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寒假杜雯雯没准备回家，送走最后一个室友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母亲打了几次电话，她说自己找了份家教，待遇很丰厚，就不回去过年了。当然母亲很失望，不过这好像正是杜雯雯所期待的。
杜雯雯出生在豫东平原的一个小乡村，是家中第一个孩子。刚满月，父母就把她丢给爷爷奶奶，继续回上海打工了。杜雯雯从记事起，就和大伯家的两个孩子一起跟着奶奶了。奶奶下地干农活，她就和堂兄妹一起在奶奶的三轮车斗里哭，直到睡着或者奶奶干完农活。奶奶做饭，他们又在厢房的床上哭，直到奶奶做好饭或者睡着。
再大些，杜雯雯更多的是被关在院子里哭，直到躺在柴堆上睡着或奶奶回来。其实杜雯雯是有爷爷的，但爷爷酷爱打牌，大概只有吃晚饭时能见到爷爷。
再后来杜雯雯又添了妹妹和小弟，杜雯雯也开始上幼儿园了。别的小朋友第一次去上幼儿园都要大哭一场，杜雯雯没有。奶奶夸杜雯雯很坚强，邻居们却说，杜雯雯眼泪早都哭干了。这种说法似乎有道理，当春节过后，弟妹们都抱着父母的腿哭着不让走时，杜雯雯竟然没哭，那时，她其实也不过五岁。
杜雯雯小学是在县城的一所寄宿制小学上的，两周放假一次，每次放假四天。临近放假是小学生最高兴的时候，但杜雯雯并不太高兴，家里常常比学校里更乱，家里除了自己的弟妹们，还有大伯家的两个孩子。喧闹声、争吵声以及奶奶的呵斥声成为家中永恒的主旋律。由于家里孩子太多，奶奶能让他们吃饱饭已经不错了。甚至有几次杜雯雯没有吃饭，奶奶也没意识到。为此，杜雯雯感觉学校有时比家里更舒心。但放假还是必须回家的。
父母一般每年春节前两三天回家过年，这几天自然会成为杜雯雯和弟妹们最期待的。父母回来当然会带回些零食、新衣服，回来后还会带他们姊妹几个逛超市，采购年货。这本该是杜雯雯最快乐的日子，但有了弟妹后，杜雯雯发现自己被关注的机会少了许多，弟妹们几乎是时刻缠着妈妈，自己常常只有看着的份。父亲过年也比较喜欢到处打牌，偶尔坐下来说说话，更多的是说教或者训斥，告诫自己要好好学习，他们出去打工多么辛苦，一切都是让他们姊妹几个过上好日子。杜雯雯心里却不认为父母都外出了，自己和弟妹们就能过上好日子，至少认为母亲应该留下。当然，杜雯雯是不敢顶嘴或者反驳的，因为她是领教过父亲的冷脚的，记得某一年的春节，杜雯雯确实记不清是哪一年了，只记得自己被父亲一脚踹到院子里，新衣服上沾满了污泥。那个春节她是穿脏衣服过的年。虽然后来母亲让她换一件，但她坚持穿那件被母亲擦拭得并不太干净的衣服过年。
杜雯雯的初中也是在县城的一个寄宿制学校上的，和小学一样，每两周放假一次，自然也要回家。和小学不同的是，他不再让奶奶或者爷爷来接她了，而是自己回家。因为这样，她可以在放假后不必立刻回家。一般学校会在周五上午上完课就放假，杜雯雯会等到下午四五点才回家，好在爷爷奶奶家离县城不远。杜雯雯在心里一直把家当做爷爷奶奶家。虽然那时爸妈已经出钱在老宅子上盖起了楼房。
后来杜雯雯又找到一个放假也不在家的理由，一般在放假的第二天，她会告诉奶奶，自己要到同学家写作业，理由是家里太闹了。其实她已经在昨天晚上连夜把作业写完了，为得就是第二天能骑车离开这个家，当然也不忘记背上自己的书包，毕竟是出去写作业。
杜雯雯是在初中期间逛遍了县城的大街小巷。也熟悉了各条街上的小吃，西关十字路口的米酒汤圆很好，老板娘每次给的米酒量都很足。南关街西头的粽子摊也挺好，主要是那里的玫瑰水可以随便喝。北关菜市场有家烤红薯也十分诱人。只是东关的羊肉汤太贵了。杜雯雯只喝了一次，心疼了一个周。还是因为爷爷赢了钱，提前把下两周的生活费给她了。一般等天快擦黑时，杜雯雯才回到家里，弟妹们有时已经睡了。自然她会告诉奶奶自己已经在同学家吃过晚饭了。晚上饿得很了，就去厨房找点剩饭什么的。总的来说，在初中期间，杜雯雯感觉家就像个睡觉的地方，只有天黑她才回家。
杜雯雯在高中又有新发现，高中四个周才放假一次。也就是她一个月只需要回家一次。后来杜雯雯发现了更大的惊喜。放假期间也可以住在学校寝室，而且这时的生活费也是由父母直接打到银行卡上。唯一需要她回家做的事，是拿换季的衣服和棉被，因为寝室柜子太小，没法把一学期需要的东西一下全放进去。在上高中期间，杜雯雯感觉家就是自己寄存衣物和棉被的地方。
杜雯雯高中时期学习格外勤奋，当然也是为了上大学，而且为了上个好点的大学。因为在杜雯雯的印象中，只有好大学才会离家更远，或者说只有离家更远的大学才算好大学。杜雯雯高考成绩并不太好，但能上不错的二本。成都应该算得上杜雯雯向往的城市了，她曾看到过一些以成都为背景的小说，感觉成都还不错。但最重要的是，成都不仅距离自己居住的豫东小县城远，而且距离父母工作的上海更远。
杜雯雯进入大学最兴奋是她有了自己的寝室、自己的床。当然高中时也有，但那时候的寝室真的只是个睡觉的地方。早上五点多起床，洗把脸就匆匆赶往教室，中午趴在教室课桌上休息，晚上十点左右回寝室，必须在十五分钟内洗漱休息。这样算来，每天呆在寝室并且是清醒状态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一个小时。而大学除了上课，杜雯雯有大把时间呆在寝室，躺在床上。杜雯雯突然有种找到家的感觉，有好几个晚上，她躺在自己用蚊帐编制的两米见方的小天地里尽情的哭泣，说不清是伤感还是欣喜。大概是爱屋及乌的缘故，杜雯雯不仅爱打扫卫生，还爱和室友们分享自己的零食。至少，她把室友们当作了家人。
当送走所有室友后，看着偌大的寝室只有自己一人时，当然还有室友们留给她的零食和电脑，杜雯雯感到很充实。后来，母亲又打了两次电话，都被她坚决拒绝了。杜雯雯相信当自己第一次向母亲说不回家过年时，母亲应该已经知道结果了，后来两次打电话应该是出于侥幸，再试试而已。
除夕如期而至，杜雯雯看着春节晚会，吃着自己下的速冻饺子，感觉一个人过年也不错。手机不停地响起，多是在微信上，同学和亲友发来的祝福信息，她也给父母分别转发一条祝福信息。当杜雯雯再次看手机时，突然发现一条短信，目前很少有人还发短信了，除了广告。杜雯雯还是打开了那条短信，不是广告，是学校文学院团委发的一条祝福信息，另外还邀请在校学生明天去礼堂参加团聚活动。杜雯雯本还疑惑学校怎么知道自己没回家，突然想起来前些天，寝室管理员让不回家的学生登记一下，便于管理。杜雯雯一直在犹豫明天要不要参加团聚活动呢，最后决定，看明天心情吧!
第二天，杜雯雯很晚才起床，其实还不到八点，不过比起家里五点多就起来拜年确实是很晚了。杜雯雯春节前给自己准备充足的食物储备，自然不担心早餐。可吃早饭干嘛呢，于是又想起了学校组织的团聚。于是杜雯雯就来到了礼堂。当杜雯雯到时，大部分学生都已经到了，大约有四五十个人的样子。活动开始，首先有学校团委的一个领导发表祝贺致辞。接着是让学生代表发言，第一上去的是个女生，竟然是汶川的。她说自己没了亲人，没了家，只好把学校和同学当作家和亲人了，最后还哭了。另外上去的几个学生的情况也很类似。杜雯雯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多孤儿，还都在自己身边。想着想着，杜雯雯突然有些担心，一会儿领导会不会点到自己发言，自己怎么说呢!事后，她想明白了，发言的肯定是提前安排好的。不过当时没太明白，于是杜雯雯借上厕所的机会溜走了，学校发的慰问品也没拿。
走在空荡荡的校园里，杜雯雯感觉不到今天是春节，主要是氛围不对。由于城市禁止燃放烟花爆竹，此刻，自己听不到一丝爆竹声。另外校园此时的风是温湿的，缺少寒意。不比家乡豫东平原的风，是干冷的，再加点雪花更有年味了。
想着刚才发言的学生，她们真可怜，没了亲人，没了家。不过一下子又想到了自己，会不会别人认为自己也是孤儿。杜雯雯下意识的四下看了看，校园静悄悄的，没一个人，但她还是加快了回寝室的步伐。
在杜雯雯进入寝室的一瞬间，她突然有个念头，我要回家。自己不仅有父母，还有弟妹，还有爷爷奶奶，而且他们还都很健康。杜雯雯知道接下该做什么，她知道春节的火车票可不好买，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当杜雯雯找遍各个网站后，果然是一无所获。去郑州票直到初五才有。正当她绝望时，突然想起来可以坐汽车。于是杜雯雯简单拾好行李，背上背包就往汽车站跑。当看到车站里稀疏的行人时，她心理有点忐忑。当最终得知成都根本没有发往河南的长途车时，杜雯雯彻底绝望了。
走出汽车站，杜雯雯没有回学校，她背着行李走在成都的大街上，就像当年上初中时自己游走在县城的大街上一样，不同的是，原来是不想回家，现在是回不了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