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书之痛
朱国平(四川射洪)
我喜欢读书，喜欢买书，喜欢收藏书，视书为珍宝，为爱人，为儿子，特别珍惜，特别疼爱。每购新书，必用牛皮纸包封皮;每看书，捧书前，必先净手，生怕手脏，翻书时会污秽了书页;书总是捧读，很少置于几案摊读，一怕几案不净，二怕磨损了书脊书沿;看书从不卷书，更不折页，总是备一根书签，书看到某页，该休息了，合书不看了，书签便夹放某页，下次接着看时，直接翻到书签处便可。所以，我读过的书，皆崭新如新购。
爱书如命的人，往往不愿意别人来借书。偏偏我又是爱炫耀的人，总爱吹嘘自己有多少多少藏书，有些什么什么书，也爱读书却不大爱买书的人听了，就来借书，偏偏我又是很大方的人，也特别喜欢爱读书的人，别人来借，毫不犹豫就借出去了，绝不吝啬。书一借出去，却又免不了会有几分惴惴不安，怕别人弄坏了书，更怕别人丢失了书，只盼借书的人快些看完快些还来。别人还来了，书原装原样，爱惜保管得特别好，没有污秽，没有磨损，没有折痕，就特别高兴，再借，一口不打嗯腾，很乐意地再借给他(她);还来的书，若有我不愿意看到的东西儿，脸上不表露出来，心里可是老大的不高兴，他(她)还要借书，心里就有些别别扭扭，不那么情愿，最终还是借出，却是叮嘱了又叮嘱。
我幺妹的儿子，读初中高中时，幺妹前来借过我不少书，都是老师要求必须阅读的书。很久之后还来，一检查，我简直想要痛哭一场。我那外侄儿，在每一部书里，都用铅笔，划上了不少的曲线条，有的书大段大段地划，有的书划得很密集，那本《培根论人生》最惨，几乎全书都给划了。划得还很夸张，波峰浪谷起伏不定，高峰腾起，有的冲到了上一排甚至上两排的文字中间去;浪谷有的很夹夹如悬崖绝壁，有的很开阔谷底阔如平原。也不直，上飘下斜，尽情自由放马驰骋。问为什么要这么划，幺妹说，老师那样要求的，要学生把书中名言警句和好词好段划出来，老师检查就是看书中有没有划线，画了线，说明看了还是认真看了。什么老师啊，这哪是教育学生爱学习，分明是教育学生污染书籍、毁坏书籍、摧残文明嘛!
借了还了还好，虽有令人不高兴处，书总还在。还有借了不还、还而残缺的呢。《红楼梦》被舅舅借去、《李自成》被同事借去，收回来就不全，掉了那么一两本，好在后来在旧书摊上补全了;《明史演义》《小五义》《白求恩大夫》等被老同事借回家去看，借而不还，问他们要，说是丢了，也不知是真丢还是假丢，丢了也不赔钱;一部家藏的民间故事集，被教过我的民办老师借去，后来上门去要，一句“不知道丢哪儿了”就把我打发走了;我最早买的《简爱》，我还没看完，被一女教师抢去看，不几天就说不知被谁拿去了，我怄一口气，只好又重新买一本;我结婚时，爱人的一位美女同事，拿走我好几部书，有《废都》《白鹿原》《荆棘鸟》等，后来竟也不还……每每失书，都令我抽一口冷气，极为沮丧。大多数借书者弄丢了书，都不说赔偿的话，有的甚至连道歉的话也不说，令我特别生气。那书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啊，也是钱买的呢，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那时工资低，一部书的价格，往往是一两天的工资收入呢。有的倒是说要赔，却只是口头说说，并不真正赔来;极个别看似真诚要赔，却被我大气地说算了算了而就真的算了。
去年，我痛失了好几部好书，令我最为痛苦。一位女文友，两年前来我家借书，第一天借去了大部头的《藏地密码》、美国作家斯蒂芬·金的中篇集《肖申克的救赎》和台湾女作家三毛的精品集，第二天她来我家附近约我喝茶，又向我借书，要借世界名著，特别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品。我回家给她拿来一部《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品大系》，里面有德国作家黑塞的《荒原狼》、英国女作家伍尔芙的《到灯塔去》、以色列作家约瑟夫·阿格农的《婚礼的华盖》、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的《个人的体验》等长篇小说，虽说字很小，但没有错误，是我的珍藏书籍。还借给她一部德国作家亨利希·曼的代表作《臣仆》和一部名为《情人》的法国中篇小说集。晚上我还请她吃了小吃。她一借一年都不还我，我也见不到她的人。一年半后，我几次打她电话，都是关机;发她微信，她居然把我拉黑了。又过了些日子，才听说她因家庭矛盾，神经失常了。我心一紧，为我的书担心。几个月后，她终于出现了，看来神智恢复了正常。我问她要书，她还了我《藏地密码》，其余的书，她向我一个劲道歉，说搬了新居，搬迁的时候弄丢了。那么多的书，那么些有价值的好书，咋会搬家搬丢了呢?我不相信，我也不甘愿就那么失去它们，想要她赔，她从网上买了一部纸张低劣、字迹又小的盗版《肖申克的救赎》还给我，而我的那部可是精装本呀!又拿了一套也是盗版的卡夫卡全集来赔给我，对于我来说，这套卡夫卡全集毫无用处，因为卡夫卡的所有著作我都有，且全是纸张特别好的正版书;她还拿来两张她的画家丈夫的两幅小型张国画来送给我，就算抵偿了。不管她赔偿我的东西价值几何，但都不是我的需要啊，我要我的书呀!我很痛苦，几欲流泪，却又无可奈何。后来，我才从别人的口里知道，她与老公闹矛盾，拿家里的物品发气，见啥砸啥，见啥撕啥，我的那些书就是被她发气撕了。我很震惊!天，一个爱好读书的人，怎么会做出对书如此残暴的行为?!世间有这样的读书人吗?书有何罪，竟然成了家庭矛盾的牺牲品!孔夫子有灵，也该惩罚惩罚这样侮辱圣贤的罪人!
突然间损失那么多的书籍，我也有罪呀!我为什么要那么大方呢，为什么要一次借给她那么多呢?就不能一次借一本，还一本再借一本吗?
痛定思痛，我决定再不借书，哪怕他(她)与我的关系再好!
清代诗人全祖望曰：“有书不借乃一痴，借书不还亦一痴。”我还是做个有书不借的痴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