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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昆虫的早餐(散文)

  • 作者:东珠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3-09-26 00:3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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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

      操心大自然的事,最好这样,起个大早,像一滴露珠,投身到大雾中。可千万别想着弄个房子,最好学学昆虫。沙河源,我的寄主是一个大男人,我们之间的关系是我吃他。柴也由他储备。我到狗窝那里去抱柴,用五指掐起,动作像极了北山上野火球的叶子:它也总是五指对掐,抱起火一样的花朵。把柴柈子往灶门口一摔,果真会发出噼里啪啦的“柈”音。随之,七月被冬景插叙:肥白的金龟子和天牛的幼虫从震裂的树皮中掉下来,它们C型的身躯与草螟蛾的A型翅膀是常见的英文字母。而Q在蜗牛那里,Y在依兰那里。

      说到依兰,不知油然而生的亲近当对谁说?

      我此刻,遥知依兰的所有秘密,却从未到达白水之遥的依兰。走到白水已是艰难:一路野猪出没,刺眼的白雪上,日日更新的爪印就是告诫。大雪封山其实封的是人。我只在一个秋日到达了白水。那需启动年富力强、咳嗽声正常的拖拉机,艰难挤出的车辙有小半个墙垛那么高,两侧的白桦全都合抱压顶,脸被枝条抽得火辣生疼。一个个积岁千年的潭,散发着蓝色闪蝶的光,倒映蓝天,也自己上色。当大片的木贼挡住去路,一车人顿失当下、跌进三百万年前。唯有白水可以证明,木贼还是野猪过冬的主食。它节节宣布着餐饮定量。它真的不好吃,我早就尝过了。可它的节节茎管里,储存着干净的冰水,多么寒冷也冻不实,我也曾像野猪一样投靠它。

      一个人投靠大雾,最忌心急。马上,过了沙河桥,再耐心等上3个小时,太阳就会把大雾拎到半山腰,大地上就会重新安插植被、昆虫,跑起拖拉机,显露出大雾渲染过后的宇宙新生。雾太重了,除了太阳谁也拎不动,已是毛毛雨了。就连我自己也迷失了。细寻思起来,简直禅机落地、一物(雾)降一物(雾)啊:缺此大雾,怎能把日日都过成重生?

      二

      在沙河源,我又怎能不向黑水当归的大复伞形花盘致敬呢?它对昆虫不动声色的号召力,在上午9:30大雾撤去之后全盘呈现:悄悄数了,居然有30多种昆虫齐聚花盘、各司美味。物种之庞杂、物色之富裕、差异性之大,弄得我也想舔上几口花粉过过瘾。起先,误以为它们是在参加双斑厚花天牛的婚礼。这种长相花哨、体型精瘦的花天牛,出入总是成双入对、勾肩搭背、爱得难舍难分。更像当红明星撒狗粮。刚刚我才发现,原来是黑水当归的事:它为昆虫提供长达两个月的精包装日用餐。双斑厚花天牛、赤条蝽是这里的VIP,因为它们总是占用单间,一边用餐一边做些合欢之事。

      之前,实在是误解了黑水当归。觉得它不美、不洁净、不会取悦人。还有些干巴、古板、粗糙、太长寿。这个草本大寿星、大慈善家,一口气能活到20多岁。可以想象它数次告老还乡时的纠结:这么多昆虫,都等着它呢,怎忍心让它们扑个空呢!我这时才明白,我是没有资格以人的思维对植物妄加评论的。因为我没有触角,我的喜悦与花药开裂关系不大。假如昆虫会说话,它们能把各种植物的花药形状、花粉口感说得头头是道。对于它们,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吃饭更深刻之事了。植物真正的裁判是昆虫、是七月里每天上午的9:30之后。我强调这个时间,如同我强调沙河源夜晚的22点。想起就心动,它们横亘于我与大自然交往的黄金路口上,指引我一门深入,勿忘夜色和大雾。我总在夜晚悄悄离开院子,拧身向北。北斗七星虚悬,又大又美又亮。有它的关照,人间便没有过不去的漫漫长夜。可我从没有拿出一个完整的夜晚,亲自关照一下北斗七星是怎样隐于天际、让位于另一种光明。早上,我也总是悄悄离开院子,拧身向南,穿越大雾,等待花盘上的集市热闹起来。

      喜欢定居的赤条蝽,是在黑水当归这里过夜的、度蜜月的、终老的。在没有被人们捕捉、装进透明的树脂项坠里之前,它们一直装在这个大白花盘里,从容度日。

      迎着阳光,黑水当归的大复伞形花盘上,只有小半个粳米粒大小的花药开始开裂。它的慈悲心肠开始释放。智慧就在那里,恒久等待,这花盘,也向人类的建筑学输送着香喷喷的营养。它静谧的奶白色花朵、平稳结实的花序梗,都可让疲于奔命的昆虫好好休整、孕育儿女。它密集的花朵,我也数过了,我试着做些昆虫的数学题:一个大花盘上居然聚集着7200朵花。这意味着一株年长的黑水当归,可让一只熊蜂连续吃上87餐,还会吃得很撑。我当然有证据。我曾跟踪过一只饥饿的熊蜂,一个中午,发现它捡拾残羹剩饭,共访问了85朵水金凤的花。而黑水当归的7200朵花,平均分装在近60个小圆盘子里。如此贴心的微小包装食品,让很多体型微小、没有多少体力的昆虫也能享受得起。它还严格控制病菌传播,让昆虫摆脱恼人的轮餐,巧妙实行分餐制。我还发现,很多昆虫没有储蓄的欲望,也没有因为吃在花盘上大打出手。它们吃饭就是工作,工作就是吃饭。

      它们吃得太嗨了!

      灿福蛱蝶的隆重莅临,让黑水当归毅然生色,翅膀当了花瓣,高出花盘一大截。原来,黑水当归是在给艳丽者留白。它的翅膀,布满了橘色细波浪纹,使我油然想起了多年前在一株正逢花期的紫椴树下看到的数千只蛱蝶,与它生有类似的翅膀,略大,叫老豹蛱蝶。它们把一棵高大的紫椴树围得密不透风,触角化成雄蕊,时而蝶波千浪,不像树上开满了花,倒像开满了蝶。多壮观啊!那一天,也正是这个时间,它们迟迟不退,直到我望眼欲穿,把脖子举酸。今天,它的到来,吃相认真优雅、稳重高贵,火柴头一样的触角点燃了大自然的烟火气息,生活的美好洪波涌起。细腰蜂、赤条蝽、熊蜂、羊蚜蝇、双斑厚花天牛、寄生蝇都是两两相伴。不过,多数都很低调,没有卿卿我我。顶数双斑厚花天牛最辣眼睛了!每吃几口饭,便要忙不迭回头亲吻,还把一小截凉皮一样的“精华”摆在了花盘上。这个深陷欲界的小生灵,全然不管这里是公共场所,饱暖思淫欲,它示范得很对。

      我相信万物都在示范、演绎、假戏真做,引发观众思考。否则大自然就失去了根本意义。

      显然,有两只熊蜂受到了明晃晃的爱的鼓动,悄悄躲到花盘下,偷偷亲吻起来。看样子是初次演习这等爱事,笨拙可爱,许久不成,让我都想伸手帮它们一把。我也完全可以像教训孩子一样,说它们学坏了,饭也不好好吃。可它们学习的是赤条蝽,而不是双斑厚花天牛。光是躲到花盘下,仅这个动作,多么值得我这个母亲赞美啊。

      到处认领儿女,一个人可以装下万物。

      这里,赤条蝽的日子也过得相当滋润,取消了公害的黑历史,当起了前来就餐者的警卫:体内对付天敌的臭气体,是它的武器。它只把黑水当归当寄主。伞形科植物,它只信任这一种。我从未见它投宿别处。除了背上7条胡萝卜色的条形斑,它们还是很低调的:就餐文明,合欢艺术。合欢时的赤条蝽,是标准的轴对称图形,就像一只赤条蝽在照镜子,或一个苹果切开果皮还连着。爱得严丝合缝、滴水不漏。

      它们实在太宅了,我从未见它们飞行过,也很少串门。可我知道,它们是最有故事的昆虫。一个个生物学的谜,只有当我们亲近自然时,灵感才会爆棚,直觉才会直抵真相。我完全可以肯定,它的故乡在胡萝卜的发源地。它跟着胡萝卜远行。它身上的斑纹,其意象正是黑土地与胡萝卜。它产自黑土地。最原始的胡萝卜也产自黑土地。而胡萝卜也正是伞形科植物。在各个蔬菜基地,它们也确实喜欢寄居胡萝卜地里,上下串通,偷摸啃食,让菜农头疼。但在沙河源,没有人种植胡萝卜,赤条蝽在这里,将祖先几经筛选的主食更换成黑水当归。可它从没有忘记故乡、忘记胡萝卜,它背着故乡繁衍,橙红或橙色,两种胡萝卜,一如它的乡情,恒久地印在它的后背上。它的保护色成了奇装异服,让人不解。它依旧一年一代,依旧地下过冬,只不过将春天醒来的日子、蜜月的日子、入土的日子精心调整,与黑水当归同步。我在想,每一个秋天,它们圆溜溜的子孙们,突然变态,对自己的长相该是多么疑惑啊!这疑惑,直到将来的某一天,它们重又遇见胡萝卜,并且过上祖先的日子,不由自主地唱起久违的菜园歌谣,才会恍然大悟……

      三

      往往,大雾过后,沙河源会异常晴朗、异常炎热。还表明,撒野多远的路也不用背个雨伞了。大雾带领万物金盆洗手,柔情到没有损伤一根蜘蛛丝。要是果真下起雨,雨伞也没有用。那雷会一遍遍教训树,闪电远程射击湿地,帮助鸢尾科的植物开花。随之,会有雕翎苫屋惊现。那真是难得一见的自然奇观!一只金雕把翅膀全部放下来,像猎人静立路边,沧健,慈悲,吧嗒着眼皮思索。它如此高大,它可以直立行走,它是禽中长老!无数个秋天,一个又一个捡林蛙的老人,孤独迷路,绝望中突然见到了这个大活物,无不热血沸腾、一下子想起了回家的路。大雨削弱了大型猛禽的攻击性和欲望,只是,谁敢钻到它的腋下避雨呢?唯有匆匆别过,将大羽华屋存于心中瞻仰。世间好虚幻啊,一如此时,那原本喊也喊不透的大雾,随着植物叶片上水滴亮度的增加,像梦一样退去。它们告别森林的方式,浅显易懂,空若无依。起初,到处发着光,胡乱反射着。总之有水才有光。光是水,水是光,水光一色。我也能清晰地捕捉到一片叶子收回梦境、显露主叶脉的全过程。渐渐地,不再失重的草本全都昂起头来,大自然浑身轻松,可以尽情欣赏昆虫。

      不过,我最怕有一堆人等我就餐。

      被人等,那是非常麻烦的事。就像一朵黄海棠,孤单的雌蕊被200多根雄蕊围攻,躲也躲不掉,它必须像女皇盛装出场、恭迎郎情蜜意。我有时很受不了这种款待。因为,一旦错过了9:30至10:30这个观察昆虫的黄金时间段,昆虫也就哗然散去,请也请不动。它们都吃饱了,迅速飞离花盘,都做消化食状。就好像速度慢了会被留下来刷碗似的,眨眼间化为乌有。各色小灰蝶随风高举,寄生蝇聚众豪赌,蜜蜂懒懒洋洋。新月带蛱蝶干脆挺起胸脯大摇大摆步行起来!它要走很久很远,到路的另一侧,到一株干净低矮的萎陵菜上喝露珠。萎陵菜上的露珠格外好看,个大、闪着钻石的光芒。它独自站定,悄悄喝,这让我严重怀疑到底谁更像人?

      说到昆虫的饮水,其实黑水当归早就准备好了。这份细心谁也比不过它。它自带数个水瓢。那水瓢,原本是包裹着花盘的。花盘折叠着屈尊里面。实在包不住了,就从裂口处挤出来。挤出来,就把水瓢甩掉了。赛事非常滑稽:有谁见过一只瓢死也追不上白花花的米呢?多么有趣!一大堆白花从叶鞘里钻出来,带上几片叶子快速生长。落在后面的叶鞘,那是一动不动,渐渐长成一个大水瓢,横端着,等雨水。能储存50克的水。壮年的黑水当归,一株都能轻松储存300克的水。它就是这么靠谱。

      我宁愿我的寄主给我一口锅、一铺炕,让我独自生火做饭。或者干脆,我吃剩饭。

      可我的寄主,非常固执,就像黑水当归的大花盘,一定要在特定时间花药开裂。如此,无论花盘上有多少昆虫在等我,我都要像小旋风一样准时跑回去。当我掰开院门,耳农们已经列阵等待了。院子里,一下子有了等级。餐桌上是牛肉炖西红柿,仅此一种。我的寄主,起大早烹饪佳肴,厨艺山野,像是活在母系氏族。他独自带领耳农干活时,效率非常高。他的妻子回来之后,效率就会莫名降低:每个人每天少摘两大水筲。这是前几天我去看北斗七星、路过她们的住处时,不经意间听到的。

      这次,我跑回来,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开饭了,我见一个女人,悄悄跨过门槛,拧身到碗柜处,把昨夜吃剩下的半盘子素炖豆角端了出来。就要这么凉着吃。我赶紧上前去夺。我想,连昆虫都知道,隔夜的残花剩粉要让太阳热一热再吃,她就这样吃下去,怎能舒服?且她干得都是重体力活,早餐吃好多么重要。她坐一天的高铁,跨越一个省,到迷雾森林里打工,一住就是几个月,专事采摘木耳。每年这个时节,都要如约而来,把这里的重体力活消化。她和她们,创造了一个新职业:耳农。工作起来,像列阵八卦、附着在一朵黄海棠花上的10只羊蚜蝇,共同把一朵花上严重超载的200多根雄蕊的雄风化解,并竭力安抚雌蕊。任务之重,要顶着大雾开工。最不起眼的昆虫总是默默无闻、雾里看花。200点花药与柱头之色,恰是羊蚜蝇的眼睛之色:赭石色。它们靠姿色寻找寄主。我这么说,没有贬义,很多昆虫都如此。那不是保护色,而是职业的暗示和标志。自我的寄主的妻子回来以后,菜肴就节俭了许多。落差之大,更像是克扣和对此前一餐两菜的惩罚。我想给她热一热,我有这个资格,燃气灶就在眼前。我见大家都对此无动于衷,心里有些难过。但她执意不让。最后,我怕把盘子扣到地上,就松手了。她在一桌人的打趣中草草吃完。我的寄主,说着笑话,勉强维持和气。他知道,花朵吝惜花粉,种子就会减产。这使我联想到,花盘之外,它们当中,是否也有这样一种:节制自律,甘愿以素为贵?

      四

      再次出门,时间已是捉襟见肘。跑起来才更管用。蓝天飞速上升,更显地大物博。

    【审核人:站长】

        标题:【流年】昆虫的早餐(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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