚用劲地沿着一条河边的小路，在固定的线路上，满怀欣喜地来回走着;之后，换到新城市，又习惯地从街巷间踩出一条自己的阳光小路;退休归家后，重新规划和履行着新的路，家-菜店-超市-公交车站，接着是饭后散步。路以自己熟悉而捷径的方式，构成了我在不同时期中生命的轨迹。
每个人的每一天，宿命一般的和不同的路保持着纠缠不清的关系。不论是清醒挣扎的谋生，还是光怪陆离的梦境，甚至是在醉酒的状态里，都会在别人或自己的路上行着、走着、跑着、看着。人一生时光的起始与终止，仿佛全部都是为路而活，从而注定这个世界永远是筑路为国、以路为王。
年轻时喜欢摩托车越野，疯跑过后，往往在休息时常跑到人迹罕至的戈壁山谷，其实就是想躲个人间清静。很多次，真正地独自站在荒野之上，面对着无路可走的天地时，才会油然想到，人在灵魂和肉体上，都需要一种方向清晰的指引，需要一条看得见的路。这种指引不仅是来自上天的引导，而且更需要一道印痕模糊的人间路迹，那怕是一条分不清时间长短、里程远近的羊肠小路也行。
目视跑不到的天际远方，置身在四周的旷野苍茫，没有路可走时，反而觉得处处是路。只有进入人类生活，才能泛动着一种无路可走、路是别人的绝望心情。如果生活变得真正如此，那是一种多么可怕而悲催的景象。所以，很多活着的人为自己也为别人，抱着不同心理，用尽各种方式和力气，修着、铺着、补着、用着大小不一的路，试图用路的硬度和长度，用路的交际形式，试探地验证着一份慢慢活过的时光。
路，从此成为一种活着的生命。
二
同学才从医院里出来，他的胸口被打了几个洞孔，是肺部长了恶性肿瘤。病，让他在自己的路上，带着对生命的天问，发生了一次反向的转折。这场几乎要掉他命的大病，让他终于放下手中的工作，选择一份提前退休的生活。
人生看似宽阔无比，其实总是在一片不大的地方绕来绕去，如同大树的根须一般深深地盘踞于大地之上，这种有限的行走，这种向天探寻空间的追逐，何尝不是一条孤独的小路?
考问生命最大的核心，就是如何面对生死。生不由你，死却由人，生死之间看透生死，就再无大事。生与死就像看路走路一样，貌似遥远，其实距离很短，薄薄的就是一张纸。触动这个神经的机关就是生老病死，大病能带来一份自我否定的透彻，小病会让你发现活着时幸福的状态，让你能够用最快的速度和最近距离，即使不用跑到这条小路的尽头，也能深入简单地看透这张纸的厚度。看透之后，再去面对苦与难、喜与悲、生与死的事情，就会看得淡然许多、宽阔无际，甚至学会包容一些，企图一份身体的欢乐。
就像用久的路在损毁后一定要补修治病那样，治病的就是时间这位看不见身形的修补匠人。
身体也如同道路，总会在不同的时期出现不同的症状。没有大病的人是幸运的一类，同时也有很遗憾的心中大事;他们没有经历过死亡的淬火，情感的硬度和思想的锋利自然不够。小病用于修身，大病用来修心，细想起来真的蛮有道理。
不论怎样的人，只有等到大病一场之后，才会成佛为仙地大彻大悟。满怀自觉地找到一条回归自我、珍爱生命、自赎情感的幸福之路。
三
河谷两旁，水面升腾着氤氲的雾气。一群一群的蝴蝶从四方飞来，在空中优雅地扇动着白色、黄色、黑色、紫色和斑纹的翅膀。随后是腾空而起的飞鸟，聚集成群后一起勇敢地扑向遥远的泥土。当一群一群失去时间束缚的精灵，从宇宙深处的秘境清晰地走向草地深处，热烈地扑向泥土的时候。我常会涌起这样的感觉，它们是否在扑向死亡，扑向生命的归宿，再扑向生命启点。
是否在人间没有痕迹的空中，也有一条条人眼看不见的路?
地球上不仅是现在的东西，一定也存在着许多来自不同维度的路，它们触角般通向人类的营地，附依在高楼的檐下，布满在林木的杈桠间，甚至就铺放在被我们目光和思想忽略的地方，以路的另类形式引导着其它生命的来来去去。
我曾经在村子里用了半天的时间，从在木墩上透过阳光的温度，仔细地盯着一群蠕动的蛾虫，看它们如何走出一条一条人眼无法察觉的路。无法想像的事情太多，这些追着路行走的生命个体，就像一只勤奋而充满忧患的老鼠，又像一丛丛被诗意唤醒而勃勃生长的细草，更像山水间一抹充满古典诗词的意境，以路的方式面对和适应着今天安或未来的不同空间。而人类受着错误习惯和他人的误导，懒散地潜伏于城市的每个角落，茫然无助地找不到出路在哪，甚至躲藏在肮脏的排泄口，以天堂才有的享受向外张望。
面对黄昏，面对街道，面对群体走过来的生命，失去方向的疼遍及全身，路用无辜的负重，承受着割裂中灵魂的肉体。
白天是路，黑夜是路;你是路，是别人的路;季节是路，风雨也是路。只有脚和鞋子，比人更知道路的平坦与坎坷，甚至比人更知道路在哪里。当路以不同维度和不同平面出现时，人类向上的仰望也能找到自己的路。正是因为天路的存在，才让活着注入了更适当的液体含义。当我们活到老的时候，就会沿着其它生命走过的线路，以标志的沉默立于路的两旁，让自己活出纯色而透明韵味，成为挂在枝头上的一枚熟透的野山果。
真实的果实，顺着季节之路，从来的路上，回到去的路上，然后将路的两旁种满果树。
不同的路，会指给你前往人间的不同方向。人在精神上更需要路的原始和路两旁的风味，而不是用温室的木槽，被人工培养出来的平庸。
路用独自的方式，平静地与人类学着相处，这是不同的路带来的启示。
四
外出无路，回家有路，路往往就在受伤的心中。在路上，一切都在路上走着，活着的人在路上，死者的灵魂飘落在路上，路自己也在路上。生命的疲惫和倦怠，似乎也在向我们悄然发出暗示，路就是你的命运，生命的落地和活着的归宿，都会在路上彼此相逢。
回首我们忙过的生命，无处不是留在路上的串串脚印，在一路风光里走过，又留下些什么令人美丽的记忆?人生短短几十年，抛开发育成长和接受学习教育的时间，真正让人们独自拥有的美好时间并不多。对我而言，最为美好和幸福快乐的时间，就是大学、恋爱、结婚生育后代的一、二十年。临近岁月的流逝和生命的衰老面前，我只能窘迫地站在路边，成为一个枯瘦的生命，凝望着背影的旁观者或是忽略者，最终才成为梦想幸福的冷漠人。
我们往往会在路上遇到很多人，路上的偶尔相遇，就像迎面而来的一位熟人朋友，此时变得无缘陌生，他与你的手仅有一握之间，有时你与他就成为一次永远的邂逅。环顾着生活的围墙院内，通往八方的路，上上下下的欲望之路，你即使走过一百年，也不曾真正地拥有过它们一天。面对你争取而来的一切，你只能成为一个短促生命的拥有者，一位对无尽财富和虚荣心日夜不息的守护者，这一切都让你明白，你只有对路的使用，而非长久的拥有。
最终，生命只是道路两旁一粒落地的果子，路中央一枚飘荡的羽毛，一团渐渐落定的尘埃，奔路完它们的路程之后，就会在土地与雨水之间，透过空气的腐烂，用时间和尘埃完成一种回归的过程，如同蛾子脱落的蛹皮。
五
路是我的岁月，是被收藏后抚平的记忆。我需要路，年轻的路，衰老的路;快乐的路，悲伤的路;今天的路，明天的路，一生的路，留下的路。
少年时走过的，那条路已经被野草湮灭，却早已刻满在我的额头上。青年时留意的路，几十场雨雪过后，今日变得毫无用处。如今，我正在行走的路，是年轻时父母走过的路，此时我还在走着。那也是我的祖先们一代代都走过的，也是他们无意间留给后人的历史。有的路就是一个看不懂的怪坡，不经意间会让你突然发现，它们看是爬升实则下降，看似平坦却充满崎曲。
我还在路中，没有抵达路的尽头，却相信在路的尽头，你会选择从容面对世间的财富与强势的荣誉，面对着日益升起的名声和引人羡慕的目光，从而变得再不动心。除此，还有什么可以是自己的，是可以一生都放在心里，还是可以带到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任何的实物空间，都离不了舞台上的路。别人是你的舞台，你也别人的舞台。这是一条能够重新回放和任意模拟观望的路。人生的大舞台其实就是看得见的大路，谁都是可以成为登台演出的钢铁粉丝，谁都会成为一个寂寞美颜的女性看客。当你年轻、当你美丽、当你爱着恨着甜着苦着愁着乐着的时候，当你迟迟暮年，面对残阳满怀无奈的时刻，你才是那位引人入胜的戏子，边走边演，在沦落的心情里演着别人的故事，却又一场场地流着自己的眼泪。
学习历史，又要忘记历史，历史才是时间连接的路。老的旅者走过之后，仍有新的行客在走，这才是路的本质。
六
所谓的远方，只能成为柔软的诗意。时间之路的远或近，决定你要走的空间之路。为追求自我的生活幸福，人类制造最多的仍然是时间之路。那是一个哲学意义上的时间，概念里放置着一座印有刻度的时钟。其实，人类最大的失败就是寻找意义，就是想在活着的过程中仅仅冲着全部的时间而活，为时间之中的意义而活，包含的价值并不大。结果，活着活着就开始活偏，活成别人，活成另外，最终偏离当初认定的轨道和生命的初衷。
路由人踩踏出来，它的深意类似于做梦。梦是另一种活着的证明，是能活过来的死亡，是落入死里怀抱却还生生活着的切身体验。路也一样，它始终都让人抓紧时间的机会，在空间的道路上远行，沿着希望的路在梦里死亡，然后顺着来路在醒来后重新活过，以另一种警醒的提示，更换上一份新的活法。
梦和路又是同胞一母的兄弟，往往都带着一种生命的温情，彼此拥抱或拥有着对方。
走过一路，贯穿一生。风风雨雨，人生蹉跎，一路过来，不知不觉，发现参差混杂的白发丛生，才蓦然间感觉到自己已是“丢五”“望六”之人，才发现自己走过了大半程的路。路，让我看到自己的苍凉，它本来就是一本人生的书籍，阅到生活的后半程里，已经被你翻过大半，随着精彩的情节已被知晓，剩下的路已在眼前，书页也跟到了薄纸的结尾。
我们这些仓促而来的生命，尽管盼望着横空出世，等秋风扫叶的到来，却发现，我们只是一个注定要被风散去的人。
七
世界上总有很多事情、很多人和很多情感，在做了、见了、有了之后，就到了需要告别的时刻。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虽然同属一条路，却未必知晓，这一生的行走里，会不会再能遇到和再能见到，真的取决于路的近与远。
生命的来去是大自然现象，如草如烟。我从不悲观，绝不颓废，在路上的每次相逢，和在路上的每次分手，我都会当成最后一次的告别。所以，相逢时，我会贴近地感受你的温度，紧紧地握着你的手!
二〇二三年三月三十一日于乌鲁木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