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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莲仙:塝上奶奶家的屋

  • 作者:陶莲仙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4-04-26 16:0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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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塝上奶奶是我父亲的婶婶,住在青阳县与石台县分界的大山脚下。山脚是一道道较陡的梯田,梯田平缓下来就到了她家的屋,因为地势高所以称塝上。

      屋座北朝南,屋后有一小块呈环抱状的平缓的斜山凹坡,没有开垦,长满了各种杂竹和一些细小的树木。

      她屋的前面有一方水塘,与家门口就隔一条小路。塘塝对门有一道口,用四、五块并不方正但很平整的赭红色石头铺着台阶下到水边。我喜欢站在水边的石头上玩。近处有一块空的水面,时常有五、六只鸭和三、四只鹅在水里游来游去,时不时把嘴甚至头钻进水里,可能是喝水还是吃食吧。塘的东边长着一些比较高的芦笋,西边长着几棵比较矮的荷花。其余的水面,漂满了浮萍,有时青色、有时红色。在浮萍的间隙还夹杂着一些菱角菜,藤叶相连成片。记得天晴时,水通常是清的,不仅能看到水里游来游去的小鱼小虾,还能看到天空的倒影。夏天荷花盛开时,微风吹来,摇曳生姿,荷叶青翠如滴,青蛙在叶上蹦跳,荷花粉红鲜艳,青蜓在花上停歇。到了冬天,水里的植物枯黄了,水面也变得更浅了。有一次塘水被抽干了,我们都赤脚下到冰凉的塘底淤泥里去摸鱼,大人们能抓到大的鲢子鱼和小的鲫鱼还有泥鳅,在手掌里摇头摆尾直跳;我好象只摸到了几只蚌,扁扁的、圆圆的,使劲抠开它壳的边缘,里面是软软的肉,有些惺气,我把它们扔在地上,一群鸭立刻一哄而上抢食。

      在屋的东南边,还有二口水井相连,上面一口井小而圆,清澈见底,井底四周长了长长短短的苇草。十几岁的二哥每隔两天就要从这个水井里给奶奶挑水,直到把她的水缸装满。下面一口井大而方,边上架了两块青石板,奶奶就蹲在石板上洗菜、洗衣服。洗衣服时井水会被肥皂水漂白,但不到一小会就沉淀变清了。这口井也长了苇草。两口井里都有密集游动的鱼虾。

      奶奶家屋是一种黄色土砖码砌的墙,门口伸出一块灰瓦屋檐,天晴时可以遮阳,落雨时可以挡雨。奶奶常常坐在门口的小竹椅上摘莱、补衣或者晒太阳。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挽起来盘在脑后,脸上布满了皱纹,因为牙齿缺失,嘴巴往里瘪、下巴往前伸。个子不高,背驼得比较明显,裹着小脚,走路一步一摇的慢慢的。

      奶奶家屋进门以后里面很深很宽。左手边是一个房间,是奶奶睡觉的地方,里面有一张床,床上铺着蓝底白花布被子,一张桌子和两只一大一小红色的木箱。中间是堂屋,宽阔空旷,摆了一个方桌,几条长凳。还有一只石磨。右手边是一个大锅台,上面有一个特别大的锅。锅台上有个大烟囱通到屋顶。北边什么地方还有一个木头后门通到后面竹园,打开门栓就见竹子已经长到后门口了,几乎没有空旷的地方。她养的一群鸡就喜欢呆在屋后竹园里吃虫子、野草和竹笋。

      我出生时,奶奶将近70岁了,我记事时,她已经70多了。如今很小时候的印象有点模糊,六、七岁开始上学后,记忆比较清晰。每年冬天下雪后,二哥就要喊我跟他一道去奶奶家。从我家去她家有一段较长的路,先要走一段窄窄的田间石板路,经过一条河,从石条搭着的桥上经过,再上段石板台阶路,就到了旱田冲村,经过村子南边,绕一段山涝弯弯湿湿的泥巴路,进入一座毛竹园,开始上岭,快爬到岭头时,有一截石块交错垒的台阶路相当陡峭,上完台阶就到了塝上,再沿着田间小路,往前走一截就到了奶奶家了。这一段路平时走不近,下雪天更不容易,我们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奶奶家都快到中午了。奶奶的屋朝南向阳,雪过天晴,大阳照着田野屋顶,发出耀眼的光芒,奶奶颤巍巍地站在门口张望,头发也显得更白了。只见门口放了一个大大的木澡盆,里面盛了大半盆雪,已经开始化水了,化水的部分变成有点发黄,屋檐化雪的水也正好滴在盛雪的盆里,把雪滴成了几个比大姆指粗一点的洞。奶奶看到我们来了,立即起身把木盆里的雪倒掉,并开心地裂开嘴眯起眼笑起来,她一边倒一边笑,一边笑一边响亮地说道:“我知道你们要来!我知道你们要来。”原来下雪天奶奶家的水快用完了,她正用木盆化雪水准备食用。二哥说“我知道您的水快用完了,我就是来挑水的啊!”只见他立即拿起竹扁担,挑起木水桶,挑了一趟又一趟,直到把奶奶家大水缸里又装满了。他才十多岁,挑两个满桶水走路有点不稳,雪地里留下他一串蜿蜒曲折的脚印。

      最开心的是每年腊月里,到奶奶家做豆腐,做豆腐要先把黄豆用水浸软磨碎,用布过滤豆浆到锅里煮熟,之后用石膏化成水豆腐,再用板块沥水压缩成型。她家那个石磨和大锅发挥了不可忽缺的作用。石磨安装在长方型的木条凳上,通过上下两块带凹凸槽转动磨擦来碾碎食物。下面一块磨固定不动,上面一块磨装了一个木柄,木柄上面有一个圆孔,用一个丁字型的长木柄连接。丁字柄横头两端用麻绳吊在屋梁上,手就抓住两端,来回推搡着石磨旋转。记得是三哥磨黄豆,他也才十来岁,个子比磨盘高不了多少,磨绳放得很低双手才能勉强够得到。我帮着点黄豆,石磨转一圈,我就用木瓢装一瓢被水浸软的黄豆倒进磨芯中间的孔里。石磨的下面摆放着一个大木盆,磨碎的黄豆沫就从磨沿周边源源不断流落到盆里。

      锅台大锅的上方拴吊着一大块白砂布,爸爸把磨好的黄豆倒在布袋里,摇晃揉捏,往下漏着碎黄豆的白浆水,浆水洌在锅里,用文火烧开,就成了豆浆。这时妈妈把灶笼里火弄小,就起身给每个孩子盛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豆浆解馋。烧开后的豆浆再装到大水缸里,里面点些石膏就变成水豆腐。这时候妈妈又给我们每个孩子盛一碗,里面放一些糖或者盐,做成豆腐脑给我们吃。布袋里剩余的黄豆渣也留着炒菜吃,放点姜蒜和辣椒很好吃。锅底结一层薄薄的焦糖色豆腐锅巴,爸爸用手整一块挤干水递给我,我不太感兴趣,还是留着炒辣椒吃不错。在一排凳子上排几个木板形成的方框,里面铺好白砂布,把缸里的水豆腐装进木框的砂布里,装满折叠包起来,盖上上面那块板,板上压一块洗干净的石块。木框下面漏着水,开始水漏成线状,慢慢滴成点状,直到水漏干了,打开布包一看,雪白的豆腐就形成了。做好的豆腐爸爸就把它们放在豆腐板子上,驾在稻箩上挑着回家,准备过年啰。有时候豆腐比较嫩,时间已晚我们赶着回家,爸爸在前面挑着,我在后面跟着,一路走我看到豆腐一边还在滴着水。豆腐红烧、炖腌菜、做煎豆腐都好吃极了,是我们当时的最爱。

      奶奶裹了小脚,走路很慢。但她还是经常提着一只很小的小竹篮,里面装了几个鸡蛋,一拐一拐地走到我家来。当她走到我家附近路上时,妈妈发现了赶紧前去搀扶她进到家里,让她在我家坐着休息,叫我把她的鸡旦拿到河埂上代销店,有时兑半斤煤油、有时兑一块肥皂或一斤咸盐。等我回来她才提了竹篮里的日用品拄着拐棍慢慢地返回她的家。

      有一天下午放学回家,奶奶又来我家了。不知是妈妈跟她聊了家务的繁忙,还是奶奶对新社会女孩子读书的不理解。我开开心心刚进家门,书包还没放下,奶奶就劈头数落了我一句:“你这个小嫚妮,也要帮你妈妈做点事哎!”当时七、八岁无忧无虑的我,根本不懂生活的艰辛,猛然间吃了这么一句严厉的批评,第一次躺倒地上哭了一个……

      奶奶77岁时,生了一场大病,爸爸找人把她抬到我家住下,睡在楼上,家人日夜服侍,记得她去世当天还吃了一只老母鸡。

      奶奶是一个孤寡老人,丈夫和儿子去世较早,她一直没有再嫁,一个小脚女人独立生活,坚守陶家门户几十年殊属不易。所幸晚年是生产队关照的五保户,生产队供应粮食,她自己养鸡养鸭生蛋兑换点日用品,砍柴挑水这些体力活就由我家这唯一的叔伯亲戚晚辈包了。

      她去世后不久,生产队就把她家的房屋拆除了,屋梁的木头可能卖了钱还是烧了锅,不得而知。只是记得看到好多人在屋里架梯爬上爬下,敲敲打打,先把瓦掀了,再把梁卸了,土墙成块的小砖拆了堆在一起,然后这些统统都搬走了,只剩下几截不成型的士墙遗世独立……我家人口众多,当时的家庭负担较重,也自觉尽了一部分扶助赡养的义务,但不曾有一砖一瓦的继承。后来,我放牛时经过奶奶家旧址,发现她家房屋断垣残壁还在,屋基长满了竹木树林,水塘和水井已湮没在荒草丛里。物是人非,那年头,村子里被毁灭的徽派建筑比我奶奶家的屋好了去!又何止一处啊。

      奶奶则永久安息在她家塝上房屋对面的麻里牌山上,我们年年清明都去祭祀,直到现在。

    【审核人:凌木千雪】

        标题:陶莲仙:塝上奶奶家的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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