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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舜华:落地无声|短篇小说

  • 作者:儒影春秋客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4-01-22 22:4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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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蓝天和女儿搬进租下的三楼不久,就知道楼上七楼一家住户,是与她们来自一个县的,不过蓝天来自县城,七楼一家来自县内北边农村,前些年买了这里一个省直单位宿舍的二手房。共七层的老楼,没电梯,归家的人仍旧吭哧吭哧爬楼梯。

      七楼女主人五十出头,有几个女儿,陆续出嫁了,她在附近菜市场卖菜。与蓝天在楼梯口碰到,可能是生意人的缘故,尤其热情擅谈,又是老乡,才说不几句话,她便说她信主,像许多信主的人一样,非常乐意向人亮出这张仿佛什么招牌似的,并口中不住地说信主好、信主好,强烈的发展下线的意愿,好像这是她们随时必尽的义务。后来菜市场改造,她便收了菜摊,以前打货用的电动三轮车就闲置在楼下。有天在楼下碰到蓝天,问蓝天想不想找活干,意思是要帮她介绍活,蓝天说我体力不行。她知道蓝天是来陪读的,在家闲着。蓝天看她身旁的电动三轮,连忙摆手说我不行不行,我没体力!问话人迅速收住那素常有的笑容,眼睛对她打量上下几个来回,许久才哦了一声,转身推起那辆蛮笨重的电动三轮,坐上“呜~”地开走了,她心里的话全都放在那表情里了,甚至有些刻意叫蓝天看到她眼神里流露出的距离感,说到底那多半就是一种鄙夷之色。蓝天思忖着,光是她推的那辆大三轮就有点吓着她了,更无需她所说的什么活了,她哪里是干重体力活的料,虽然,打小就希望自己拥有一副那样的身板体魄。大姐眼里或者觉得不干活是不可思议的事。蓝天有点郁闷,心想本不相熟,她又并非了解我,就那么轻易对我置疑,那略微叫人不舒服的表情,的确叫蓝天看到她们之间的距离来。

      大姐干的活好像是给哪个工地送中餐,蓝天也没太在意,同样没在意的是她好像没干几天,就没再干了。再看到她时,她又好像身体不太好,住闲在家。

      往后,楼梯走道间看到她时,就见她苍白、消瘦,本来稀疏的发顶越加毛发稀少。碰了面,还是热情地打声招呼,轻描淡写地问声是否身体有点不舒服云云,便也没往深处说别的。

      来来回回地,蓝天总看到她在楼下缓步遛哒。暗自思忖,难道什么轻症能够叫她这样长久赋闲在家?……还是不做多想吧。

      大姐原本亮白的脸上愈加煞白,气色晦暗,还是叫人估摸出那种不好的病症来。嘴渐渐包不住牙齿了,从那张几乎变形的脸上勉强撑出像往常一样的笑容,只是一天天地不忍直视。

      上楼的人经过蓝天家门前,或轻或重或极速铿锵或疲惫缓慢的脚步、甚至喘息声,都由卫生间的小窗口清晰地传进来。时常,一阵剧烈、透着衰弱的喘息停在门前,其中夹着串串低哑碎屑的祷告,蓝天便知道是她,一双手定是搭在木头扶手上……等好一阵,才听到拖沓疲软继续爬楼的声音。

      每当此时,蓝天心中便揪紧,不免也在心里为她祈祷祝愿。

      一天,从楼上传来歌声,一帮人歌唱的声音,女生合唱,蓝天对此纳闷不已……知道了,她所上教会的人为她祈祷祝福来了。不知道为何,蓝天越加揪心,心想,可管用哎?但愿真的管用哦。从那以后,好像就没再见大姐下过楼了。

      很长时间,除了大姐的丈夫,那个看上去倔倔的五十多岁,瘸了一条腿的男人,艰难地上上下下,还有她那全都已经出嫁了的四个女儿,有时也携着她之前带的小外孙女,来往上下,想必是来看望侍候病人的。男人的腿,据保安老王说是一次夜里进货拉菜,开那辆电动三轮与一辆轿车相碰落下的伤。家中女人卧病,所有事物都落到腿脚不便的男人身上了。男人上下楼的次数明显增多了。他家楼下放置的三轮车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盒,经常,他接过扔垃圾人手上的纸盒放到车上,叫人看到了艰难。楼道灯是声控灯,男人晚上也会频繁地上下楼,楼梯间,时常随着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响亮的“嚇!”亮起路灯。

      似乎一切都很平静。蓝天总觉得不便相问,不知道那姐姐怎么样了,只看那男人的表情,还算平静,腿脚虽不便,但是气色红润,头发乌黑,不由得倒是觉得一丝安慰。想,哪怕女人活着,病卧在床,还能叫男人看着、伺候着,连着口气,对一个家来说,也不啻为一种安慰。过去农村也有的人卧病许多年,后来或许又会慢慢好转起来,蓝天不免又常常在心里祝愿。对那个男人还是心生敬意。

      就是一直似乎不便问,仅仅相信着那份安宁与平静。

      一天因着那声“嚇!”,蓝天与回来的女儿顺便聊及此事,女儿说,“阿姨还在。”

      蓝天说你怎知道?

      女儿说不久前听到楼道里喘息中夹着的祷告声,

      蓝天大喊一声“真的?!你能确定?”

      “确定,除了她谁会在这里喘息祷告?”那倒是,一个单元,她家楼上,排了排没有多少家住户,更不会有第二个人会停于此间喘息祷告。那就是说她不仅活着,还能下楼遛达!这可真是件值得喜悦庆幸的事,蓝天心里禁不住一阵少有的欢快,拍起手来。

      冬月过半,蓝天估算着孩子哪天放假,还是网购了一些生鲜,从快递柜里取出泡沫盒后,路过垃圾桶旁边,就拿出兜里的钥匙划开,取出内瓤,扔下泡沫盒。保安老王家老太婆站在垃圾桶中间翻找纸盒,旁边一个同样年纪的老年妇女,她的一位老乡驻足与她聊天。蓝天跟她们随意寒暄着,

      “这个放这边上,”身旁老人对蓝天说,指了下垃圾桶边她老乡说:“她不要这个。你放到墙边,三栋那个腿脚不好的人,他要这些泡沫盒。”

      “哦,你是说他家属生病的那个人?”蓝天不免多问了一句。

      老王家接过说:“是的,就是那个小周,去年他家属得癌症死了,才多长时间啊,他又找了一个女的……”

      “你说的是以前开三轮车卖菜的吗?”蓝天手指着巷道里停的三轮,急切地问。

      “哎~对对!”

      “他家属死了?什么时候?!”

      “死了都快一年了,”

      “不会吧?他就住在我家楼上,我都不知道……”对两位老人的话,蓝天无法置信。

      “说是去年初把她送到医院,在医院里不行了,男的直接把她拉回老家,在老家过的世,就埋在了老家。”

      蓝天瞪眼听着,这些程序似也都为合情合理。只是她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循环往复地问了多遍,直到再也兜问不出其它什么结论来,提留起生鲜如一截木桩般上了楼。

      狐疑令她几近眩晕。推门进屋,身体的每个细胞震荡、颤抖。又愣了许久,唏嘘遍布屋中每个角落。开启心心念念臆症式的独白:那长时间的平静竟欺骗了她!

      一个人没了,如此悄无声息!没听闻一丝哀声,亦未窥见点滴哀愁……如一片树叶不知何时落地,何时被手执扫帚人扫去焚烧尽净,然而树叶落地尚且有声哦!颤抖唏嘘着:人如草芥……人岂不是不如草芥。啊啊,世间曾经来过一个人,蹦哒几十年,走时,不论高低,不得以一些相应的响声与哀伤相送?几声唢呐,一段哀乐,一腔哀鸣!亲人的眼泪与哀号……让落地有声,忽然觉得这些声音的必要、重要及珍贵。

      生命,或许果真有贵贱,即便蓝天至死都不愿承认。可是眼下,又难忍凄凉。

      惶惑之下,她不知何以平复自己。不,即便显贵达官,其结局与实质岂不都是一样吗?她非要让自己获得某些安慰不可。那么,有声与无声又有何区别呢?

      或许,那位姐姐最后拥有的风光与尊严只对着生她养她的老家,只是不屑叫这些她客居之地的人看到罢了。

      孩子回来,蓝天第一件事就是将此事告诉她,“咦,那我的确听到喘息祷告声了,不会吧……”

      “什么时候听到的?”

      “去年十二月。”她肯定地说,“对,十二月……啊我都毛骨悚然了……”她快喊了起来,这的确有点费解,人不在的事,人家终究不会瞎传的。猛然间,蓝天找到了破解,有一个人可能也会来此喘息祷告,便是那个精瘦的还算年轻的扫楼道大姐,她是个能干的人,身兼数职,拼命挣钱准备给儿子在城里买房结婚。她曾同样告诉蓝天她是信主的,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无论到哪,首先有些无端地告诉人自己的信仰,如同预先亮出身份证,或竖起一面旗帜,表明自己人畜无害、好人一个。

      这事有了着落,孩子便释然了。蓝天心中又纠结于另一层无端延展的悲哀抑郁里。

      第二天看到保安老王,说起这事。其实蓝天已经确认个八九不离十了,还是愿意坐实一下。老王细述了一遍详情,他比她对这里各家各户的了解熟络得多。谁家多少栋多少层是什么局什么长的职务,显赫或低微,什么情况,如数家珍。老王随后又介绍了下“小周”的详情,说“小周”今年六十了,没有养老金,后来交的保险,要到六十七岁才能拿到退休金。蓝天议论说,他为什么不在这岗亭坐坐,值个班,混个生活费?因为蓝天知道老家在外县乡下的老王和老伴在这里,除了租房费,老伴捡拾一点垃圾补贴补贴,两个人的生活还是够得来的。老王说“小周”才不干保安呢,他心高,腿不好也要到处跑,宁愿捡纸盒泡沫盒糊生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还说他的确找了个女人,时常来。蓝天不是很理解老王说“小周”所谓的“心高”,她想那就是一份“自由”吧,或许老王心里,一切能在省城拥有自己固定住所的,都远高于自己。

      雨天,蓝天打外边回来,远远地看见一个个头不高的男人头戴头盔,身穿雨衣在垃圾桶边翻找,因为裹得严实,不能确定是不是“小周”,只在不经意从他一脚挪步中确定是他。

      蓝天有天在楼下遇着“小周”,和他一起上楼,不善言辞的他很有兴致地问起安装电梯的事。这事因为住户少,虽很渺茫,他却表现出极高的热情,蓝天爽快地答应他有必要时就此事联系房东。那时蓝天还不知道他妻子不在了。

      此刻的晚间,楼梯间频繁听到“嚇!”地一嗓子,蓝天似乎感觉那脚步声比以前均匀有力一些,他的腿伤可能渐有好转了。

      从没看到那个来找他的女的,只见他的几个长相差不多,几乎分不清谁是谁的年轻的女儿们依旧常来,她们身上,看不见这一带的女孩们常有的那种神采飞扬,她们脸上的表情一如往常一般平静,蓝天心想这平静曾欺骗了自己。现在她才似乎看到这平静下的凄凉与委顿,竟还有一丝隐约的身为客居的卑怯。免于与她们对视,蓝天迅速移开目光,只在心里腾起一层雾膜,无谓地希望包裹抚慰她们。

      小区道路两旁,高高的梧桐树上还有未曾落尽的叶子,在风中哗哗作响,不断有翻飞而落的,悄然无声。

      “小周”女儿们以前怀抱的孩子,那个外婆背上白胖的女娃,已经长到能下地走路了,头顶高高的马尾辫随风飞扬,眼眸清澈,蹦蹦跳跳跟在年轻的母亲身后唱歌,歌声稚嫩而欢快。

      蓝天不禁感叹:人类,不过是如此循环往复,如这高耸树枝上每年生而又落的叶子。然而死亡,却从未能阻挡生命的欢歌!

    【审核人:凌木千雪】

        标题:袁舜华:落地无声|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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