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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鸿:故乡梁庄是我的灵感来源

  • 作者: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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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21-06-28 23:3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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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梁鸿 学者、作家、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出版非虚构著作《出梁庄记》《中国在梁庄》《梁庄十年》,学术著作《黄花苔与皂角树》《外省笔记》等,学术随笔集《历史与我的瞬间》。

      这个村庄值得我去记录

      3月12日,梁鸿新作《梁庄十年》作品研讨会在北京十月文学院举行。梁鸿以持续的观察汇成新作《梁庄十年》,从村庄内部的人与事开始叙述,以小说的感觉为非虚构写作带来了变革。

      中国作协副主席、批评家李敬泽评价梁鸿的作品时说:“梁庄的文本不仅记录了一个村庄的命运,它还反映、表现了在这十年乃至未来十年中,不断生成和变化的自我意识和历史意识是如何形成的,我们对乡村、对生活、对时代、对自身的认识是如何形成的。另外,今天非虚构在中国获得了广泛的说服力,主要还是从梁庄开始的,梁庄十年,差不多也是非虚构的十年。”

      2008年,梁鸿回到故乡──河南邓州市穰东镇梁庄村住了五个月,每天和村里人一起吃饭聊天,对村里的宗族关系、房屋状况、个人去向、婚姻生育做了类似于社会学和人类学的调查,并历时一年多,写出了《中国在梁庄》一书。2013年,她又出版了《出梁庄记》,描写离开梁庄去外地打工的父老乡亲的生存状态。十年后,梁鸿重新审视故土,写出《梁庄十年》,为读者构建了一部更为完整、曲折的农村变迁史。“这个村庄内部的生活值得我去记录,里面的每一个人,不管他是什么样的,我愿意把他们的状态写出来。”

      梁鸿是在写梁庄,但又不仅仅在写梁庄,她的目光所及、关切所在是千千万万个中国村庄。“家乡并不一定是闭塞的、落后的,而是当你接受了现代文明,才认为它是保守的,其实它还是和原来一样淳朴。梁庄系列于我而言不是写作上的事,它的确是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部分。因为它,我成了梁鸿。”

      “我觉得我真的成了历史中的一分子,和梁庄人一起,站在时间的长河之中,看历史洪流滔滔而来,体味浪花击打的感觉。”梁鸿说,她会以梁庄为样本做持续观察,几十年下来,会成为一个相对完整的村庄志,以记录时代的种种变迁。“十年后再写梁庄会是什么样子?我自己,梁庄,梁庄里的那些人,五奶奶、姐姐、霞子、龙叔、阳阳,很多人,他们会是什么样子?我充满好奇和期待,我几乎等不及时间的到来。”

      童年的故乡滋养了现在的我

      让我有新的灵感、新的想法

      记者:以家乡的人、事、历史为题材,您写过好几部作品,形成了自己有特色的文学世界。现在每次回家是不是总有新东西给您新的灵感?

      梁鸿:我觉得每个作家可能都有不自觉的写作偏好和倾向。一方面,我们要克服自己的偏好和倾向,因为它容易让你沉溺于某种东西;另一方面,可能还要琢磨这种偏好,来找到你情感最深刻的地方。只有在巨大的冲动之下,就是那种不得不写的愿望之下,内在的结构和层次才有可能被打开。对我而言,可能不单单是每次回家有这个新的冲动,有时候坐在北京的家里,突然听到布谷鸟的叫声,听到风吹树摇的声音,闻到某种遥远的熟悉的味道,都会让我想到我的家乡,想到童年、少年的某一个自己早已遗忘的场景。这是特别有意思的。这种场景带我进入很深很远的地方,也带我进入很深很远的情感,这种情感可能我已经完全遗忘了,也不知道有这种情感。但它一定会慢慢再次呈现,滋养现在的我,启发我,让我有新的灵感、新的想法。

      就现在而言,回梁庄可能是我一个深刻的灵感来源。但也许几年之后,当我在另外某个地方想到北京的某一个我生活过的地方,我的大学或者某一个场景,它也会使我有新的感慨,新的想法。对于人而言,故乡是固定的,也是移动的。我在梁庄生活了一二十年,它是我的故乡。我在北京也生活了一二十年,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北京,或者是我长时间不在北京,可能北京也成为我的故乡,新的写作来源。

      记者:熟悉您作品的人都知道,您家里兄弟姐妹多,父亲尽力让你们读书,父亲一直是您文学创作、人生道路上的精神原动力吗?

      梁鸿:说实话,这个问题非常复杂。我对我的父亲当然有一种欣赏和感恩,但如果单单在这一个层面来讲的话,又过于简单了。我觉得,我在想我父亲的时候,其实一开始就是把他看成小说里的人物。他身上的戏剧性和冲突性太强了。如果回归到现实层面,我觉得,我父亲身上那种生命的强劲的东西,那种倔强的、永不退缩的精神一直影响着我。这才是他给我的巨大遗产,而并非是他身上有某种高深的品质。

      父亲确实是我文学创作的一个强大的精神原动力。我在思考他的时候,反而很少思考他为家庭作出多大贡献,虽然他把整个生命都给了家庭,而我会直接思考他作为一个人的存在的有趣和复杂。他始终是具有挑战性的一个人,他不满足于儿女仅仅对他感恩,他甚至邀请你去分析他,分析以他为原型的这样一种人,一种人生,一种人性。他身上复杂的品质让你着迷,让你思考。他不是一个人,他身上携带着无数人生和无数信息。

      梁庄也有很多变化

      乡村是一个新的生命体

      记者:您在书里也提到过,很多人回乡后按照自己的想法盖房子,可是看起来稍微有点杂乱无章,您对此如何评价?您觉得中国乡村应该是什么样的?

      梁鸿:梁庄也有很多变化,比如那种欧式建筑的新房,特别完美,但屋里墙上挂着三个老人的照片,穿着传统服饰,非常混搭。我觉得这个特别值得分析,既有传统观念,也有新旧交替时期特有的观念。前几年有一个艺术家叫欧宁,他在安徽碧山搞了一个碧山村,在那买了农民不住的宅子,把它改造一下,吸引很多艺术家来到碧山村买废弃的房子修建,每年还有不同的活动,建了碧山书局、咖啡馆。那些艺术家们到碧山住下来,慢慢地拓宽碧山内在的结构,他们也成为新农民,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我们一定说他没有给农民带来经济利益就是不好的?乡村振兴,我们需要这种想象力,需要这种尝试。每个人都有走出去的权力,不必说农民就必须留在这块土地上。但如果乡村有足够的资源,我们有一天也可能会回来。关于美丽乡村的建设,我觉得可以有多种多样,经济的、文化的、艺术的,甚至我们想不到的形式,只要它能够带来新资源,能够成为新的启发点就可以。我们关于乡村的概念不要停止在五千年以前那样一个宗族的、家族的、血缘的乡村,它永远是一个新的生命体。

      记者:您在书里讲到互联网时代对于梁庄生活的改变,最近几年也出现了很多记录乡村生活的“网红”,他们的命运也被改变,这些对梁庄有所影响吗?

      梁鸿:梁庄并不是一个非常偏僻的村庄。现在我们大部分乡村都能上网,上抖音、上快手,手机很普遍,很多工作也是通过网络完成的。但如果你说那种“网红”,把自己的生活通过快手或者抖音变现,这个在梁庄还没有。我觉得抖音和快手都是表达自己的方式,最起码能突破封闭状态。但我对个别现象持一种警惕的态度,包括奇观化的表达,扭曲地表达自己,吸引流量。

      记者:关于乡村的文学作品有很多,您怎么定位您对梁庄的书写?

      梁鸿:对于我而言,首先写梁庄可能是我自己的内在要求,我特别想写,不管对这个土地爱也罢,不爱也罢,怨也罢,你的心总是系在那个地方。对于一个写作者而言,有这样一个情感的支撑特别重要,因为写作的起源,实际上是一种情感的需求。就梁庄而言,因为我与它息息相关,与它内在的岁月和时间是相一致的,所以当我写梁庄的时候,会更加感同身受,更能体验它内部的某种逻辑。

      文学是人类生活中必然的存在

      是我们心灵的要求所致

      记者:文学作品不一定都是对当下的直接反映,但作家对时代的思考会以艺术的形式渗透在作品中,对此您有怎样的看法?

      梁鸿:一个普通的生存者,生活很辛苦,但是,有一天他读到一首诗,听到一首歌,看到一个雕塑,看到一篇文章,心情会有某种奇异的体验,或者某种赞叹,或者有某种新的情绪,这就是文学艺术的作用。人肯定不只是在劳作,还要有审美需求,他希望快乐,希望美,要穿一件好看的衣服,听一首好歌,看一部好电视剧,读一部好的文学作品,这是人的本能。作为作家,还是尽可能从自己内心出发去写东西,要相信文学所具有的能量。最起码能影响自身,如果能再多影响一些人,那就更好了。一个小的故事,一个小人物跟时代发生的某种关联,让某个人读到之后有某种感叹,有某种思绪,那也是非常有价值,有意义的。我觉得我们不要过分夸大文学的作用,但也不要过分贬低它,文学是人类生活中必然的存在,它有可能变形成其他东西,但一定会在,因为这是我们心灵的要求所致。

      记者:现在这个时代,文学要获得读者很不容易,可能一位作家辛辛苦苦写出来,没有人看,因为大众拥有多元化的信息获取方式。那么在您看来,作家应该如何面对这种状况?

      梁鸿:能够多一个读者看到你的书,看到文学,是非常重要的,作家传播文学也是义不容辞,作家也是一个职业,应该承担一定的传播功能。当然写作的时候一定要保持自我,而且我觉得作家承担的方式有很多,比如必须要好好写你的东西,必须非常严肃地去思考,锻炼自己成为更好的作者。毕竟图书阅读是慢热的事情,需要一个时间段的认知。

      记者:贾樟柯的电影《一直游到海水变蓝》将镜头对准余华、贾平凹和您等作家,也有很多中原农村特别的风物,有一种乡情的慰藉感,您自己看这部电影时是什么感受?

      梁鸿:我觉得这个电影提供给我一个反观自己的机会,就是以别人的眼光,重新再看自己熟悉的地方。比如我发现,原来我的家其实还挺破败的,原来我们村那条河也没有那么宽阔。这些事物之于我,是一个巨大的承载,是一种生命的承载力。但是对于别人而言,就是一条破败的小河。其实每一个地方,只有对于在那里生活过的人来说,才是一片宝地。这个宝地,指的是它赋予你跟它之间一种深刻的关系。你会由此思考很多很多。

      梁鸿自述:面对梁庄的乡亲,我又变成了村里人

      写《中国在梁庄》时,一方面觉得很温馨,回家了,同时也有震惊和陌生感。我携带很多问题,毕竟那是第一次写这个村庄,村庄的历史可能都会在笔下呈现,我把这个村庄作为整体形象来书写和观察,它甚至具有某种隐喻,我把它当作所有村庄的缩影。

      第二本书《出梁庄记》的工作量很大,要到全国各地走访从梁庄出来的亲朋好友,了解他们的生活和工作状况。因为要行动,要走出去,到不同的地方,城中村、郊区、农村,甚至更偏远的地方,了解他们的工作,了解他们跟城市的关系。这个过程给我上了一堂非常深刻的中国生活课。只有进入到一个生活细节里面,才会发现那是一个千丝万缕、幽微而又复杂的世界。

      写完这两本书之后,我觉得梁庄人已经住到我心里边了,采访过那么多人,再回梁庄时的感觉是不太一样的,对他们有了一种格外的亲情,甚至是留下了某种具有象征意义的烙印,让我更加融入到这个村庄内部。

      写《梁庄十年》这本书时,我的心态非常放松,就想写自己的亲人。如果说前两本书还带有一些整体化、问题化、事件化的书写,甚至有某种刻意的东西,那么,《梁庄十年》就是在描写梁庄丝丝缕缕的日常生活。比如说五奶奶,前两本书写的是一些事件给她留下的烙印,而《梁庄十年》里的五奶奶特别日常,我就截取她的一天,展现这么一个乐观、耍赖、可爱的小老太太。我自己很喜欢这种书写。

      对于我的农民出身,我从来没觉得低人一等,这方面我比较迟钝。让我比较自卑的,反而是因为原来我比较内向,不会说话,不知道怎么跟别人打交道。我在北京有固定的工作,有不错的家庭,也有房子。但在内心深处,我觉得自己还是个农民,吃一碗面条就挺开心的。当我面对梁庄乡亲的时候,一看到他们就觉得特别亲,他们也觉得,这不就是谁家的闺女嘛!那一刻我一下子就变成村里人了。很多离家的人可能不愿意回到他的村庄,内心有一种排斥,觉得那里落后、闭塞、传统,但是当他真的回到现实场景的时候,那种亲情一定会让他难以割舍。

      不管是乡村还是城市,有个非常大的凝聚点,那就是情感。如果没有情感,人类还有什么呢?回老家过年,跟亲人亲密相处,肯定是一波三折,有不愉快,有争吵,一团乱麻,会有家庭的苦恼,这让人厌倦。但这几年我一直在调整心态,当我不再那么较真的时候,会觉得所有的家庭成员都还是以亲情为主。可能因为我老了,这几年我对待亲人就像对孩子一样宽容,他们也在各自的空间里努力,我也试图去理解这一点,包括我的父亲、姐姐。

      如果你想了解中国社会的整个构成,读一下“梁庄”也挺好的,因为毕竟它是一个村庄的发展历史。读了之后,起码你对中国村庄的样貌、命运和情感状态,会有一个基本的了解。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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