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空东北角突然黑云翻腾，浪潮一般，迅速向木头所处的坛子鸡地摊头顶方位汹涌而来，而西南角，树梢高的斜阳还绚烂无比。一会儿功夫，黑压压的乌云便铺满整个天空，轰隆隆的雷声不时炸开，四面放射的耀眼光柱撕裂重重黑幕，犹如面目狰狞可怖的魔鬼。咆哮的风，仿佛一万匹野马奔腾在空旷的原野，无数只铁蹄践踏，刹那天昏地暗，大地颤抖，大街两行的冬青树几乎被吹弯成90°的直角，无数个临街地摊的遮阳伞一瞬间骨架朝天斜立起来，狂舞摇摆。木头和老婆几乎同时惋惜地惊叫起来，木头奋力抓紧疯狂抖动的伞杆，老婆则急忙拔下连结保鲜柜的电插板，收好能随时收放的十多米长的黑胶皮电线，放进摊位后面侄女的壁纸店内，折回身手忙脚乱收摊时，蚕豆大的雨滴已“噼噼啪啪”作响着铺天盖地砸下来，几秒钟，雨滴变成粗壮笔直的雨线，“哗啦啦”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仿佛河水倾倒，仿佛天崩地裂。很快，不久还被太阳烤得冒烟的路面积水成河，水流急速向低洼地方汇聚。
木头和老婆，一前一后，淋着暴雨，淌着淹过脚脖温热的积水，拉着装载鸡坛子和保鲜柜的两辆四轮手推车往家赶，冰冷密集的雨水从天而降，力道很大，打在身上又麻又痒，眼睛勉强半睁半合，湿透的衣服紧紧裹在身上，像捆在身上的一层胶布，极不舒服。好在，离家不远，很快进到铁皮瓦封闭的院内，关上院门，风雨声立刻像被关到另一个世界，只有头顶的铁皮瓦还像擂鼓的鼓点，急促而又惊天动地地响个不停。
顾不上换下滴水的湿衣服，两口赶紧忙碌着把坛内的烧鸡，保鲜柜内冷藏的鸭副熟食，拿出来装进食品袋，准备放到冰柜冷冻储存。
“唉呀，不好!”正忙活的木头突然听到老婆失声叫起来。
“怎么了?”木头心中一惊，急忙凑到老婆身边，“你闻闻，这鸭脖好像发酸了!”老婆黑瘦得刀削似的脸庞溢满焦灼与痛惜，她举着一根茶褐色的酱卤鸭脖，伸到木头鼻子下面。木头微微用力一吸，一股食物腐败后散发出的特有的酸臭味立刻扑入鼻腔，进到气管，不过，气味很轻微，“怎么会坏?”木头不安地皱起眉头，扭脸问他老婆：“是不是下午出摊时你忘了开保鲜柜的开关了?”
“放你的狗屁，我刚才拔插头时还运转得好好的!”老婆愠怒地瞪木头一眼，愤愤然对她的质疑。
木头有些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没吱声，手脚不停地拿出柜里的所有熟食，挨个检查。他不能呛老婆的茬，他理解这两年老婆心情不顺，自打前年自家工厂倒闭，欠了几十万外债，不得已从头干起仅够糊嘴的小买卖，生活水平一落千丈，生性要强的老婆暗地里不知掉过多少眼泪，光景好时买的金银首饰全部被她锁进了柜子，化妆品全部停掉，穿的衣服要么是以前旧的，要么买些便宜货。虽然有时免不了抱怨几句，发发脾气，但大多数时候还是任劳任怨的，就冲这，木头心里便感激不尽，眼前这种世道，有几个女人还愿意吃这种苦?说不定早拍拍屁股走人了。
“都有些酸味，不过气不大，应该……是不是还能卖?”望着堆成小山那么高一大盘熟食，木头心里估算了一下，大概值200多块，如果按道理全部丢掉的话，那损失可就大了，意味着两天的辛苦和风吹雨淋遭的罪全白费了，而且距离清债的日子又要远上一步。木头犹疑着，试探性地望着老婆。
“卖你个头!客户药死完了，你生意还咋做?到时别说挣了钱还账，喝西北风你也找不到地方!”老婆最看不惯木头优柔寡断没个男人型，怒冲冲地骂着，趴到盘子前面仔细嗅了嗅，果断命令木头:“一个不留，全部倒掉!”说着，走到储藏成品的大冰柜前，掀开盖子，拿起一直冷冻的一根鸭脖，仔细嗅了嗅，又撕下一条肉丝放进嘴里，咀嚼几下，“呸”的一声吐了出来，痛苦地摇摇头，声音凄然地说:“这个冰柜太旧了，制冷效果不行了，得赶紧换新的。”
木头吓了一大跳：“换新的?那可得三、四千块啊，咱现在哪有那么多钱!先迁就迁就把这些货卖了，等挣了钱再买吧。”
老婆的火气又上来了，手指戳着木头的脑袋：“你这真是一堆浆糊，到现在还没有从以前的失败里面吸取教训，当年要不是你耍小聪明，偷工减料，咱们的产品至于积压在仓库卖不出去吗?尤其做吃的生意，更不能昧着良心做事，那样只会搬砖头砸自己的脚。这次必须听我的，所有变质的货品全部倒掉，买新冰柜的钱我找我侄女借，这几年她生意好，已经存二、三百万了。”
一席话说得木头灰溜溜的，他赶紧端起盘子把鸭货倒进了垃圾桶，然后又掀开冰柜盖，挑拣变质的也准备丢掉。这时他心里虽然有些怜惜，但热哄哄的，他知道他的好日子不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