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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霞

  • 作者:维维安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1-11-05 18:3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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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四奶奶,生啦生啦,是个千金!”后屋传来接生婆的喊声。四奶奶赶紧放下手中的活,从前屋出来,穿过院子,朝后屋跑去。那是秋天的傍晚,刚下完雨,四奶奶一转身看到了的霞,三步并两步跨进产房:“这女娃就叫雨霞吧,”她指着窗外,对房间里的人喜滋滋地说,“雨后的晚霞多美啊!”婴儿“哇——哇——哇——”大哭着。一会儿,天空中不再有燃烧的霞了,空气里逐渐蔓延开灰尘与泥土的气息。

      雨霞皮肤很白,性情温婉、平和,平时少语寡言,站在同龄人中显得很文静。她从小住在街道,读书早,虽只比我大两岁,却高我四个年级,但我们在同一所学校读书。周末,她偶尔去我们乡下,与我一起刨山芋,捉鱼,摸螺丝。

      “多好的闺女,怎么得了‘强迫症’,哪天得去看看”。父亲对母亲说。经打听,雨霞参加待业青年招工考试,据说考上了,档案却被人事科掉包了。她钻牛角尖,每天除了夜里迷糊几个小时,早晨眼一睁就想那事。后来想不去想那件事,却摆脱不了。医生诊断雨霞得了“思维强迫症”。

      雨霞本来内向,遇上这等事,常独自发呆,哭泣。好在她遵从医嘱,一面药物治疗,一面看相关书籍,自我调整,偶尔脑子出现思维对抗,也尽量让自己转移注意。一年后,完全走出强迫症的阴霾。接着,她被安排在舅舅供销社卖小百货。

      一个周六的午后,我去舅家讨腌菜,正好赶上雨霞周末回来。她穿着淡蓝色夹克式圆领毛线,线衣胸口用白线嵌入“上海”两行书字。蓝色人显得格外沉静。“姐,你的线衣真好看!你去上海啦?”“我没去。我妈去上海就带回这件线衣。”她边说,边朝我微笑着揭开写字台上的罐头瓶盖,抓了一把温热的糖爆蚕豆丁给我。“姐,你上班了,拿工资真幸福!”我羡慕地看着她。“可我们就不能一起爬拖拉机去县城玩啦。”雨霞不经意的一句话,让我陷入了回忆……

      童年时代,县城就是我们的天边。大家约好礼拜天去县城,前夜是不合眼的。早早爬起来,乘着月光跑去拖拉机站等司机。要是有时去迟了,拖拉机走了,我们就迎着朝阳,沿着柏油路,兜着寒风,数着路边的石碑,一路向前跑。从烧脉岗标着“9”字的石碑,跑到“0”字碑(每个石碑间隔二里路)便抵达目的地了,我们像打了胜仗似的,面对太阳欢呼着:“我们到啦!”走在大街小巷,虽不买什么,只是到处看看,摸摸那粉红的纱巾,翡翠的纱手套,翻翻两元一本《新华字典》,心里也美美的。

      “想什么呢?我们去董湾的小河边走走吧。”雨霞看着我说。“好几年没去董湾了,走吧,”“姐,你离开故乡,去异地工作,一定很想家吧?“还好,有人给我介绍对象了,男孩是中学体育老师,健美善谈,还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幽默又风趣,还会烧一手好菜呢!”“恭喜姐好运!相亲是啥感觉?”我好奇地问。“偷瞟人家几眼,正好四目相对,心里一阵慌乱。”

      春节到了,姨妈来我家,对我妈谈到雨霞姐的那位体育老师,一阵夸人家厨艺好,活泼又开朗。姨妈说着,高兴得合不拢嘴。我真想去见见那位老师。可是春节过后,雨霞由于担心自己的强迫症被对方发现,刻意去压抑,谁知那“坏东西”像弹簧一样又开始作妖。不久,她失去了他。

      雨霞又开始心绪不宁,走入情感的低谷。冬天的清晨,她在门市部门口摆摊卖小百货,望着凉床上摆着的各种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纽扣、针线、润滑油、雪花膏等小百货,很受打击。冬天的风呼啸着离开了她的身体,她似乎只剩下一个空壳。杂七杂八的情绪和想法向她袭来,一连几天她都不说一句话。

      屋漏偏逢连阴雨,供销社意外的火灾,舅舅作为供销社主任,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舅舅离开单位后,雨霞被寄托在单位附近的干妈家,与干妈婆婆同睡一个屋。不到一年,干妈婆婆病逝后,胆小的雨霞,总说婆婆夜里隔三差五回来,趴在窗户看她、喊她。她常常被吓得一身冷汗,有时还惊叫。

      干妈四处托人给她物色对象。不久,一位技术工人走进雨霞心里,大家都叫他大毛。秋日的黄昏,大毛约雨霞慢步他单位不远处的幸福坝,雨霞也不推辞。他俩在夕阳下被熨得服服帖帖,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可爱。

      慢慢地,雨霞心里的空洞被一点点填满。大毛也是寡言少语的人,平时在工厂独来独往,很少与人交谈。雨霞仿佛找到了另一个自己。大毛在她的心里得到了升温,不知不觉,霸占了她眼睛的最后一丝余光。对于大毛的家庭,雨霞一无所知,也不想知道。

      “妈,我喜欢她,选择她,无怨无悔,你就成全我吧。”大毛信誓旦旦地说,根本不把母亲的劝放在心上,还一再强调“知音难觅。”

      雨霞和大毛恋爱不久,两人就登记结婚了。春天的午后,雨霞带大毛去我家玩,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大毛。大毛皮肤不算白,偏瘦。走路时只会摆动腿,身体的其它部分都不会左摇右摆。他看见一群鸡雏在我家堂屋跑来跑去,乐了:“抓起一个,这雏儿才一把,大一些宰一只红烧多好!”他难得一笑说。“长大了,给你送两只去。”

      暑假一到,我去看雨霞。她的家在街南头,两间砖瓦房,钢筋窗上的钢丝网锈迹斑斑。屋子里阴暗潮湿,房间地面一半用砖码了一层,没有砖的地方是泥巴地,黝黑黝黑的,要是不小心洒上一点水,准能滑倒人。那是六七月的天,尽管门开着,屋里也有一股淡淡的霉味。雨霞已经妊娠六个月了。我去时,她正坐在小板凳上洗一大盆衣服。我一把拉她起来,帮她洗。她烧一壶开水,我挎着篮子的衣服,让她带我去水塘汰衣服,她居然又挑着水桶。“姐,你平时洗衣服,还担水?姐夫他……?”“我做可以,没事的,他忙。”

      回来晾完衣服,我和雨霞一起做饭。她突然说:“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做面鱼的事吗?”我点点头,朝她扑哧一笑,“怎么不记得?姐,我们与大人一样和面、揣面,放油盐、葱蒜,为什么做熟了没有味道?”“我也不知道,记得小文说是味精放少了,你加了半勺,一尝,更难吃了。我又倒了一勺,在锅里搅了搅,舀一勺汤,大喝一口,胃液瞬间浸满苦水,“哇”吐了。”“嘻嘻,我还烧了一锅开水,把面鱼捞起来,洗了好几遍,还是鲜得大家眉头疙瘩,个个龇牙咧嘴,不愿下咽。”

      “咋就那么傻呢?”雨霞说。“说谁傻呢?”原来大毛回来了。那是我第二次见大毛。他其实也是个木讷人。吃饭时,他自斟一小杯纯粮液,我和雨霞吃饭。吃到中途,他用胳膊肘轻轻碰了雨霞一下,雨霞起身给他盛饭。我却很惊讶:“太大男子主义了吧?”不过,她俩的默契给了我些许慰藉。

      雨霞临产前,不能躺下睡觉,只能斜靠着摞起的枕头和棉被,整晚坐着小憩。一阵阵疼痛,她皱着眉,却从不抱怨、也不听她哼一声,只是不停地抚着肚子,期待“瓜熟蒂落”。

      孩子出生,大毛也算懂得体贴人,特地跑三河农村去买土鸡给雨霞滋补身子,尽挑鸡爪有簪子的买,他说那是真正的老鸡,煨出来的汤又清又香,配上香菇什么的一起炖,营养丰富。我暗暗为雨霞高兴。感觉她为大毛付出值得。

      眼看产假就要结束了,她开始焦虑孩子。她舍不得将孩子送给婆婆带,只好把婆婆接来。两个人的日子,一下子多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娃娃,又多了一个婆婆夹在中间,各种各样的惶恐令雨霞不安。

      雨霞婆婆是城里人,有点娇气。她只管带孩子,不管家务。雨霞一下班,孩子哭着要妈妈。冷冰冰的锅灶,水盆里泡着的衣服,水缸也空了,这些都在加深雨霞的疲惫。大毛一回到家就瘫坐在椅子上抽烟,不做家务,也不带孩子,雨霞想说什么可又止住了话头。沉默筑起的高墙,两颗心越离越远。有一阵,雨霞觉得两个人的感情无法持续了。

      雨霞渐渐开始烦躁,不久“强迫症”又犯了。舅舅刚出狱,身体有病。雨霞开始将所有烦心事都密封在一个“容器”里,从不跟娘家人说。面对生活的琐事,她开始咬牙切齿,争吵龃龉。大毛也受伤得很,一吵架就提出离婚,雨霞陷入了痛苦……病情加重,慢慢地,她抑郁了。

      一天,她与大毛一道回娘家来,对舅父舅母流泪,说离了算了。舅舅很生气地问:“大毛,难道你与雨霞结婚时吃了糊涂药了?不然怎么这么快就要闹离婚?你不会又犯糊涂了吧?今天,你给我说清楚!当初雨霞有强迫症也没瞒你,你俩结婚也算你情我愿,没人逼你吧?你也知道雨霞这毛病不能受刺激,你得对她负责任!”那次,他俩回去,连路费都没有,表弟向朋友借了五元钱给他们。

      回去不久,女同事神秘兮兮,“雨霞,你要相信我的话,你家大毛被新来的大学生倩文召唤来召唤去,魂都不在身了。什么技术指导?我看他指导工作是假,搞婚外情是真。你别再跟他生气吵架了……”

      一下班,雨霞怒气冲冲,直奔大毛单位。她第一个想法就是那女人勾引了大毛。从来不讲粗话的雨霞,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跑到倩文工位前,撕破体面,学泼妇大骂,最后晕倒在车间。那是第一次,雨霞抛开了“大家口中的文静”,任凭愤怒的情绪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她开骂着,语言污秽不堪。

      大毛再也不愿回自己的小家了,女儿也被婆婆带走了。雨霞整天神魂癫癫,茶饭不思人消瘦。一天,她又一次去大毛单位,大毛停下手里的活,拿腿就走。“你别走,我们谈谈!”她的目光和语言一样强烈,神情很激动。大毛的眼神很陌生,甩手关了车间的门走了。她追着他的身影,一直跟到他父母家。

      “你不是要谈谈吗?走吧。”大毛一边说,一边推出了自行车。“去哪儿?”雨霞问。“不去哪儿,带你兜兜风。”走的远了,雨霞有点发慌,叫喊着让大毛回自己的小家。可大毛似没听见似的,只是加快了速度。“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这时,雨霞对还有几分依恋的丈夫产生了不安全感,便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好吧,你上车,我们去恋爱时的幸福坝坐下来,慢慢谈。”

      紫粉色的晚霞实在令人沉醉,一阵阵柔软的秋风,吹过雨霞白皙的皮肤,她困了、倦了,疲惫地坐在坝坎斜坡的石头上,望着清粼粼的水塘那边,正由青变黄的田野,头情不自禁地斜靠在大毛的肩膀上,有点想闭上眼睛。两人陷入了沉默……

      忧伤不时袭上雨霞的心头。她忽然睁开肿肿的眼睛,一如既往地望着大毛,短暂也漫长,熟悉又陌生。眼前的大毛,连同倩文同时蹦进她的脑海,立刻搅乱她刻意维持的平静,情绪和心跳都进入了不稳定模式,上扬的、下沉的、轻飘飘的、沉甸甸的……两人曾经短暂稀缺的浪漫情愫,像流星划过雨霞潮湿的心房,心间缓缓流过矛盾、甜美……

      一小时前还是落日余晖,一小时后开始风卷云涌。

      残酷的婚姻像幽灵一样依附着雨霞,她难以呼吸。她用力微微睁开眼睛,更多的不安和恐惧迅速袭击了她……西沉的夕阳,收敛了最后一抹霞光,天边的一弯新月,在轨迹上滑行,一晃无声无息地不知去向,雨霞的影子越来越模糊……

      第二天,太阳升起时,雨霞悄然退下了人生的舞台。

    【审核人:凌木千雪】

        标题:雨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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