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卫，一个极普遍、极平凡的存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都可见到他们的身影。比如小区、机关、工厂、酒店，只要有院子，有人和车出入，就会有门卫。可有多少人了解他们、关注他们呢?我居住、上班的地方，都有门卫，我就对他们一无所知，比如工作时长，收入，生活状况等。我和他们从无交谈，除了偶尔特别的早和晚出入，在大门没开之前和他们打声招呼外，再无交集，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个国庆长假，按照下沉社区值班安排，我每天早晨7:00—11:30到某小区门口参与疫情防控，十天的时间，对门卫的日常工作有了大致的了解。当我们看到了一个群体的日常生存状态后，就会感慨：人啊，活着都不容易，请善待生活中所有的遇见吧。
这个十一长假恐怕是此生经历的最为奇葩的天气，一至三号是酷夏;四号是七八级的狂风;五至七号冷雨嗖嗖，气温陡降至10℃，直接步入冬季。就这样恶劣的天气，门卫们每天风雨无阻，按时到岗。
三号天气异常炎热，一丝风都没有，坐着不动也汗如雨下。早七时我准点到达小区，岗亭内的门卫早就工作一小时了。当天的门卫约莫五十岁左右，皮肤黝黑，个子高高，比较壮实，看起来颇为憨厚，操一口河南腔，说话慢条斯理，没有一般中年人的油腻感，丝毫不让人讨厌。
假期的清晨，人们正好睡个懒觉，进出的车辆和人流都不是很多。由于假期的值守打破了原有的计划，加之天气反常，我除了说与值守相关的话之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两个陌生人待同一个狭小的空间，我索性如老僧入定般保持沉默状态。门卫可能不习惯这种沉闷的氛围，率先打破尴尬：“你好像不爱说话呀，上个班次那女同志一直滔滔不绝，好多话。”
“都说些什么?”我面无表情搭腔。
“吐槽呀，家务事呀，生活琐事呀，总之烦心事一大堆。”
“哦，说那些有什么意思。”我不以为然，漫不经心敷衍着。心想，我是来工作的，又不是来闲聊的，何况，闲聊容易产生是非和矛盾，我素来都不喜欢和人闲侃。
他回过头去，又望着门口发呆。我感觉自己的冷漠让他不安，有点不忍，就说：“你们这个工作也挺辛苦啊，每天工作时间有多长?”
“我们分两班，白班是早晨六点到晚上六点，夜班是晚六点到早晨六点。”
“哦，白班还好，夜班也是这样坐一整夜吗?这里连躺椅都没有一个。”
“哪能躺呢，按规定只准坐，这个有靠背的椅子还是我们从业主扔掉的垃圾中捡来的，有个靠背靠着，腰还舒服点，以前就是一个木头凳子，你说坐一夜，腰都坐疼哪。”
“辛苦辛苦，每个工作都不容易。”一听他们说值班坐整夜，真有点心有戚戚焉。受好奇心驱使，我继续问道：“你们每月工资是多少?”人哪，真可笑，我讨厌别人问我的收入，但有时也会破例，不妨让别人也讨厌一回。
“一个月2500块，每天工作12个小时是这点钱，只上夜班不上白班是1800块。”
“仅供糊口而已，每天的工作就是单调的重复，挺考验耐心的。”人一换位思考，怜悯之心就滋生了。
“每个月都拿不到这点钱，杂七杂八一扣，也就没有多少了。”门卫继续说。
“还扣些什么呢?”
“每天上下班之前要打卡，第一次忘记打卡扣50块，第二次扣30块;上班趴桌上打瞌睡发现一次扣50块;玩手机发现一次扣50块，还有每顿工作餐扣5块钱。”
“哦，没想到在外人看起来很轻松的工作，也着实不简单。5块钱一餐饭，吃的些什么?”
“就是白菜萝卜冬瓜土豆洋葱之类，反正是最便宜的。每餐两个菜，加点咸菜就对付过去了。”
“天气这么热，怎么不开空调?”三号气温高达40℃，正午的骄阳让岗亭像个蒸笼般，热得难受极了。
“空调很早就坏了，本来装的时候就是一台旧的，和老板说了多次了，他不搭理。这台电扇还是我们从家里拿来的呢。”
“整个夏天待在这岗亭里，人都要烤干。是很考验毅力的。”
“是的，哪样工作不辛苦，跟那些搬运、建筑工人比起来，我们是舒服多了，连送快递的还羡慕我们呢。”门卫继续说：“人一知足就不觉得苦，只有这点能力么，还能这山望着那山高。”
其实大多数人的烦恼在于：能力有限，欲望无限。做事拈轻怕重，都梦想事少钱多离家近。
这时，来了个60岁左右，头发花白，胡子拉碴，背有点微驼的老年人，给门卫递了根烟，他们就热络地攀谈起来。我走出岗亭，到大门口透透气。
约莫十分钟后，那人走了，我又进岗亭，一股呛人的烟味呛得我连连咳嗽。
门卫又说：“这人以前在这里搞过几天事，怎么都学不会，就走了。”
“这么简单的事都不会?”我非常惊讶。门卫室的桌上放着一台电脑，连着监控器，有两台按钮，上面写着“开”，下面写着“关”;左右各一出口，分别有进出车辆和行人通道，车辆进出按“开”键，升降杆升起，车辆通过，几秒钟后，不按“关”键，升降杆也会自动落下。门卫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按“开关”键，保证行人畅通无阻，对特殊车辆和来访者登记，查验健康码和行程码。
“他就是不会操作，学了三天没学会。我们还要巡逻打卡，整个小区有三十几个打卡点，连着总监控室，每到一处要按手印，报平安。多复杂呀。”
“呵呵，是蛮复杂的。”每个人的资质不同，生长环境不同，如果以自己的标准去评判别人是一种粗暴和野蛮，当人懂得共情和换位思考的时候，一切不可理喻的事情都变得可以理解，并心平气和去看待。
4号的狂风导致温度由40℃陡降至10℃，冬季模式开启。5号值班，还是同一个人，经过几次聊天，大家也熟悉了不少。
一会儿，进来一保安，个矮凸肚，头小脸方，横眉怒眼，一进门就大声呵道：“说了不准关门，把门打开!”随即，“砰”的一声响，门狠狠地撞在了室内的墙壁上，岗亭内瞬间灌满了冷风，雨丝呼呼飘进来。他根本不理会里边的人冷不冷，接着就四处乱翻，声色俱厉：“我的雨衣呢，弄哪儿去了?每次放点东西在这里都搞得不见了。”
“我没看见你的雨衣，问问别班的人知道不。”门卫依旧是那么温和。
“到处收拾收拾，弄的乱七八糟的，像个什么样子!人家领导们看着也不好!”保安使劲把门一摔，扬长而去。
“这人怎么如此粗暴?他当的个什么官职?”我非常蔑视这种没教养的人。
“什么官职，和我们一样，都是门卫。他有病，以前出过车祸，把脑壳撞伤了，开颅了的。我们都不惹他。”
“哦，原来是这样，有病也不能借病发疯。”弱者易怒如虎，强者平静如水。古人说的真没错：心藏养福，行藏养寿。一个人的福气就藏在他的一言一行里，言行举止暴戾的人，多是无福的。
6号早晨依旧是我值班，昨天那暴躁的矮个保安提着一袋糖果走了进来，喜咪咪地说：“吃糖，吃糖。”
我说不爱吃糖，你给别人吃。他说：“吃吧，吃吧，这是我哥接媳妇了，喜糖。”
我一打量他，果然，头发稀疏的左脑门上有一条中指长的月牙形疤痕，看着很是骇人。他今天和颜悦色，和昨天判若两人。这人真情绪化，喜怒无常，虽然他今天暂时表现出良好的脾气，可想而知，一个缺乏教养的人，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会爆炸。从周边人对他的态度，可以看出人人都对他敬而远之。
每个人都是一面镜子，从中可以照见人品的优劣，照见对生活的态度。下沉社区还将继续，有人觉得辛苦，有人抱怨连连，其实苦与不苦关键在于摆正心态，你每天的工作时长和工作量有门卫多吗?日常的工作环境有门卫差吗?也许，有人认为自己能力比门卫强，和门卫们没有可比性。
从疫情发生到现在，体验了太多门卫的工作与生活，社会就是一所永不毕业的学校，每段经历都应当有收获：当命运赐予你较为平和优渥的生活时，不要自视甚高，也不要丧失了斗志;当命运将你推至低处时，你得有能力去承受，人生的每一步，无论顺与逆，都是最好的安排，都当坦然面对。
2022年10月1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