删电话 徐元富
周末，闲来无事，独坐茶楼，一杯香茗，沁人心脾。
打开手机通讯录，搜索栏目显示1388个电话号码。便从头至尾查看，忽然翻到了去世好几年我老婆亲房孙子辈的电话。按理说也不会通话了，应删掉。但又想保留，因为他还欠我一笔钱。
改革开放时，他开了一家公司，生意红火，成了富翁，名噪一时。
二十一世纪初，因城市建设的需要，公司所在地予以拆迁，给他赔偿了大笔钱。为了得到更大的发展，便在郊外买了大片土地开发房地产。中途资金断链，实行高利贷筹集。当然，我也是他瞄准的对象，叫我有多少筹多少。我说，一个公务员没有多少积蓄，也不想高利回报，我支持你，按银行利息算吧。成交后，第一二月准时结息，甚至还送上门来。第三个月说是工程支出大，叫我等一等。一等就是十多年，既未结息也未还本。
老婆上门去催收，还是好酒好菜招待，几句好话后，强装笑脸离开。后来，听说他病了，而且是绝症。我心急如焚，如果走了，问谁要呢?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呢?思虑之余，叫老婆以探望病人为由，买了水果副食上医院了。
确实病了，而且危重。问候了几句，护士叫离开了。那种情况下，谁能谈债谈钱呢?安慰还来不及呢。
我既为他生命安危担忧，毕竟是亲戚。当然也为资金安全担忧，因为那是我一生的积蓄，养老钱。老婆问怎么办?我仰面向天，随即低头沉默，说了一句话，顺其自然吧。
年后不久，他儿子打电话说，父亲走了，给我特别交代要还清你的借款，不能伤害亲戚。我老婆流下了眼泪，也许是为逝者，也许是为借款。
我们还得参加他的葬礼，还得凑份子钱。他儿子因父亲去世一蹶不振，到现在也未还一分钱。
电话删吗不删?也许他的生命与电话一去不还了，最终删除了。
接着又翻到我儿时一个小伙伴的电话，好像离世三年多了。我们一块儿生活成长，直到高中毕业才各奔东西。我参加工作后，他便去新疆打工了，听说承包了几百亩棉花地，收入不菲，过得还好吧。
几十年来从未见面，平时甚是想念。记得2017年因工出差去新疆，我在乌鲁木齐给他打了电话，叫我一定去他农场转一转，还发了地址。我搜索约700公里远，由于公务在身，会面未能成行。
第二年春初，他老婆给我打来电话，且是呜呜咽咽的声音，说是他去世了。待她冷静后，问明原因是被邻居两条狼狗咬死了。不是他老婆所讲，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天晚上为他写了《天堂无门票》一文，以示思念和纪念。
我脑海里浮现了一幕幕童年生活的快乐和幸福，天天一起打柴割草，上学念书。一起滚铁环、刷泥弹、踢毽子、打乒乓、跳草绳……我们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各自搂着把儿，比赛尿柱高低。有时冲过头顶，流到脸上，甚至嘴里，大家笑得前仰后合，开心至极。
生命无常，而他说走就走了。至今还有他的电话，只好删了。那一刹那，我的眼眶湿了。
继续往下翻，哦，好熟悉的一个名字，记得于两年前逝世了。此人以诗词歌赋为特长，作品常见于报端，许多名胜古迹都有他的墨宝。我们经常一起采风，无畏路途遥远，行走速度不亚于年轻人。研讨文学时，他很健淡，我们不耻下问，想榨取他身上每个知识细胞。他说，古体诗很讲究，在平仄、对仗和韵律上不能马虎，否则行家就要说是门外汉。这是他的经验之谈，出自肺腑的真心话。他具有对同行口传心授的美德，对朋友谦逊和蔼的风范，对创作孜孜不倦的精神，是我们学习的楷模。他的逝世使我失去了一位好师长。
哎，斯人已去，只好删除他的电话。既尔翻到他的大作，读了一首赋，仿佛他又站在了我身边。
继续翻下去，是刚逝世的恩师的电话。出殡那天，我作为学生代表给他致了悼词，念得泪流满面，在场的人都哭了。
恩师从师范毕业调到我老家镇上中心校任初中班主任，恰好我也就分在了他班上。有人说，年长的老师有学识有经验，他刚出来带毕业班，会是嘴上无毛，做事不牢。我开始调皮了，甚至对搏教堂，校长出面调解，也批评了我，我只有委屈于他麾下。
第一堂课，他毕恭毕敬走上讲台，看似威严。同学们呼喊老师好，他瞬间笑了，说，同学们好，坐下。自我介绍说是山里娃，农民后代，通过努力学习考上师范校。今天，我由学生变成你们老师，甚是兴奋和激动。我与你们年龄差距不大，我们共同学习成长进步吧!希望所有学生今后大有作为，成为政治家、军事家、教育家、文学家，即使成为农民、工人，希望都是优秀的劳动创造者。那时，我会有种成就感，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胜旧人嘛。
他话音未落，教室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往后的日子里，他既是老师，又是兄长、慈父，深受学生爱戴。我不仅服了他，还是他的忠实弟子。
高中毕业后，我在同一学校代初中语文毕业班的课，他已是副校长了。有一天，我正在讲课，他不声不响坐在了教室的后排。我有些紧张，又不得不讲下去。
下课了，他问学生，今天老师讲得怎样?学生异口同声地说，讲得好!那好，你们就要好好学习。
晚上，他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我今天讲课如何?我又像他的学生一样难以启齿，也估计有毛病。他慈祥地说，怎么把“悖”(bèi)读成了“勃”呢?弄不清楚可以查字典啊!老师和医生一样，老师把书教错了会误人子弟，医生把处方开错了会要人命，今后一点不能大意啊!
我看着他的名字和电话号码，仿佛又听到了他对我说教的那番话。现在离我而去了，虽然时间不久，电话删不删?再三犹豫还是删了，两颗晶莹的泪水掉在手机上成了梅花瓣。
静坐沉思良久，心痛地删去四个电话。手机里还剩下1334个，但愿永远永远保存着，不论是伤我的人还是爱我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