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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治祥:我们如何想象未来

  • 作者:魏治祥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2-05-25 00:4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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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还记得那个记者采访放羊娃的故事吗?

      记者:你平时每天都干嘛呢?

      放羊娃:放羊。

      记者:放羊是为了干什么?

      放羊娃:等羊长大了,卖钱,娶媳妇,生娃。

      记者:生娃干啥?

      放羊娃:让娃放羊......

      先别急着嘲笑放羊娃,且试着想象一下,如果没有改革开放,记者在将来的某一天,用同样的问题,问娃的娃甚至娃的娃的娃,那娃怎么回答?——恐怕得到的还是同样的答案。这是农耕文明社会的标准答案。如果他回答说将来去卖羊肉串,那一定是天方夜谭。对未来的想象,离不开当下的黄土高坡。身处封闭的圪梁梁和山沟沟,才会有农民对皇帝的想象:用金锄头挖地。顿顿吃白面馍馍。

      上海封闭之后,没有人告诉过我小区每次核酸检测的结果,也没有人说过还要封多久,大约什么时候解封。未来的日子,便很难想象了。

      便回忆从前如何想象未来。

      受了贫穷的限制,我们那一代人,从小到大,对未来都缺乏想象力。困难时期瓜菜代,你能想到未来能吃饱饭,一个星期争取吃一回肉,最好是那种膘厚的,一咬一冒油。你不可能想象从来没听说过的龙虾,鲍鱼,包括并不值钱的啤酒。至于那种安装了空调,冬暖夏凉,有美女在门口迎宾的餐厅,就更加不符合“用金锄头挖地”的穷人逻辑了。

      我眼里的未来,全是好吃的。那“未来”通常离我不远,一伸手就够得着。

      例如锅盔。

      锅盔是一种发面饼。赵镇街上,最早打锅盔那人姓甘,人称甘锅盔。印象中甘锅盔的摊子就在薜素面门外,一炉灶,一面板,面板上有半碗盐,小半碗油,底下有一个大面盆。甘锅盔多数时间光着膀子,毫无必要地系一条脏兮兮的白围裙,啪!啪!啪!擀面时把擀面杖敲得惊天动地,擀一下,敲两声,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打锅盔。擀好的锅盔先放到抹了油的鏊子上煎,然后置于炉膛烘烤。甘锅盔拿开鏊子那一刻,表情香甜,浓浓的面香直扑最近的鼻孔,香得人口水直流。锅盔不贵,一两粮票三分钱。那时我对未来的想象,不用说就是既有粮票又有钱,一口气买两个锅盔,我一个,豁出去了,另一个给我哥,边吃边响亮地吧唧嘴巴,眼红同伴。结果弄钱粮的办法是我哥想到的,买米时少买一斤,我妈看不出来。大米一角三分八,买四个锅盔还余下一分八哩。实际上我们舍不得一次性消费那么多银两,买了一个锅盔,一人半个。小口小口吃,包在嘴里半天不吞,很吃了好久,吃安逸了。

      第二个对未来的想象比较超前。越过锅盔摊子,昂然走进薜素面,堂而皇之地坐了,喊:来两碗面,一碗红汤,一碗清汤!面比锅盔贵,八分钱一碗。别看比锅盔才多五分钱,档次却上去了。锅盔算零食,吃面叫打馆子,也就是北方人说的下馆子。坐下来吃面跟站在外面吃锅盔完全是两码事。放学回家,经常看打锅盔,顺便瞟一眼面馆。馆子里传出来的香味远比锅盔复杂,熟油辣椒,葱,蒜,猪油,味精,花椒面。不敢多闻。主要还是胆小,怕买米时贪污多了形成大案要案。

      后来自然是先吃薜素面,再吃何抄手(馄饨),然后醪糟蛋。醪糟蛋一角五一碗,一碗才一个蛋,那已经是非常奢侈的享受了。从甜食店出来,特别想把甜腻了的感觉说给人听,却不敢,万一传到我妈耳朵里,后果不堪设想。

      除了吃,对未来最远大的想象就是共产主义了。没见过共产主义,听说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另一种说法是土豆烧牛肉。上小学时会唱一首歌:“一条小河清又清,清水河上亮晶晶。那不是星星闪亮哎,是咱们公社的电灯放光明。”你看,楼上楼下,共产主义的灯光,倒映在河面上,小河成了天上的银河。不久,电灯取代了煤油灯,15W的灯泡,灯光昏黄,电压还不稳定,一闪一闪的,给我造成一种错觉,以为电灯不过如此。有一天我妈不知为什么换上一个60W的灯泡,眼前竟一白,这才晓得电灯亮起来不得了,还晓得了其亮度取决于电费的多少。最早见过的电话是手摇式,通过邮局转接,单位上才有,很俏。再就是土豆烧牛肉,土豆和牛肉都吃过,这道菜据说是用来讽刺没有见过共产主义的苏修。

      从前,对大多数人而言,未来的日子是不需要想象的,得过且过才叫正常。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当一天农民种一天地。农耕文明,祖祖辈辈就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靠天吃饭,交皇粮国税。改革开放多年后,有记者进入深山采访。听说记者来自北京,一老大娘问:毛主席他老人家可好?记者答:毛主席已经去世了。大娘又问:现在谁当毛主席?信息之闭塞,可谓“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至于我所在的县城,也好不到哪去。从前文的称呼便可见一斑,姓氏加职业,姓甘,打锅盔,就叫甘锅盔。姓薜,卖素面,就叫薜素面。姓赵,修手电筒,谓之赵电棒。赵电棒的儿长大成人,如果不出意外,便是又一个赵电棒。至于企业,多年后那些年老职工退休,儿女可选择一人顶班,一个萝卜一个坑,集体仍是集体,全民仍是全民。阶层,基本上是固定的。

      因为对未来缺乏想象,我们便很容易接受当下。

      文革如火如荼,身为红卫兵小将的我们,正兴致勃勃地造反,忽然被要求去当农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二话不说,立即下乡。记得我当时选择去向,最在意的是,粮食够吃,有柴烧;不能离家太远,方便我妈退休后帮我喂猪。

      红五类子女可以进工厂或参军了,我选择了参军。对未来的想象是,要么提干,衣锦还乡;要么干五年,退伍便是二级工。后来才知道,没必要受那么多苦,干三年回家是二级工,两年后自然升三级。

      进工厂后想,好好学技术,争取熬成八级工,每月挣一百多块钱。

      谈恋爱之前想,未来的妻子应该爱好广泛,例如爱好做饭,洗衣服和打扫卫生。至于长相嘛,没办法做到具体,只是觉得应该不丑,中等偏上,漂亮点更好,例如电影里的女特务。正式谈恋爱时直奔主题:尽快结婚,生儿育女。只能生一个的情况下,最好生儿。儿长大了干什么,没想过。这就不如知道让娃接着放羊的那个娃了。后来想,我们那一代的未来,自有政府安排。儿女长大后也一样,都得服从安排。放羊那个娃的娃,政府不管,由老天爷安排。

      未来的不可知,决定了我们充满了“远虑”,生怕在某一天有一个好歹,出一个“万一”。每一个中国人都无师自通地掌握了一门绝活:储蓄。

      我当兵那年,每个月津贴费6元,高寒补贴2元。拿到那钱先买牙膏肥皂信封邮票,再留2元烟钱,剩下的统统存死期。当兵五年,退伍回家时,竟怀揣200余元巨款。结婚后,夫妻二人月薪加起来六十多元,仍然不放心未来,舍不得给“当下”的女儿喝牛奶买新衣,非要把钱省给她的“明天”。如今老伴每每后悔,说亏待了女儿。我表示赞同,说早晓得该把所有的钱花光。甚至提议:要不,咱倒转去?

      那时,真的没想到“未来”会滋润到这步田地。

      没想到中国有一天会改革开放,而且不再纠缠姓“社”还是姓“资”。

      当年从工厂调到广电局,我饭量大,最担心粮食不够吃,犹豫再三,再四,再五才拿定主意。忽然有一天,粮票取消了。油票肉票豆腐票火柴票肥皂票自行车票这票那票,一夜之间,统统消失了。没有经历过紧缺时代的人,你无法想象那些票有多么珍贵。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封控初期的上海,流通渠道一堵,统一保供了,你有钱,却买不到东西。

      你很难想象,才几年工夫,老百姓便可以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了。

      回到上世纪六十年代,假如邻里之间聊天,你提到电视机,对方没准劈脸就吐你一泡口水,说你妖言惑众,拿他当瓜娃子。改革开放后,我和我哥合伙买了一台黑白电视,孔雀牌,九英寸,250块钱。每天晚上,我家人山人海,主人根本没有立足之地。那时同样尺寸的彩电要卖3000元。彩电便是未来,须踮起脚打量。便想,还得攒钱呀,将来争取用彩电看春晚,这辈子才算活出了人样。

      电视机之后是洗衣机,半自动的。那天两家人,六个好奇宝宝,团团围了,齐齐把头探向中间,看它嗡嗡嗡旋转,看衣物载沉载浮,然后一齐嫌它洗不干净衣领。

      曾几何时,县团级干部凭介绍信才能坐飞机,后来,有一架波音的头等舱,居然出现了甘锅盔儿子——小甘锅盔。

      曾几何时,勾勾鼻子外国人所在的国,能去的,只能是国家级领导人,后来,赵电棒的孙子小小赵电棒——如今经营电脑,改名为赵联想——踏上了欧洲十国之旅。

      后来我才明白,当中国人不再好奇,坦然面对着一个又一个新生事物时,意味着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他们已经抬起头来,开始仰望星空。

      从前,已经太过遥远,遥远到很多人不知道它的本来面目。有的人开始怀念从前,甚至想回到从前。他们难道就因为曾经吃到一个难得吃到的锅盔,难道就因为打了一回馆子,吃了一碗红汤薜素面,便认为那是一个美好的时代?他们难道喜欢各种票证,喜欢紧缺,喜欢挨饿,甚至喜欢被打成右派或者反革命?

      我回忆从前,是因为珍惜现在,且坚信人类有着更加美好的未来。

      疫情意外降临,我们的确很难。

      但我相信,只要上海尽快清零,只要外企不跑,民企不垮,就业不难,社会稳定,我们便有信心继续想象未来并仰望星空。

      2022年5月6日

    【审核人:雨祺】

        标题:魏治祥:我们如何想象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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