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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弹子(短篇小说)

  • 作者:礼杨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2-02-03 19: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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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

      接到束局长电话的时候,邱建设正在健走。

      每天下午五点至六点,几乎是雷打不动,风雨无阻。六点之后,该干嘛干嘛。当然,下班之后的任务也主要是应酬,也几乎每晚不断。

      打从这个危废处理项目开工那天起,他就下定决心开始减肥。倒也不是他在此之前肥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程度,而是他想让自己能有一个全新的开始。具体减肥方法倒也想了很多,七七八八的,健身房又总让他感觉太憋闷,于是最后还是选择了户外健走。一者可以呼吸一下相对新鲜的室外空气,洗洗肺,二者也可以看看远山近景,养养眼换换脑筋,让自己从那些没完没了的繁杂事务中解脱一下,哪怕只解脱一个小时,精神上也会感觉好许多。缺憾只是上小学的时候踢足球,被他哥邱爱国绊倒过,导致左脚腕子,也就是踝关节骨折,落下了一点儿残疾,走路有点儿跛。朋友们常调侃他走路像跳宫廷华尔兹,有起有伏有韵律,还蛮优雅。其实除了在走路上感觉稍有些与众不同外,也没啥特别怪异的,甚至在某些情况下,他行走的速度比一般正常人还要快。拱起落下,再拱起又落下,像行驶在海浪上面的一艘小艇,有起有伏,始终勇往直前,想像一下也是蛮励志的。

      今天风大,手机接通后对方一个劲地喂喂喂,说我说话你听得清吗?咋总有呜呜的怪叫声?邱建设一开始没听明白对方说的是啥,还以为束局酒瘾又犯了,想约着下班后整两杯,于是就开玩笑说,这都进了三春了,猫叫春能不呜呜的吗?可换回来的却是束局的一声断喝,废话!啥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有人举报你项目存在重大违法行为!你给我立马过来,我在办公室。现在!立刻!马上!说完咔嚓一声挂了电话。邱建设当时手一哆嗦,手机差点没摔到地下。

      楞怔了十秒钟,只能转身。皱了皱稀疏的眉毛,又抬起大脑袋望了望天上镀了金边的笤帚云,便开始拨打司机小陆的手机。市国土局在市中心,距离他此刻站着的地方恐怕有十五、六公里,而且这会儿又正是下班时间,在市内叫出租车都极不容易,更何况这郊外。手机打了半天,对方却一直在占线。这小王八蛋,又不知道跟哪个小美女在煲电话粥呢!如不是看在这小王八蛋是市环保局陆处长亲侄儿的份上,早他妈赶他滚蛋了。

      没办法,只能咬咬牙,抿住嘴,蹽开腿。

      北方城市,一到春季,风大沙尘也大。其实这些年重视绿化,风沙好多了,但可能是空气太干燥,浮尘压不住,稍一刮风就似乎沙尘漫天,一不留神就迷了眼睛。想想自己投资的这个危废处理项目,绝对的利国利民,而且从立项申报,到各个局委办审核批复,无不严格按照国家法律法规办事。从项目申报、开工,到现在,一年半的时间了,从未有人对该项目的合法性提出任何质疑,咋这当口竟突然闹出啥严重违法了呢?要知道已经投进去了将近一个亿,其中百分之二十的银行贷款,自己投了四千万,剩下的都是朋友们入的股。厂房土建刚刚完工,正在紧锣密鼓在进行设备安装,很快就将进入设备调试阶段,要是这当口出啥事导致投资出问题,弄不好真的会出人命的。但是,会不会是诬告或者是个误会?项目实施这么长时间了,连负责审批及监管的政府各有关部门、专业人员都没发现有啥违法的地方或漏洞,这个举报者是咋发现的呢?人常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除非这个躲在暗处的举报者是成心刻意长期高度关注自己这个项目的各个方面、各项实施细节的,并且还能通过种种手段,搞得到关于这个项目内部相关资料、信息,还坚决要跟自己过不去,或者憋足了劲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否则就没办法解释。会是什么鸟人呢?真的被这鸟人抓到了啥把柄?

      心里面七上八下的,邱建设开始小跑起来。不过他跑步的姿势可比健走难看多了。

      二

      门掩着,留了条缝,邱建设咻咻大喘着推门而入。

      “你钻地窨子去了?这么久才到?!门都不敲!”束望北等得烦躁也刚要拎包出门。

      “不……不是……我可是……跑步过来的。咳咳咳……”邱建设踏进束的办公室还未喘匀乎,立刻又被满屋子烟味呛得剧咳起来。

      “这……咳咳……这咋成了澡堂子?咳咳咳……”邱建设咳得弯腰蹲了下去。

      “还不都是等你!心烦,不抽咋弄?”束将公文包往沙发上一扔,就想坐。

      “别……别坐了。咱出……去,边……吃,边聊。”邱建设终于站直了身子,又一弯腰,拎过了沙发上的包。

      “你啊你啊!板栗子吃少了!……”束中指弯曲,做出欲敲邱脑门儿的动作。

      “咳咳咳……走……走起。”邱闪身,躲过束的“板栗子”。

      他知道束的烟瘾大,但今天好像格外大,瞅瞅大班台上的玻璃大烟缸,里面塞满了烟头。

      其实也不难理解,邱建设这个危废处理项目就是束招商招进来的,并且他还被市里确定为该项目的具体对接责任人。所以这两年多以来,束望北每天当中至少有半天的时间都跟邱建设泡在一起。束的年纪比邱大了近十岁,但俩人私下里从来都以兄弟相称。俩人心里都明白,这个危废处理环保项目搞得好了,束出政绩,邱出效益,市里得税收,同时还赢得个重视环保的好名声,原本就应该是件皆大欢喜的好事情。但话说回来,凡事都有两面,一荣俱荣不假,万一项目出了问题,而且不管是哪方面的问题,他这个项目对接责任人的责任也是推不掉的。现在突然遭人举报说是该项目存在重大违法行为,至少是现在,束的心情复杂紧张的程度笃定是远大于邱的。束最难以接受的一点是,他这个国土局副局长都不知道该项目土建越过了红线,这个举报人是咋知道的?

      “邱爱国是什么人你知道吗?”在饭店刚一落座,还没等上菜,束张口就问。直奔主题,不绕弯子,是他的一贯作风。

      “啊?……我哥也叫邱爱国。……怎么?”邱怔住了,盯着束的眼睛,很快又好像明白了什么,刚擦干净的脑门上又冒汗了。

      “你哥……也叫邱爱国?”束也是一楞,皱着眉头想了想,“呃……也是保定人,没准还真是。”束迅速打开公文包,取出几张A4的打印纸,“这后头里有举报人的身份证复印件,你确认一下。实名举报呢!”

      邱建设一把夺过来,直接掀到最后一页,“是他,就是他!没错!”

      “这会不会是场误会?他或许不知道这个项目是你的?咦?是你亲哥?这照片上是小窄脸,尖嘴猴腮的,你四方大脸,瞅上去也不像啊?”

      邱建设只是盯着手中的举报材料,半晌没话。

      饭店服务员敲门,端进来四个凉碟一壶酒,搁在桌上,转身出去了。

      邱叹了口气,将举报材料撂在旁边的椅子上说:“不是误会!他知道是我的项目。谁的项目对他都不重要。他是属苍蝇的,而且是那种绿头大苍蝇,嗅觉灵敏,哪有味儿叮哪儿。”

      “咋越听越糊涂?还哪有味儿叮哪,啥味儿?臭味儿?那我成啥了?荒唐!你这可是难得的好项目,香都香不过来呢!你个臭小子,打比方也不挑词儿!”

      邱建设斟好酒,苦笑了一下,用筷子指着面前的那盘油炸花生米,自嘲道:“这不叫煮豆燃豆萁,应该叫花生油炸花生米,自己炸自己。”

      “叫啥不重要,你到是给我说道说道,你哥是啥情况?为啥要找你茬子?你兄弟俩究竟是咋回事?”束说着端起酒盅,自己先滋溜了一盅。

      邱也一扬脖把酒喝了,“他不是找我茬子,他是谁的茬子都找。只要有利可图,六亲不认!”

      “那么简单?只是为了钱?天底下赚钱的地方多了,他为啥大老远的专门从保定跑雒城来找你的麻烦?”束问。

      “这么说吧,我哥他打从小就极善于在一件事情的细缴之处发现问题,找到破绽。就好比一个圆铁环摆在面前,所有人都说是绝对圆的,而他就能发现这个圆有缺陷,不是绝对圆。待到他指出不圆在哪,别人最终也都能心服口服,表示佩服。不过在正经事方面他却不行,越是在犄角旮旯、歪门邪道方面他越行。他就属于那种偏才、歪才。正常人眼中正儿八经有价值的事情他既不感兴趣,也从发现不了任何问题,可一到阴暗角落溜边贴角,王八坑耗子洞蟑螂眼,他就成了奇才。其实他是块搞刑侦的好材料,可惜路走歪了。”

      “哦?有这种人?有意思。”束端起酒蛊,主动碰了一下,示意邱继续说下去。

      “我哥六零年出生,我六二年。听老辈人说,按咱家乡习俗,生了男孩,家里一定要煮很多红鸡蛋,挨家挨户给街坊邻居亲戚朋友们送去,如果月子里家里有客人来,一定要下碗面卧俩荷包蛋,让客人吃。不然的话,这男孩子今后就特别特别能吃,直到最后能把家里的锅底吃通喽。我娘说,生我哥那年正遭灾荒,家里大人都吃不饱,哪有能力煮红鸡蛋下面给客人吃啊!所以我哥就特能吃。你别看他瘦,可饭量能顶过仨大人。也正为这样,我哥在家里就特别不招人喜欢。您是没见过我哥在饭桌上那吃相,举个例子呵,那时候家里每月能吃上两次白面馒头,一簸箕馒头上来,我娘一声开吃,我哥立马闪电般伸出两手,一手一个大白面馒头,握在手里,用力一捏,两馒头就成了两乒乓球,然后嗖嗖两乒乓球丟进了嘴里,嚼都不嚼,咕咚生吞下去,我娘还没反应过来,两手又伸了过去,眨眼功夫六个白面大馒头已经进了他肚子里。后来我哥总说我娘偏心,常背着他把些好吃好喝的私下里悄悄塞给我,其实我娘如不悄悄塞,早被我哥独吞了,哪还有我的份儿啊!”

      服务员又敲门,端进来个大铜锅,下面还有个碳火炉子,炉火正旺,兹兹冒着淡淡的蓝烟。几大盘子新鲜羊肉,摆满了一桌子。

      “我哥那人心眼小,心思拐,就为这,跟我娘置气置了一辈子。小学五年级,他竟然揭发我娘常从单位食堂偷油偷面回家。”

      “啊?还有这种事?”束刚喝进去一盅酒,一听这话竟然将嘴里的酒全呛了出来。

      “您知道我家是市供销干校的,我爹是教师,我娘原先在干校后勤部门做会计,66年文革开始的时候我爹就被揪了出来,因为有海外关系,就被怀疑是特务,没多久就逼自杀了。我娘也被弄到了食堂打杂。您想我哥那么能吃,家里好多年只靠我娘那点工资熬着,食堂当天没卖完的少量剩饭剩菜,为避免浪费,食堂几个人私下分分悄悄地拿回家,这几乎也是半公开的秘密,食堂领导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可被我哥揭发到了校领导那里,性质就变成了薅社会主义羊毛。那时候学校里正闹反潮流,推黄帅,造老师造家长的反,我哥这也算是紧跟形势顺应潮流。很快就开了批斗会,我娘就又被弄去打扫厕所了。您想我娘那个气啊!这还是亲生的儿子吗?!这还没完,接下来的两件事,更把我哥的那点见不得光的下三烂本事暴露到了极点。”

      邱伸出手,从束的烟盒里抽出只烟,点着,嘬了一口。

      “你不是不抽烟的吗?今天咋破戒了?”束说着自己也点上一只。

      “想起这事,心里难受。没过几天,他又向上学的小学校领导揭发,说是教他们班的数学老师怀孕了。这就奇怪了,数学老师工农兵大学生毕业,刚分来教数学不久,还没结婚,你一个才刚发育没多久的毛孩子,屁都没整明白呢,竟然敢揭发女老师未婚先孕,撇开这事真假不论,你是咋发现的呢?是老师肚子显怀了,还是去医院偷看老师的化验单了?你这熊孩子成熟也太早了吧?!不过最后调查的结果是,这位老师还真就是未婚先孕。退一万步讲,人家即便就是未孕先孕,关你屁事?需要你这么个五年级学生去检举揭发?你算哪根葱啊?!从那以后,他就得了个外号,叫邱大夫,意思是说,他是妇产科男大夫。其实到现在大家都没闹明白,他是咋发现的。那老师才刚怀孕了一个多月,不可能显怀的。这位邱大夫始终对谁都没说原因。”

      “难以置信!这小子不会是有啥特异功能吧?一个小学生,咋关心到那种事情上去了?这也太奇葩了吧?”束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没几天,又出事儿了。那是个礼拜天,我们一帮同学踢球,他闲着没事经过球场,看我在踢,非要挤上来帮着对手踢。他比我们大一年级,本来没他啥事,我怀疑他硬挤上来就是冲着我。头一天他跟我打过一架,原因是邻居家包包子,送了几个过来,当时他还在外面溜达,我娘乘机让我和小妹赶紧吃掉,免得我哥回来争抢。其实说良心话,这也确实是偏心了点儿,但也是被我哥平时逼的。我哥回来打邻居家门口经过,邻居多了句嘴,说赶紧回家去吧,刚送的包子还热着呢。麻溜进门一瞧,连包子影子都没了,心里就明白是咋回事了。晚上就找茬子踹了我两脚。又正好被我娘看见,说他欺负弟弟,揪着他耳朵原地转了好几圈。疼得他半夜还嚷嚷说耳朵要掉了。那天一上场他就盯着我,在一次我带球攻门的时候果真就被他绊倒了。摔得那个重啊!同学背着我去医院,Ⅹ光一透视,就告知说脚踝关节骨折。下午回到家,我娘楞是将一把新买的长鸡毛掸子打断了。不过事情还没完,由于我负了伤,脚上打了石膏卧在床上,我娘破天荒煮了一大锅白米饭,炖了一锅大骨头白菜,等到晚上开饭的时候才发现,一大锅白米饭早被吃得精光了。原来我哥乘着我娘傍晚时分去菜市场拣剩白菜叶子的功夫,悄没声地打扫了战场。算是对下午挨那顿鸡毛掸子的报复。他偷吃那会儿,我正好迷迷瞪瞪睡着了。

      当天夜里,我哥一夜未归。去哪了?说起来又是件奇葩事儿。他竟然就在我家前面那排平房的一位单身女教师床上美美地睡了一夜。”

      “啊?你越说越奇了。前后排住着,人家没赶他走?”束问。

      “我娘也是过了许久才知道事情真像的。”邱站起身到门口,叫服务员又添了壶酒,才又坐下继续说道。“其实他早就发现,前排平房的那位单身女教师跟我们供销干校大院的某位领导关系不一般。这位领导是有老婆的,只不过每个星期天他都会让老婆带着孩子回乡下娘家,星期一才回来,几乎雷打不动。这位单身女教师住得前排宿舍是专为她安排的单人间,位于最东头,房间较小,右手隔壁住着另一位教师,有家有口的。领导家住在小办公楼的最顶层。当女教师星期天晚上溜出门去小办公楼的时候,一般都不会锁门,只是轻轻将门掩上,为的是第二天黎明时分悄悄回房间不至因开锁而惊动隔壁。我哥平常跟我睡上下铺,我上他下,他晚上的一举一动几乎都在我眼皮子底下。前排宿舍单身女教师的这一情况我一无所知,他是咋知道的?据说那天早晨天还没亮他溜出来时,还顺手牵羊,搂草打兔子偷了那位女教师搁在桌上的一大包饼干,还有半袋子大白兔奶糖。第二天他在小学校躲了一天,就靠这饼干和奶糖。等晚上再回到家,我娘的气也消下去一半了。”

      “这才叫鬼才!那他后来做啥工作呢?”束问。

      “职业打假。”

      “是单枪匹马那种,还是在哪家律所专做打假律师?”束又问。

      “据我所知,他应该属于单枪匹马利用法律漏洞搞敲诈的职业打假人。”邱说着低下头,有点难为情。

      “胆够肥的!据说这一行风险不小?”

      “可不是嘛!都说那是刀尖上舔血的买卖。他左手的三个手指头都没了,只剩下了食指和大拇指。至于赚没赚到钱,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但看他如此不离不弃,并且还继续勇往直前,其中的利益应该不会小。他绝对是那种无利不起早的人。”

      “这回居然舔到他亲兄弟头上了!那他成家了吗?有孩子吗?”

      “没有。谁会跟他啊!”

      “这样看来,你哥他举报是虚,敲钱是实。这倒是好事了。”

      “嗯?束局您这话怎么讲?”

      “他将举报材料密封好,只是交给我们门卫,要求门卫直接送到我这,这就说明他并不想把事情搞大,剩下的就是谈条件了。他应该很清楚你我的关系。真是够诡诈的!可他为啥不直接找你谈呢?”

      “我跟他平常联系很少。都是通过一些同学朋友了解对方情况的。从我娘去世后,我和他差不多就断决关系了。”

      “难怪呢!不管怎么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明儿一早咱就上工地,按照他这举报材料上标的位置,仔细勘测,看看到底有没有这回事。然后再作计较。”

      邱建设赶忙起身,跑出去买单去了。

      三

      邱建设的这个环保项目严格说,应该叫危废处理项目。主要处理物是废旧油品,比如城市各4S店保养汽车用过的机油。以前在一些管理不那么严格的城市乡村,这些废弃的机油很多情况下,都是以极便宜的价钱卖给附近的一些农民,这些农民在远离村镇的荒僻之地挖个大坑,乘着夜色,悄悄地将废油运过来直接倒在坑里,然后再用土填埋上,便算完事。这样做的结果,无疑会对当地土壤以及地下水造成严重污染,遗害无穷。这个危废处理项目,就是跟一些生产规模较大的水泥生产企业合作,在水泥窑燃烧的过程中,将这些废弃的机油严格按照科学的定量比例,分批分步骤地添加进水泥窑内,利用水泥企业的燃烧物环保处理设备,做无害气化处理,最终做到环保清洁排放。邱建设他们的资金投入,主要是厂房建设,大型贮存容器以及压力输送装置,另外就是厂区土地的租赁使用费。所以邱爱国举报说厂房建设越过了土地红线,实际上说得越过了该水泥企业的厂区用地控制范围,侵占了国家的或别的单位的土地。问题是,当初邱建设的土建队伍进场施工时,是按照水泥企业提供的厂区规划控制图放的线,如果说新建厂房越过了红线,那也只能是水泥企业的厂区图不准确,应当承担责任的是水泥企业,而不是邱建设他们。

      邱建设昨晚躺在床上,一开始翻过来倒过去睡不着,待到想明白了这一点,便很快放松下来,没一会儿就沉入了梦乡。梦里他还拍着胸脯,反复向束局表示,无论责任在谁,他邱建设都会将此事全部扛下来,决不会让束局和水泥公司方面为难,信誓旦旦,显得十分仗义。

      第二天早上有雾,邱建设赶到工地的时候束望北已经在那候着了。束没叫司机,而是自己开车过来的。邱意识到束是格外小心,不愿意在真相弄清楚之前让更多人知道,便找了个借口,将自己的驾驶员小陆也打发走了。然后俩个人开着邱的奥迪Q7越野车,来到了举报材料上示意的越过红线处。

      雒城的地貌属丘陵向高原过渡地带,沟壑纵横,水泥公司就建在一条长条状的巨型台塬上。这条台塬西北东南走向,西南、东北均为不规则的大沟,尤以东北部的大沟最深。为了争取尽可能多的平地,水泥公司当初在建设的时候是填平了西南部很长的一段较浅大沟的,而东北方位的大沟由于既宽且深,最深处达三十米,填平的费用相对太大,所以就基本保留了原地貌。而邱建设他们这个环保项目建设时,其它位置已很难找到新厂房建设所需要的那么大的空地,不得不将建设重点放在了东北部。也因此,该项目投资增加了将近百分之二十。而问题就出在这个多花费了将近两千万人民币的大沟高填上。

      邱和束到现场拿出红外线测距仪和坡度仪一量就明白了是咋回事,这条大沟沟深坡缓,坡度比几乎达到了1:1.5,土质多为砂质黄土和湿陷型黄土,结构强度低,施工时不得不采取回填置换、强夯处理加毛石堆垒等措施。而空间延展施工,尤其是在这种超宽型沟地,由于地质土壤条件限制,要想百分之百保证施工质量,对沟内红线的定位掌控就会相当困难,在一些沟内高填极度敏感土质部位,越红线施工几乎很难避免。其实严格勘测下来,超越红线的面积总共才十几个平方。而且占用的全部是沟壑荒地。

      “我的意见,你可以不必去找你哥沟通了。老老实实将此事公开,接受处罚。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城乡规划法》第六十四条规定,你准备再增加投入点钱,一是迅速将伸出的这部分拆除,恢复原来的沟壑地貌,你的配电机房移个位置,你也损失不了几个钱。然后,按照建设工程造价的百分之五接受罚款处理。从此也可以彻底堵上你哥的嘴,让他不再生事。并且杜绝后患。你尽快将实情告诉你那几位股东,争取他们的谅解。”束靠着车门,点着一只烟。

      邱紧皱眉头,望着沟下面,半天没说话。

      “想啥呢你?这是最佳处理方案。于公于私都能交待得过去。”束有些急了。

      好半天之后邱才说道:“以我对我哥的了解,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他做事历来鬼精鬼诈的,他举报之前,不会不知道《城乡规划法》的相关条款规定,他应该也很清楚我这边几位股东的实力,追加这点钱跟项目建成后的回报比起来,根本就不叫事。但我哥他又能得到什么?他以往打假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钱,这次应该也会不例外。”

      “这样说来,还是先不忙做决定为好。你抓紧找他谈,看看他还憋着啥坏屁。”束说着拉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雾好像越来越浓了。一团一团的,迎头涌上来一个又一个,没完没了。邱建设小心翼翼开着车,心想这雾恐怕要到中午太阳出来的时候才会散去呢。这几天一直都是这样。

      四

      邱爱国起初是不接电话,连打了十几个均不接。然后邱建设每隔一个小时左右打一次,一直到下午四点多钟,对方才终于接听。不过传过来的却是邱爱国极为虚弱的声音,奄奄一息,给人一种像是只剩了一口气,眼看就要嘎嘣过去的感觉。

      邱建设费了好大劲才听明白,邱爱国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原来就在邱建设跟束望北一大早在现场忙着勘测的时候,邱爱国也正开车赶往矛店乡,水泥公司就建在这个乡的地盘上。据邱爱国自己说,是去乡养老院谈捐赠啥物资的事。由于车速快了些,主要是大雾天能见度差,拐弯的时候没看清路面,一头就冲进了路旁的沟里。幸好沟不深,虽然安全气囊没打开,但也只是两根肋骨骨裂,连带肺部受了点冲击,总体并不算太严重,只是说话声音大了就胸痛。

      邱建设赶到医院病房的时候,护士正给邱爱国换吊水的瓶子,有个陌生女子站在一旁帮忙,邱建设推测这应该是邱爱国新交下的女朋友,不过已经搞不清是第几个了。看上去这女子模样挺普通,但那双眼睛挺有灵性。邱爱国叫她小玉,邱建设便记住了。病房里两张床位,旁边的那张床显然没人住,只留着一张海绵垫子,光秃秃的,连床单被子枕头都没有。邱建设就干脆坐在了上面。刚拖过地,一股刺鼻的84消毒液味道。

      多功能病床头部摇了起来,邱爱国半闭着眼睛斜躺着。小玉冲邱建设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护士离开后,邱爱国眯缝着眼,半死不活地哼了一声,就让小玉先出去,然后才有气无力地说道:“有钱大家一起赚嘛,别总想着独吞。有这种好项目,让人惦记也不奇怪。幸亏是你哥我知道了你这项目的一些事,换了旁人,你们恐怕就没那么容易过这道坎儿了!你要明白,我这其实是在救你们。”

      “我准备接受国土局监察大队的处罚。按照国家的法律法规,交罚款,同时拆除延伸出去的混凝土护坡,恢复原地貌。”邱建设冷冷地回道。

      邱爱国鼻子里又哼了哼,道:“我就索性摊开了说吧。我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给我两千万,我把全部证据原件都交给你,从此我们井水河水两不犯,各走各的道。这两千万同你们这个项目一年四千多万的毛利润相比不过九牛一毛。二是你们把这个项目转让给我们,我们统共俩股东,不像你们乱七八糟那么多位。我负责支付给你们一亿两千万。你们这个项目连土建带设备七七八八加起来总投资不过九千八百多万,给你们一亿二,够可以的了。如果不同意,我就将你们这个项目涉及洗黑钱的材料交给警方。没有足够的底牌我是不会跟你们谈条件的,这一点你应该明白。你们考虑一下,是花钱消灾的好,还是死扛到底最终鸡飞蛋打一无所得的好?对了,你们几位还可能坐牢!”

      “洗黑钱?谁洗黑钱?我们这个环保项目资金来源干干净净,都是经过政府部门严格审核的!”

      “唉!看来我这傻弟弟还蒙在鼓里哪!曹强在辛集还有高碑店有两家一模一样的KTⅤ和洗浴中心,你不会不知道吧?”

      “曹强是谁?我咋没听说过?你不会把别人的屎盆子硬扣到我们脑袋上吧?”

      “好……好,你别嚷嚷!卢东保是你们这个项目的大股东没错吧?曹强就是卢的小舅子。卢投资你们这个项目的钱百分之百都是曹强提供的。我这里有全部证据。曹强洗得是他一帮哥们贩毒以及开地下赌场赚得钱。你不会真以为,就凭卢东保的那个破贸易公司,真的能赚到那么多钱吧?一次性就给你们投四千万?天上掉馅饼了吧?!”

      邱建设还是将信将疑。“你这是在敲诈!卢东保他们如果去报警,没准就先把你抓起来!你别弄得个偷鸡不成蚀了米。”

      “可以啊!要死大家一起死,同归于尽是个不错的结果啊!你哥我早活够了!”

      邱建设不说话了,只是狠狠瞪着邱爱国,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邱爱国仍然眯着眼,脑袋软软的歪向一边,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先算算账吧老弟!咱们大家都是做生意的,只是方法、手段不同而已!”

      “你别总咱的,我跟你不是一路人!我问你,全国各地上这个项目多了去了,回报率都不低,你咋不去找他们的茬子敲点钱?却是专找你亲弟弟的麻烦?要是爹娘地下有知,会咋想?”

      “其它地方的我不熟啊!而你们,这次投资的几位所谓大股东我都熟!做生意先杀熟嘛,这都不明白?!当年咱爹自杀前,不就是看到了一封揭发信,发现那上面竟然是咱娘的笔迹,才自杀的嘛!那也叫杀熟,明白吗?!”

      “那都多久的事儿了?你咋还困在里面出不来了?这都啥年代了?那一页早该掀过去了!你不能为了弄钱一点道德底线都不讲啊!”

      “掀过去了吗?你哥我现在还能一顿吃一锅米饭你信不?还跟我扯什么道德底线,告诉你,打从我亲眼看见咱爹吊死在厕所那时候起,这世界早没鸡巴底线了!我几乎每天夜里都能梦见咱爹瞪眼吐舌头那副惨相你知道不?”

      邱建设不吭声了。这事他也听说过,是当年审他爹的人说的。

      他有点想吐。这病房空气里好像不光有84消毒液的气味,还有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小时候他一闻到福尔马林味道就想吐。

      五

      邱建设回到自己保定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雒城没有机场,乘高铁到保定也没有直达的,开车便成了邱建设的首选。六百多公里的高速公路,Q7一般也就是七八个小时。头天晚上他就打电话跟几位股东约好了晚上在自己公司碰头,商量一下遇到的问题。突然冒出来的搅屎棍子邱爱国打乱了原来的平静,如果问题属实,那可真的非同小可,弄不好,鸡飞蛋打损失惨重不说,还可能面临牢狱之灾。让邱建设倍感窝囊的是,资金来源涉黑这件事,自己竟然一直被蒙在鼓里,成了骑瞎马的盲人,脚下就是万丈深渊,想想都后怕。

      会开了两个多小时了,卢东保咒诅发誓死活不承认自己的资金有问题,说:”我内弟是浑,开歌舞厅洗浴中心的不浑点儿根本没法混,但像贩毒这种明白吃枪子儿的事那是绝不可能沾的!”在座的几位股东也都跟在后头附和,表示不相信卢会贩毒洗黑钱。

      “谁不知道你哥邱爱国就是个人渣,人渣的话你也能信?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这天底下哪有敲诈亲弟弟的?这还是人吗?!”

      “一张嘴就敢要两千万,他以为咱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啊?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你理他干啥?”

      商量来商量去,几位股东只愿意为越红线接受罚款的事按出资比例追加投资,对邱爱国以项目资金涉黑洗钱一事敲诈两千万,均表示不予理睬。没办法,邱建设只能暗自决定自己掏钱解决问题。将邱爱国掌握的证据拿到手,先清除地雷再说。

      根据自己对邱爱国这么些年打假经历的了解,他估计邱爱国所说的卢东保小舅子的事,十有八九是差不离的。虽然自己也清楚,开歌舞厅洗浴中心号称是印钞机,但怎么加班加点印,也不可能短短的一年多的时间,就在保定市国家高新区核心区的紫光大厦一连买下整两层的办公用房,外加两家品牌4S店。至于卢东保是否在暗地里帮着小舅子洗钱,这事还真的很难准确下判断。卢和邱建设是那种标准的发小,撒尿和泥一块长大的。卢东保白净净地戴着副黑框眼镜,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夫人也在市机关工作,孩子在北京上大学。要说明知故犯洗黑钱,邱建设估摸着卢未必有那胆量。

      可两千万实在不是个小数,查来查去,包括应收账款在内,眼下公司账上连一千万也凑不齐。有心找卢东保借点儿,但又顾虑重重,死活开不了口。情急之中,他脑子里蓦地闪过一个想法,自己在北京望京还有两套大房子,为了上雒城这个环保项目,办过一次抵押贷款了,能不能冒险再抵押一次呢?先把眼前的坎迈过去再说。一旦项目投产,立马将这次重复抵押的贷款还上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他也很明白这种以非法摆平非法的做法风险巨大,但也确实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邱爱国这种六亲不认的专业打假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搞到的证据,只有让证据迅速变现才能让利益最大化风险最小化。

      不过,会议结束时,已经走到电梯口了的卢东保突然转身说了句话,让邱建设吃了一大惊,卢说:“其实解决这事儿很简单,你根本用不着为这两千万再去伤脑筋!”说完还冲邱建设神秘的一笑。那种笑容邱建设从没见过,瞬间有种好像突然不认识卢东保似的感觉。

      爱啥啥吧!乘着邱爱国还住在医院,赶紧把钱凑齐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证据,然后该忙啥忙啥。在这种破事上还是越少耽误时间越好。

      束局电话,问沟通得咋样了?啥时候过来解决越红线的事?邱建设没敢提邱爱国以投资款涉毒涉黑敲诈两千万的事,只是承诺这两天就过来办手续交罚款,尽快安排施工队拆除延伸出去的混凝土,恢复原地貌。末了束局叹了口气说:“你哥也不容易,都是饿过肚子的过来人,兄弟之间还是应该多理解。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说完挂了电话。邱建设心里面涩涩的,有种讲不出来的滋味。

      按时下的搞法,伪造他项权证等手续再次骗取贷款得先找可靠的金融公司出面,金融公司收取该收取的费用,然后金融公司会通过自己的渠道去完成全部操作。邱建设等着拿钱就行了。但收费肯定不低。

      也就在邱建设回到保定的第五天,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手机屏幕上显示是邱爱国,接通了之后说话的却是小玉。小玉说她现在在内蒙古察哈尔右前旗,说你哥邱爱国死了,是被人捅死的,说警方正在破案,目前还没有结果。

      “啊?咋会这样?不是在医院住着吗?咋跑内蒙去了?你……你发个位置给我,我……我……现在就开车赶过去。这会儿也没飞机了。”邱建设一时手抖得厉害,话都说不利索了。

      下楼,开车,几乎是跌跌撞撞迷迷糊糊就上了高速。导航上显示,到察哈尔右翼前旗395公里,估计要六个小时。到涞源服务区加油的时候,邱建设突然想抽烟,而且是那种抑制不住地想。他便在服务区小超市买了一条烟,一到车上立马点着一支狠狠地吸了起来。他其实已经戒烟有十年了,戒烟后每次闻到别人的烟味都会感觉嗓子刺挠,都会咳嗽。但这会儿就是想抽,而且是一支接一支地猛抽,好像是想把这十年里没抽的烟都给补抽回来。就这么一路抽着,咳着,将近凌晨五点的时候才赶到。

      “尸体是在黄旗海子岸边上发现的,是一户牧民骑摩托经过时发现报的案。警察从你哥的手机上找到的我的号码,我的号码在你哥手机上排第一个。”

      “不是肋骨还没好吗?咋从医院跑出来的?”邱建设夹烟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在你走的第三天,你哥接到一个电话,说是去年你哥追的一个假羊绒案子,那家答应支付三百万摆平,让你哥立刻带手头的证据资料去乌兰察布,一手交钱一手交证据。你哥那人你知道的,一听能弄回钱啥也不顾的。就来了。到乌兰察布又说在察哈尔右旗那家加工厂财务那儿拿钱,我就有些怕,劝你哥别去,你哥哪听啊,说你怕你守在宾馆,他叫了辆出租车就跑去了。当天晚上没回来,我打了无数个电话他也不接,到第二天早上打电话过来了,却是警察。”

      “尸体在哪搁着?我要去见我哥一面。”

      “在警察局停尸房呢,警察说了谁也不让见。并且让我告诉你,等在宾馆,随时接受问询。”

      “哦!只能听警察的了。希望他们能尽早破案。”我猛抽了几口烟,又说,“人死不能复生,也只能这么着了。不过,有件事我想了解一下,我哥这些年东奔西跑弄到的那些钱都在哪搁着,你知道吗?不会人一死都便宜银行了吧?”

      听到这句话,小玉停顿了一会儿,一双灵动地眼睛盯着邱建设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你哥……有一个儿子,你知道吗?跟他最早的那位女朋友生的。”

      “不知道!从来就没听说过!”

      “孩子一周岁的时候,那女的就带孩子去了美国,你哥一直在往美国汇钱,付孩子的抚养费。听说是孩子六岁的时候,那女的出车祸死了,孩子就被一对美国老夫妻收养了,但你哥还一直在往美国汇钱,说是老夫妻给孩子建了个啥基金,钱全都放在基金里面。孩子早就入了美国籍,这么些年从没回来过。说是你哥每次给孩子汇钱,留言里面都要恳求美国那对老夫妻,不要让孩子回来,希望孩子以及孩子的孩子都永远不要再回来!也不知道你哥是咋想的。”

      邱建设只是一支接一支的抽烟,一句话不说。

      “据说孩子一直在学习音乐,今年考取了世界最顶尖的美国伊斯曼音乐学院,你哥听说后兴奋得几天睡不着觉。据说伊斯曼音乐学院在纽约州的罗切斯特,学院是顶尖的,学费也是顶尖的,你哥从你那儿弄钱,其实都是要汇到美国的。你哥其实对自己的人生早就绝望了,只希望孩子能好好活着,干干净净快快乐乐在那边活着。”

      停了停,小玉转过身从自己的小手包里拿出来个小盒子,很像是大商场钻石珠宝专柜专门装钻石的那种小戒枕盒,“这是警察从你哥身上找到的。这应该是你哥身上唯一的遗物了。交给你保管吧!”

      邱建设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装的竟然是两颗小玻璃球,洗得干干净净,嵌在天蓝色丝绒里面,玻璃球上面有许多小小的伤痕,这应该是玻璃球之间反复碰撞形成的。玻璃球芯还融有两片小小的嫩叶,米黄色的,像是春天茶树上刚长出来的嫩芽,鲜活鲜活的。

      邱建设想起来了,这是小时候兄弟俩常趴在地上玩的玻璃弹子。想着想着,邱建设的眼眶就湿了。

    【审核人:站长】

        标题:玻璃弹子(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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