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初后，临泽古镇就进入了梅雨季节。雨不大，大部分时间是毛毛细雨，落在行人的身上，虽有些凉意但不冷，走的时间长了，外套上会湿湿的。雨一时半会不会停的，有的时候能连续下好几天，甚至半个月也是有的。落在屋顶灰瓦上，瓦片便似擦洗过的一样，乌黑乌黑的。白墙上的花格窗倒是有水珠慢慢滚下来，糊窗的油纸也有点潮了。雨，轻轻地从空中往下飘，温柔，细腻，像雨又像雾，把临泽镇揉进了白茫茫的一片中。
石板街连接着临泽镇的东头和西头，长不过两三里路，却有了上千年的岁月。临泽镇原本不大，也就两百多户人家，以石板街为中心向两边扩散，扩散的同时也不断生出了条条小巷与石板街相连。中间有一座石拱桥，把石板街分成了东街和西街。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以来，东街上的店铺都是字画、文房、古董、金银玉器、绸布等，而西街上却是饭肆、茶社、戏楼、肉铺、酱坊等，虽然各做各的生意，但东街上的总是瞧不起西街上的，说他们俗，西街上的也一直看不上东街上的，笑他们酸。很早以来，东西街上的人都认定做生意可以，但嫁娶之事是万万不可的，宁愿嫁到外地或者娶个外乡的。
石拱桥是有台阶的，两边各有九阶，中间是个平台，两侧又各有六个狮子头像的栏杆，镇上大小事情都是从这里发布出去的。
二
西街酱坊店家的雨泽和东街玉器家的秋涵上初中时分在了一个班，不像他那做酱的爹，身矮脸上还有点麻子，雨泽身高差不多一米七八左右，肤白双眼皮，穿件普通的布衫也能衬出他的清秀不俗。而秋涵生来就是美人坯子，加上家境富裕，上初中时已是人见人夸的小美女。
自从他们懂事起，就被灌输了两个世界的观念。秋涵身边总是那几家住东街的女生，雨泽总在一起玩的兄弟们也都家挨在一起。第一学期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秋涵总分全年级第一，雨泽虽不是年级倒数，但在班上也是老老实实垫底的。班主任响应学校号召在班上开展帮扶一带一活动，刚开始谁也不愿意带雨泽，觉得他天生就不是学习的料，最后没办法只能采取抽签的办法来确定，让雨泽来抽，抽到谁谁就必须帮他补习。当秋涵看到他抽到的签上是她名字的时候，不由自主地自言了一句“真倒霉!”她作为班长，所有人都看着她，她是怎么也找不到推辞理由的，本来他也一直在心里念叨千万别抽到她，但好像老天是要故意这样安排，不想来什么反而来什么。
每天放学后他们俩就单独主动留下，其他的同学就开始坏坏的起哄，有几个捣蛋鬼还会悄悄的趴在窗户下面听他们说话。她先把当天课上他没听懂的部分，给讲一遍，听懂之后，再给他出几道习题，针对做得不对的地方再给他重点讲解，直到他彻底搞懂了她才赶紧往家跑。她爸问为什么晚回家，她编个理由说学校要出校刊，她被选为主编，每天都要写稿子改稿子，她爸也就信了，自此就没再过问过。
三
在秋涵的帮扶下，加上雨泽自身的努力，他的成绩慢慢在进步。但他心里知道，这都是秋涵的功劳，从一开始的逃避学习，经常和她对着干，到逐渐的喜欢上学习，两人相互切磋难题，畅谈人生的理想，他们俨然早已不在意同学们异样的眼光。
最后一次课后补习不知不觉结束了，其它教室的灯都熄了。秋涵在收拾书包，动作很慢。他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每一个动作，双手一会儿背到身后，一会儿插到裤兜里，紧张得很。她感觉到了，心咚咚直跳，书放进去又拿出来，笔也散落到了地上，他们都弯下腰来捡笔。
“你的笔。”
“嗯，谢谢。”声音柔和。
“我应该好好的谢谢你，没有你帮助我，我差点坚持不到中考。”他直直的凝视着她。
“没有呀，都是你自己努力，我们是相互学习。”
沉默。
“秋涵。”
“嗯。”
他把笔放在桌上，用手搭在她的肩上，轻轻地把她转了过来，她头低得更低了，一头长长的秀发撒落到了脸前，他感觉到她在微微的颤抖。
“秋涵，我喜欢你!”
“我……”
“我一直不敢说，因为你太优秀了。”
“你……我……”她脑袋里一片空白。
“今天是最后一次单独在一起的机会了，我不想放弃，我一定要说出来，我喜欢你，我早就深深爱上你了!”说完不容置疑把她拉到了怀里。
“啊!”她尖叫了一声，身体却是诚实的。
再一次沉默。
她慢慢抬起来头，长长的秀发向两边滑去，露出了羞怯的脸，深情地看着他。
他也深深地看着她，左手抬起她的下巴，右手关了灯。
外面下着细雨，不远处的石板街上一盏一盏的红灯笼亮着，湿了的石板街犹如面镜子倒影着灯光。
教室里一片黑寂，男人的原始冲动让他无法控制自己，把嘴唇贴到了她的薄唇上面，舌头撬开她的牙进到了她的嘴里。
“啊……”她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声音，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包围了她。本想推开，她却没有丝毫力气，反而有所回应。
他感受到了，欲望变得更强烈，舌头从嘴里慢慢移到了耳垂、脖子，最后滑落到了她饱满的胸部。她也紧紧抱住了他的头，任凭他的探寻和索取。
他把她抱起放到了课桌上，解开她上衣的扣子。突然，她推开了他，迅速穿上了衣服，整理了下头发，拿着书包冲出了教室。
雨停了，躲在乌云后面的月亮若隐若现，起了点风，树叶飒飒响。
她像犯了罪似的，不敢抬头看街上的任何人，店铺招牌发出的红光把她的脸映衬得像新娘子一样害羞。她知道这样非常不好，尤其对于一个女生来说，没结婚就这样要是传出去是会让整个镇上人戳脊梁骨的，再加上他本是西街的，兴奋和喜悦一扫而光，她心情反而沉重了起来。
到家前，她又整理了下衣服和头发，还好，雨又开始下了起来，头发上和衣服上都湿了，早上带的伞忘在教室了，该怎么回父亲的问话呢?她一时不知所措。还好，父母亲都还没有回家，她躲过了一劫，迅速走进自己的房间，把门锁上，脱掉了衣服，坐在了镜子前面，看着镜子，脑海里刚才那一幕幕又浮现出来。
四
中考发榜了，他以全县第三名的成绩被县重点高中录取，成为临泽镇上人人夸的对象，更成为西街人的骄傲。东街人也有点羡慕，但骨子里的优越感是不会被抵消的。她考砸了，连镇上的普通高中都上不了，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好几天。
不过她父亲并没有多伤心，觉得女孩子早晚要嫁人的，读那么多书也是浪费。想让她早点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嫁了，继承家业，早点生孩子，他和她妈就可以享受天伦之乐了。这个决定没有和她商量过，他也觉得没必要和女儿商量。父亲给她两个选择：要么别上学了，和他一起开始学习打理生意;要么花钱去上商业专科，学习商业管理和财务方面的知识，毕业后回自家店里用得上。
秋涵自己拿不定主意，只好偷跑出来问雨泽的意见，他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好办法。最后，他们的决定还是上商专，这样至少不用总是在她爸的眼皮子底下。女儿同意上商专，父亲十分开心，觉得家业后继有人了。
五
车站在古镇边上，一条省道把古镇与外面连在了一起，有去省城的，有去市里的，去县里的是最多的，所以去县里的车是流水发车。开学了，雨泽的父亲扛着一个木箱子来到了车站等车，秋涵的妈拖着个拉杆箱也来到了车站。他们虽然一起在等车，但并没有打招呼。
从车站远远望去，金黄色的稻穗如给大地铺上了一条厚厚的地毯，夹在其中的省道宛如一条黑带子蜿蜒着伸向远方。秋风阵阵吹起，稻浪一起一伏，饱满的稻粒好像怕太阳晒坏了自己，都垂下了头。远处几棵老柳树矗立在田间，细长的柳条随风来回舞动。稻田里鱼塘里波光粼粼，象一面镜子。多美呀!
秋涵的爸临时有点事，要晚点过来。雨泽和父亲上了车，车缓缓开动。隔着车窗他们相互偷偷地挥了挥手，彼此都明白，一切尽在不言中，思念会通过别的方式传递。她一直专注的看着车驶去，这个细节并没有逃过她妈的眼晴。
“小涵，刚才和你挥手的是谁呀?”
“没，没有人和我挥手呀。”
“还说没有，你以为我没看见吗?”
“可能是他看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他。”
“是不是西街酱坊店家的儿子?”
“好像，好像是。”脸突然热起来，担心被发现，赶紧低下头来。
“西街的就是西街的，上个重点高中有什么了不起，考上大学又能怎么样，到头来还不是到处找工作，瞧那穷酸样。”
“妈，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还这么老传统?”
“妈可不是什么老传统，老礼有老礼的道理，你看我们家隔壁的……”
“妈，别说了，车来了，别等爸了，把箱子给我，我得早点去学校。”说着一手要过来拉杆箱。
“小涵，你真不让我送你去市里吗?你一个人去不安全，我不放心。”
“放心吧，我已经18岁了，你送我到学校，是不是还要在学校照顾我呀?”
“你这孩子怎么不懂我的心呀，我还不是担心你吃不好睡不好嘛。”
“妈，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好自己的。赶紧回去吧，让爸别天天打麻将到半夜，早点回家睡觉，岁数大了，总熬夜身体扛不住的。”她拎着箱子上了车，车就发出了。
“我，你爸他……唉，你到学校照顾好自己，不要担心我们。”
“好的，妈，我走了，你回去吧。”秋涵透过窗户挥了挥手，看着渐渐远去的母亲，她流下了眼泪，为什么流泪，她也说不清楚，就想哭。
六
每周一封信，彼此倾诉着思念，他会坐车到她的学校看她，她会带他去看电影、吃好吃的，让他在紧张学习之余放松放松，他会给她讲学校里有趣的事情，时间过得飞快，下午3点回县城的班车他必须赶上，否则他就赶不上学校的晚自习了，对于重点高中来说，不上晚自习是非常严重的问题，他是万万不敢的。
春去秋来，商专最后一学期开学之初，学校要安排毕业班的学生去实习，秋涵对实习还没有想法，作为团委书记她也想在实习方面提出些有针对性的建议和意见供学校参考，这样能让毕业生所学专业能得到更有利的实践，但她左思右想也没想出更好的主意来。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雨泽提醒了她，你爸不是认识很多生意场上的老板吗?可以让你爸帮你去问问呀。一听他说完，她“哇”的一声惊叫了起来，是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么好的资源不利用，真是太浪费了。既然办法已有，她赶紧坐车回家。
车到临泽镇的时候，太阳将要落山，金色的余晖笼罩在古镇错落有致的乌瓦白墙上，又折射在石板街上。正是晚饭的时景，石板街上熙熙攘攘，放学的学生，下班回家的人，有在饭馆前迎客的，有在熏烧摊上买点猪头肉花生米带回家做下酒菜的，就连西街酱坊店里也有不少客人排队在买刚卤出来的酱肘子和猪耳朵。每次秋涵路过酱坊店的时候都要多看几眼，虽然，酱坊店的老板老板娘和她不熟，但她心里有她和他们儿子的秘密，她心里是甜蜜的。
酱坊店门口围了不少等候的客人，但只有老板独自在称重收钱，有客人着急便问老板娘去哪了，也不过来帮忙。“她呀，昨晚着凉了，半夜发烧，早上吃了点药也没见好，我就让她在家里躺着了，她要来的，我没让她来，她站都站不住，我也怕把病菌传染给大伙儿，都是进嘴的东西，还是注意点好。”
大家伙儿听他这么一说，都觉得在理，也都不再着急，排队等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