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春暖花开的时候了，万物复苏。可是，我的心里犹如飘着秋风瑟瑟里的落叶，不免黯然神伤，愧疚不已。我时常登上杭城郊外的高山峻岭，北望故乡，远隔千山万水，又如何看得清故乡的一草一木呢?它那么偏僻，隐藏在两省交界一隅。看不到的故乡，只有在心里一点点还原。
我的年迈的父母啊，此时此刻你们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用药水维持着生命。你们再不能耕地打场了;再不能插秧割麦了;再不能背着我走亲访友了;再不能登上高高的河堤，望穿秋水，找寻儿女们的方向了。你们住院很多次，都没有让我知道，怕我担心，怕我来回折腾浪费钱。有几次还是二姐偷偷告诉我的。几十年的肺结核病已把你折磨得形如枯槁。父亲，你的病， 你的痛，我何尝不牵肠挂肚呢?你越不告诉我，我越难受啊!
我的泪眼已经朦胧，文字已经颤抖。独守老家的二弟，对你们付出的可能多一点。每每想起这些，总是难过。我为什么不能多陪陪你们呢?我被什么捆绑了呢?我多想让我的兄弟，能够代替我登高远眺，怀揣着思念和祝福?也许他不会 ，他需要打理几亩薄田，还要打理乱七八糟的生活。
记得您以前是喝酒的，后来因病久未沾酒。中秋无酒的父亲，一定在这一天想起曾经的阖家团圆，举杯邀月。那一天，你对我们弟兄三个说，将来等你们长大后，老大供我酒喝，老二供我钱花，老三养我老。如今我们都可以做到了，而你却再无法享受美味佳肴。一次次检查，一次次输液，你在和生命博弈。疾病和衰老整垮了你 ，还有很多家族的外界的委屈，也要一并承受。
原谅儿子的无能。儿子只是一介书生。除了养家糊口外，只能写一点无用的文字。我用了38年追逐文学之梦，却没有多大的成就。而你们也一样，奋斗了一生，拼搏了一生，也终无所获。祖父被国民党杀害时，您才八岁 ，下边还有两个弟弟。我后来听奶奶说过，说你十岁就开始扶犁耕地了。你吃的苦，你经历的磨难可想而知。您一辈子没有读过书，用实际行动诠释“勤劳”和对党的“忠诚”四个汉字。
心中有鬼方生愧。人生有很多愧：愧对父母、愧对妻儿、愧对朋友、愧对自己。它那巨大的魔掌威力无穷，使人无法摆脱。即使摆脱了，也会身心疲惫，形容憔悴。如我所是。
夤夜，我常想起年迈的你们。你们一辈子守望家园，在贫瘠的土地上耕耘劳作，含辛茹苦地将六个儿女抚养成人。孩子是父母的希望，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有一天，这些龙和凤腾云驾雾展翅高飞远离了你们模糊的视线，对于父母多少有一点失落的感觉。倘若儿女在外能闯出一番天地有了出息，相反也是一种心灵的安慰。而如今你们老了，我们却还在茫茫人海里寻觅救命的稻草;在虚幻的世界里，东一头西一头，连南墙也撞不到。我们很少回家，也从未为你们过回生日，甚至连你们的生日也不记得。人说，忠孝不能两全，而我们既不忠也不孝。我们忠的是金钱和贪婪，孝的是阴谋和奸诈。我们无暇顾及父母窘迫的生活泣血的感受。有时还把子女扔给你们抚养，给一点钱了事。这是对父母对孩子的不恭、不敬和不负责任。拖累了父母，疏远了亲情。弟媳妇是花钱买来的云南人，性情暴戾，常常莫名其妙地发火，有时借着酒劲对你们拳脚相加，非嚼即骂。但是，你们仍然为她带孩子，操持家务、农活。甚至还当起了保安，白天昼夜看守儿媳，生怕她跑了。这也难怪，村上花重金买来的蛮子大多抛夫弃子跑掉了。三十年前，我写过一首诗叫《红被面》，内容就是关于这方面的事。后来发表于淮阴市文联主办的刊物《崛起》。这种赔了夫人又赊钱的事，作为父母怎能掉以轻心呢?你们的内心世界谁会理解?我曾在一场梦里，跪对父亲泪流满面地说，大(方言)，我对不起你呀!醒来，枕巾湿了一大片。而在现实中，我从未如此表白过，连亲切地喊一声都少之甚少。我做错过许多事，你们从没有打我骂我。我曾是你们的希望，你们的未来。如今什么都不是。那种心理落差，无异于从五十四层楼上摔下。在余下的日子里，我将力所能及地照顾你们，让你们的余生少一点遗憾，多一点欣慰。父母在，不远游。我也深知这个道理。但是，生活却拿一把刀逼迫着我，不打工就得死。你的儿媳妇自2012年因我办厂失败，大脑受到刺激，二次进了精神病院，出院后仍然要长期坚持服药，不能上班工作，只能料理一下家务。您的大孙子大学毕业才工作两年多，要买房子，要结婚 ，压力很大;您的小孙子才读七年级，也要发大把的钱去培养。家庭的重担全部压在我一个人肩上。我希望您能够理解儿子很少尽孝的缘故吧。记得有一次母亲跟我说，要经常带孩子回家看看，过一段时间见不到孙子，就很想。是啊，他们都是二老带大的，读小学时，风里来雨里去都是您骑着三轮车接送上下学。去年，您的大孙子和女朋友回来过春节，只在老家过了二天，大年初二就回杭州了。我送他们到街上，无意中，我问儿子给没给你们钱。他说，没有给。我很生气，说怎么不给你爹爹奶奶钱呢?他说，你不是给过了吗?我说，我给是我的，你给是你的。儿子赶忙包了一千元红包 ，让我带回给你们。当您接过红包，我的心里愧疚感就少了许多。因为你们没有退休金，没有养老金，靠的是子女们挤出来的钱啊!
独在异乡为异客。茫茫人海里，谁是我的亲人?我的亲人都在故乡。那里才是我的根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