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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伟萌:大雪

  • 作者:美文苑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2-01-16 14:4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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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雪》

      一

      前些日子,和几位朋友约好了,在“大雪”那天去少陵原转转。

      到了约定的日子,天气却颇令人失望。那天早上,我站在楼顶看看天空,云朵像陈旧褪色的蜡染布,晕染的到处都是。这儿一团,那儿一团,毫无规律地蔓延着。萧瑟的风吹着,别说大雪,连一点要飘雪的迹象都看不出来。

      去少陵原的路上,车被拥堵在长安街,开始了蜗牛一般移行。一步一停,一步一挪。那么多车,那么多人,行色匆匆地都在赶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那时候我真想骂街,再看看朋友,各个神情自若看着窗外,仿佛拥堵也有无穷的乐趣。想一想,自己难道不是造成拥堵的一个分子吗?无可奈何。

      在漫长的挪行中,车终于从长安道移行到樊川道。

      过了杜曲街道后,车方可以肆意行驶。转过几个弯,车停住了。

      朋友指着高低起伏的黄土坡说,这里就是少陵原,顺着这条道走一直走,前面有寺庙,有桃园,有池塘。

      我又抬头看看天空,已经正午了。灰色的天空,云朵越发陈旧了,慵懒地沉在半空。原上,冷飕飕的风吹着,坡上的几只羊,无精打采地转悠着,看到有人来也懒得睬,只斜眼瞄一下,然后兀自又低头衔起地上的荒草,从左边嘴角进去,再从右边嘴角吐出来。几株瘦削的杂树落光了叶子,树干上却缠绕着比枝丫还要繁密的枯藤,藤条已经枯萎,还紧紧栖在树上不愿松开。一棵高大杨树顶上的雀巢孤零零地在风中摇曳着。原上草木枯黄,不知道那些拥有三窟的狡兔隐藏在哪里?我如果守在原上的杨树前,会不会有兔子自投罗网……

      迎着风,我浑身瑟瑟发抖,赶紧裹一裹大衣。原本是一场浪漫的赏雪之行,却无端被陷入了这荒芜之境。我简直失望至极。看看朋友,他们很自在地行走在树林里,仿佛是行走在漫天飞舞的雪中,仿佛不曾经历路上的拥堵,仿佛本来就在这里。在我神情恍惚时,一阵幽幽的乐声传来,大家都互相看看,不能确定,以为是听错了,停住脚步竖起耳朵再仔细听。没错,空灵,悠远,苍凉的乐声绵绵不绝地传来。

      是埙音,是有人在吹埙。一位做音乐的朋友说,听说少陵原上有一个埙舍。

      听过别人说起埙,却不曾想在这少陵原上竟可以听到埙音。

      难道我们无意中竟然到了埙舍?

      于是,大家不再前行。循着乐声一直走,在一片竹林掩映的农舍前停下。

      二

      密密扎扎的竹子做成的篱笆墙,把埙舍和红尘隔开。

      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只是门框上面挂着一个木制的牌匾,书写着“少陵埙舍”四字。

      站在门外时,我浮想联翩,里面的吹埙人会不会是白衣广袖,面如冠玉的翩翩少年,或者是崔护那样青衫白面的书生,如果还有一位女子,定也是人面桃花般的绝色女子?

      却偏偏是一个朴素的中年女子,她淡淡地笑着迎我们进去。很快就看到了她的爱人,站在桂树下吹埙的田懿老师。

      田懿老师中等身材,皮肤黝黑,有点腼腆。见有人来就停止了吹埙。

      我很好奇,很想摸摸那个形如花瓶,色泽漆黑的埙。刚想伸手,就被朋友的眼睛制止了。

      朋友说想参观下埙舍。田懿老师很爽快地就带着我们浏览。

      我的心还陷落在刚才的埙声里出不来,梦游一般地跟着大家走。埙舍其实是个陶埙作坊,院子的一角堆砌着褐色的陶土,一堆和好的泥坯。作坊里面十几个木架子,一半整整齐齐码放着没有烧制的埙胎,一半是烧制好没有开孔的埙雏形。大部分埙的外形是椭圆形,花瓶状,十孔。也有梨形埙、笔筒埙、福娃埙、鱼形埙、牛头埙。埙的颜色和外形一样朴素,是暗夜的黑色和自然陶土色。

      田懿老师夫妇原本是少陵原的农民,制埙的初衷是售卖赚取维持生活的。在做埙烧制调音的漫长过程中,他们对制埙工艺逐步了解、熟悉、掌握;对埙音慢慢领悟、挖掘和开发,逐渐成为埙痴。现在他们不仅制埙、吹埙,也免费对埙乐爱好者教授吹埙的方法。在他们的带动下,周边涌出了一大批埙乐爱好者。埙乐这一即将消失的民乐艺术,在少陵原得以广泛的传承。

      相对于其他行业,制埙是一件累心繁体的事情。制埙工艺从取土和泥到拉坯成型,再到烧制,每一道工序都要事事躬行。而烧窑是要根据气温、气压、湿度的变化随时调节的,最后开孔调音,都需亲力而为。看似规律简单,实则冗繁复杂。中间小心谨慎,不能出丝毫差错,才能烧制出埙的雏形。埙出窑后,自然散热后才能开孔调音。由于埙的腔体形状、壁厚、烧制时间、温度不同,都会导致埙的音色不同。制埙,看似简单,却是半点不能马虎。制埙关键在开孔和调音,刻刀在方寸间游走,开孔大小不能偏差,过大或者过小,都会导致音色不同。调音是完成埙的最后一步,由于每一枚埙的腔体内部都不一样,往往一枚埙的调音都需要花费两个小时以上。而田懿老师又是一个完美主义者,每次都讲究一刀定音,开孔时稍有差池,音色浑浊不稳,调音就失败了,制好的埙就毁了。前面所做的一切都功亏一篑。

      田懿老师说:埙和人一样,没有完全相同的,每一枚埙的音色都是独一无二的。

      埙的前世今生,那是别人的事情,我向来喜欢一切外表华丽的物品,喜欢天马行空的浪漫故事。对埙我只是个旁观者。尽管听着看着,却不是十分地在意。我的心不时地就会跑马,会自顾自地遐想。有那么多人在意埙,爱埙,少了我一个,倒也无所谓,我并不自责。

      三

      参观完埙作坊后,就去了田懿老师的茶室。

      茶室很雅致,被一道屏风分开,埙占一角,书和茶共占一角。

      大家喝着茶,就有人建议他吹埙。我当即精神大振。

      田懿老师也不推迟,拿起一枚埙开始吹奏。

      一阵萧瑟的风声从埙里扑面而来,眼前草木萧萧,狼烟四起,风沙漫天……顿生一股苍凉幽深之感。埙音悲凄哀婉、绵绵不绝。一下子把人带入一种漫无边际的荒芜中。

      一曲完,全场哗然。

      他又吹奏一曲。和上一曲风格迥异,埙音荒古浑朴,雄浑淳厚,苍茫而辽远。是低沉而缓慢的一种叙述。

      这天籁之音,仿佛领人进入一座典雅而神秘的殿堂。这魔性的声音直抵灵魂。

      仅仅两曲,我的心即刻又被埙侵略俘获。

      后来问了田懿老师,他说第一首曲目是《风竹》,第二曲是《梦中的额吉》。前者声悲而幽幽然,后者声浊而喧喧也。

      我轻轻地拿起一枚埙细细摩挲,她形如半月,漆黑冰凉。

      埙,这小小的黑色精灵,形状朴拙,简陋。竟然储存着强劲的龙卷风和皎洁的月光,那道风和光落向那里,那里就会发生一场灵魂的浩劫。这埙,这音摄人魂魄,令人思绪纷飞。

      埙,如此不起眼。就像制埙的田懿夫妇,朴素,寡淡,传统。说不出豪言壮语,却感染了所有听埙的人。

      电视台记者采访他们,为什么制埙?他们答,是为了生活。

      记者有些失望。走时提醒他们,以后要这样说:制埙是为了传承和促进民乐发展,为了物质之外的精神生活,为了传承扩大中华文化的影响。

      可是,那样的话他们到底也学不会。

      其实,占着少陵原这样的地利,近年来旅游业日渐成熟。原上的民宿,餐饮,零售、交通运输兴起一片,都做得风生水起。田懿夫妇生活已经好转,亲戚朋友都劝他们放弃制埙,既劳累又不能发财,不如趁早改行。他们只是笑笑,依然我行我素。

      田懿老师说,为制埙付出了很多,从选择制埙时就再也没有安逸过。为了找适合制埙的陶土东奔西跑,有了陶土,为作坊选址为难,终于在少陵原安稳以后,做好的埙,调音并不稳定。他反复琢磨调音试音,很多次的失败才有今天的调音稳定.经过了多少艰难的历程呐,终于尘埃落定。

      埙,在别人眼里或许就是一个器物。可是对他们,埙是孩子,是火苗,是结果。是彼此默契生活的对照,是爱人相濡以沫搀扶前行的见证。

      最艰难的日子都度过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呢!现在制埙已经不是为了维持生活,而是他们生命里的一场修行。

      埙,这从土里诞生的器物,竟藏着如此高贵的内涵。为埙,为朴实的制埙人田懿夫妇,为众多默默相携前行的人,他们用最简单的对白阐释生活的命题。原来生活不在别处,不是固有的诗意模式,不是一场又一场的风花雪月。所有的道路都可以通向豁达的方向。中国传统的礼教文化,不由得令人心生敬意!

      从埙舍出来,回看少陵原。枯藤老树,踱步的羊群,悠闲的牧羊人,原来荒凉也是另一种美。我抬头看看天空,没有雪,可分明有一场浩大的雪纷纷扬扬落在我眼前,白茫茫一片雪啊。

    【审核人:站长】

        标题:马伟萌: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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