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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荷·奖】李子花开(小说)

  • 作者:关山狼刘杰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3-03-04 11:5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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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立夏过后,漫山遍野的白色妆扮了关山,随着风,一阵又一阵蜜样甜的味道直入肺腑,沁人心脾。李子花开了,开得热烈奔放,开得汪洋恣肆,开得洒脱不羁。

      周文学伫立在一棵碗口粗树冠白球似的李子树前,垂手而立,凝视着李子树后面几乎夷为平地的一座土包,眼前幻化出一个女子的面容:柳叶眉,丹凤眼,微翘的鼻头和略显大的嘴巴。

      三十年过去了,往事并没有灰飞烟灭,相反,随着年龄的增长,逝去的往事竟然清晰如昨。

      一、

      高考落榜一年的周文学,经过几多波折,被举荐到关山深处的桦树湾初小当代课老师。十年寒窗付东流,面对满脸沧桑,弓腰马趴的父母,他羞愧而悔恨,能有一份沾上公家的事情干,已经是父亲求爷爷告奶奶的竭尽全力了,他还有什么理由挑选的呢?

      一个残阳如血的傍晚,周文学用自行车推着铺盖卷走进了关山深处的桦树湾初小的院子,三间土坯房,两间是教室,一间是宿舍。他把自行车斜倚在墙上,掏出前任老师给他的两把钥匙,试探着开开宿舍门上的挂锁,一股霉腐的气味扑面而来,他不由得慌忙退出门槛之外,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再一次走进屋子,四面墙壁黑魆魆的,好像涂了一层黑漆,报纸糊得顶棚也黑漆漆的,北面的两个角子掉包了,中间一个大窟窿,看样子是屋漏造成的。屋子里一片狼藉,能够想到前任老师走的时候是怎样的急切慌张。他在门后面找到一把秃头笤帚,先把顶棚上的吊吊灰扫了下来,接着站在椅子上,把四面墙上的灰灰尘也清除了,最后把地面打扫干净。

      一番折腾,周文学灰头土脸的狼狈,想提桶水洗洗,可是不晓得水在哪里。他提着一只铁桶在院子里东张西望茫然无措的时候,一个女子突然出现了。女子身材不高,甚至有点矮小,但很玲珑,很吸引人的眼睛,尤其是那条马尾辫随着步子左右晃悠,很有点调皮的味道。

      “你是新来的老师?”女子歪着头盯着周文学。

      “嗯。”周文学赶紧低下头,在陌生的女子面前,他的脸烧心跳,有点惊慌失措。

      “做啥家,提水啊?”

      “就在院边下面的河边,有个泉。干脆把水壶也提上,我带你去吧。”不等他回答,女子已经进屋把那把壶襻用铁丝连在一起,黑乌乌的铁壶提了出来,跳跃着前面带路了。

      水提回来,夜色已经很浓了,山里的夜色远比山外的粘稠,就像浓缩的墨汁浓得化不开。房子里一团漆黑,那女子帮着找了老半天才找到一匣火柴,划了好几根都是“噗嗤”一闪又灭了。女子把一根火柴的头在耳朵碗里暖了暖,再划,一团火焰产生了,点着了那盏没有罩子的罩子灯,只是那灯焰鬼火一般,扑闪扑闪不稳定,不但照不了亮,屋子里还显得更加鬼魅了。

      “这灯盏时间长了没有点,捻子太陈了,换一根新捻子就好了,煤油也没了,还要添些油才行。你在院子里稍微等一阵,我把灯盏拿到我家给你拾掇好了再拿来,要不你今晚上只能摸黑了。”

      女子又跳跃着跑了。周文学倚在门框上,置身在异乡的夜色中,孤独寂寞使得他想嚎啕大哭。

      伴着一阵大呼小叫,一团灯火快速飘到周文学跟前,原来是女子用一张作业本上的纸卷了个筒罩在灯盏上,以防灯火被风吹灭。灯盏的捻子是用新棉花搓成的,灯盏里的油几乎灌满了,他心里觉着过意不去,那一灯盏油,差不多要一两呢。和女子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小男孩,女子说是她弟弟,叫铁蛋,四年级学生,看上去虎头虎脑的。灯亮了,周文学才看清了女子的脸,柳叶眉,丹凤眼,蒜头鼻子微翘着,一张嘴笑起来显得更大。女子的长相显得很喜人,额前蜷曲的刘海像洋娃娃一般。

      “老师,你叫啥名字?”女子歪着头看着他。

      “周文学”。他老实地做了回答。

      “我叫招娣。”女子拿起笤帚准备帮他扫炕。

      “招娣——招娣哎——死女子半夜了咋还不回家!”一声悠长响亮的呼喊在夜色里游走。

      “姐,妈叫着哩。”铁蛋催促道。

      “你自己拾掇一哈先凑合着睡一晚,缺啥了明天叫铁蛋给你拿。”招娣拽着铁蛋急火潦草地走了。

      周文学看着炕上垫着一块木板,准备去掉彻底扫除一遍,揭起来才发现炕中间一个窟窿,那块木板是堵窟窿的,他只好又盖上。灯火如豆,他的影子在黑墙上忽长忽短,鬼魅乱舞,有点吓人,孤独感又使他悲伤起来:若不是高考落榜,怎么会到这深山老林来呢?这一个人的学校,既要当老师,还要自己做饭、烧炕,这些都是他从未做过的。这个不满二十岁的男人第一次体会到了孤独无助的滋味,草草地扫了扫炕上的尘土,打开铺盖,和衣而眠了。

      在凄厉呼啸的山风声中,周文学瞅着煤油灯,似睡非睡到天明。

      二、

      好不容易一周结束了,周文学觉着好像经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一周内,他吃了三天干馍馍,做了两顿饭,还把面条煮成了糊汤,没有洗过脸,整个人狼狈不堪。

      周文学不愿意去当代课老师了,11个娃娃三个年级他根本捻不转,给四年级上课着呢,一年级的跑了,把一年级的拽回来,二年级的又在打架,简直是一锅糨子,使得他顾此失彼,焦头烂额。他爸坚决不同意,执意要周文学继续当老师去。他爸是那种木讷寡言一根筋的人,决定了的事是轻易不能改变的,他一连吸了两棒子旱烟,整个人笼罩在烟雾中,再一次强调了周文学必须去当老师的原因:“我和你妈斗大字不识一个,知道不识字的苦楚,才拼死拼活地把你供着上了高中,没考上大学人还得活,你再不能像我们一样把日头从东面背到西面。咱托人找关系送礼走后门,好不容易才求来了这么个差事,一月钱不多,但总是国家的事,只要和国家沾上边,就有指望,咱图的就是个指望,不是图钱。满共七八亩地,我和你妈能种过来,你兄弟才上初中,妹子才上小学,不需要多的钱,你一月百头十块钱,能顾上了给屋里几个油盐钱,顾不上了就算了,钱么,多了多花,少了少花,没了就不花了。万事开头难,啥事情开头都不好做,熟了不就好做了么,你也不小了,要像个男人的样子,做啥没个狠心能行么?再说了,咱家的亲戚邻人又没个当官的,你不当老师去再能做个啥?”

      接着他妈又是一番哭天抹泪地劝说,彻底粉碎了周文学打退堂鼓的念头。他突然想起舅舅家的大表哥也是代课老师,就骑上自行车到表哥家去讨教。

      表哥正蹲在台阶上吃洋芋搅团,看到周文学,就吆喝女人给娃他表爸调一碗蘸汤来。表哥的身旁放着一个不锈钢盆子,里面半盆洁白如玉,柔韧似胶的洋芋搅团,一把铁铲插在上面。表嫂笑盈盈地端来一碗红艳艳的油泼辣子蘸汤,责怪男人不把表弟请进屋里吃饭。

      “兄弟是自家人么,干嘛要虚套,坐在台子上吃多畅快!”

      周文学也不客气,狠狠地铲了一块搅团,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多日子没有吃到洋芋搅团了,这饭不容易做,多的人惜力不做,打一窝子洋芋搅团得出几身汗呢。

      一气子猛吃,肚子饱胀如球。表哥递给周文学一支烟:“点上,消胀呢,你没听人说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吗?男人家,不吃烟不喝酒,活着不如狗,啥都得学会,这也是咱老百姓的人生享受。”

      周文学点着烟,试探着吸了一口,呛着了,连续咳嗽着。表哥笑着说:“还是太嫩,抽几天就好了。”

      周学文说了他来的目的,表哥瞅了他好半天,突然长叹了一声:“弟啊,你咋又入了这行呢?”

      “我爸坚持要我干这个,说是沾公家的边呢,将来有指望。”

      “唉,我外老姑夫是老瓜了,求人弄个啥差事不好,偏偏弄了个代课教师!俗话说得好,家有隔夜粮,不当孩子王,我当了十多年了,就好像三国演义里面那谁说的鸡骨头‘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可是,我爸那脾气你也知道的。”

      “当就当吧,你还年轻着呢,说不定苍天有眼,还能奔个饭碗呢。”表哥先把如何组织学生说了一下,再说了一下复式教学的模式、流程,最后还给他讲了各年级的教学要点。一番长谈,不知不觉已经是日落西山,倦鸟归林了。

      周文学边骑着车边回味表哥最后给他说的话:“当个小学老师,不需要多么高的学历,高中毕业就能行得很了,关键是自己要钻,要爱娃娃才行。”

      三、

      周文学爬上叫点将台的山包,第一次鸟瞰桦树湾。这是在关山的群山万壑之中一块胳膊弯状的一块坡地,大概八九十亩地大小,随着地势,几十户人家撒落在坡屲上,房子随意而建,土坯房中混杂着茅屋,全是陈旧颓废的样子,倒是鸡鸣犬吠牛哞让这个山村充满了生机。村子就在原始森林里面,因为周围多是红桦树而得名。

      秋风里,红桦树的叶子婆娑起舞,哗哗作响,宛若一群顽皮的孩子边歌边舞,在寒霜的作用下,红桦树的叶子变得金黄明亮,热烈而温馨。极目远眺,群山层峦叠嶂,山色五彩缤纷,赤橙黄绿青蓝紫似乎不能概括,还有一些各色混杂之后衍生出的不能形容的色彩,就像印象派画家的一幅随意制作,看似杂乱无章,仔细凝视,却又妙趣横生,韵味悠长。

      周文学到桦树湾初小已经半学期了。两个多月时间,周文学似乎一下子长大了,不仅学会了洗衣做饭,胜任了教学工作,还学会了思考,遇事有了自己的主见,用他父亲的话说像个男人了。仔细一想,两个多月时间过得真不容易:根据表哥的指点和自己利用周末向别的老师的请教学习,教学上总算入门了,三个年级交替教学,11个娃娃也被训练得能够默契。做饭时他最头疼的事,说具体点就是害怕和面,刚开始和面,好几次都是一个人一顿饭的面和成了两顿甚至三顿的,开始面多水少,一倒,水多了,只好加面,结果面多了,又加水……如此反复,最终和了几顿的面。最后还是在招娣的指点下,他掌握了和面的要领,虽然不是一次成功,起码是和一顿吃一顿了。洗衣服也是招娣教他的,要他把领子和袖口先放上洗衣粉多搓一阵,再整个揉搓,洗衣粉浪费少还洗得干净。炉子里烧柴也是招娣教他的,重阳节那天,招娣一路小跑到学校,从怀里掏出头巾包着的一个包裹,打开是一片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饼子。她催着他趁热吃,他咬了一口,才发现是有馅的,而那种淡灰色味浓香的馅他是没有见过的,更不要说叫名字了。他问招娣,招娣说是麻腐,用麻子瓤做成的,难怪那么香!中期考试是学区统一组织的,桦树湾初小位居中上,专干专门表扬了他,夸他进步快,成绩好,大有前途。

      周文学觉着他好像爱上了招娣,因为一天里如果看不到招娣的影子,他就像失了魂似的苶不呆呆的。中秋节招娣到他姑姑家浪了两天亲戚,他不晓得多少次跑到学校后面的大路上,站在那块蛤蟆石上看着招娣家的院子,眼巴巴地盼着能够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失望之后,他把铁蛋叫到房子里,拐弯抹角地才问清楚了招娣的去向。

      招娣家就在学校后面的台台地上,周文学虽然没有到过她家,但是见过她大和她妈,她大一口明显的外地口音,瘦高个,大嘴阔脸,走路的时候身体前倾。她妈身材瘦小,圆脸大眼睛,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后来才知道招娣她大是外地人,到桦树湾当了上门女婿,由于精明能干,已经当了好多年队长了。听说招娣还有一个出嫁了的姐姐和两个和尿泥的弟弟,只是还没有见过。

      周文学前两天在球娃跟前听到一个令他沮丧落魄的消息:招娣是有婆家的人。

      四、

      关山的冬天能冻死人,周文学亲身体验之后,才相信之前的传言真不是夸张。山外在立冬之后才生火炉取暖,关山里寒露一过就已经寒气逼人,早晚离不了棉袄。农人家冷了就上炕暖着,学校里冷了只能干挨着。

      一个学生15元烤火费,满共165元钱,买了煤没有运费,掏了运费没有钱卖煤。一个铁皮火炉子不晓得用了多少年了,底子没有了,前任老师直接在下面垫了几块石头,用泥把炉子和石头泥成了一个整体。炉身外面的铁锈起码有一厘米厚,估计早就腐朽透了,幸亏炉膛里被瓦片和泥厚厚裹着。一天的两顿饭,用柴火在炉子上烧,饭熟了就不再续火,一是上课没时间守火,柴火就灭了;二是烧得木柴要自己放学了到林子里去捡,能节省就节省一些。炕中间塌了个窟窿,他凑活了两周,实在冷得不行,就揣了两盒烟去找了支书,支书周老四很爽快,第二天就派了两个老汉来把窟窿补了。谁料想聋子治成了哑子,窟窿没有了,可是一烧炕屋子里就是乌烟瘴气,明明有烟囱,却不出烟,烧一次炕周文学就要淌几碗眼泪,所以不到冻得招架不住,他轻易是不敢烧炕的。娃娃们不晓得是冻皮了还是穿得暖,依然精神抖擞,一下课活奔乱跳的,可周文学已经是老婆子打伞——硬撑,快要撑不住了。前天他又去找了支书,据说每年学校拉煤都是村上帮衬运费的。支书也没有推辞:“周老师啊,你也看见了,咱就二百来口人的个村子,虽然包产到户好几年了,大部分人还穷得土腥气,村上也穷得面汤气,但是再穷学校的煤要拉,你再忍上一半个星期,这几天人都正挖大黄着呢,大黄挖出来了咱就安顿给娃娃们拉烤火的煤。你放心,我答应了的事没麻达。”

    【审核人:站长】

        标题:【晓荷·奖】李子花开(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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