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哎!”
“咋地了?”
“好久不见华嫂来叫你了。”
“人家华哥提拔当班长了，嫂子早就不去拣煤块了，现在整天抱着贝贝站街头呢。”媳妇儿挽着头发从里间出来，说：“现在，都是我，去喊着李嫂子去矸石山”。
往常这个时候，早饭后，总有怯怯的敲门声，是华嫂，是来约我媳妇儿一块儿去矸石山拣煤块的。她总也不肯进到屋里来，只在半开的门缝里露一张大大圆圆的笑脸，大大的眼睛怯怯的眼神，肩膀上搭一条旧式方巾，身上穿的是华哥的工作服，已经很有些破旧了。
华哥提班长我是知道的，是第二副班长。他是我们回采工区的采煤机司机，身材瘦小但却有一把子力气。家庭负担挺重，一心一意的挣钱，一年到头也不见他休个班。煤机司机是割煤和机道维护两道工序的核心，华哥的业务很好，人也实在，威信还是蛮高的。区长征求意见时，我是支持的。
二
一天傍晚，我下班回家，走到小区门口，看见一群女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中心的女人怀里抱着一只宠物狗。
辛技术员，辛兄弟!
是叫我，熟悉的声音，只是音量大了很多。
我回头，看到一张大大圆圆的笑脸，是华嫂。散乱的短发烫出了波浪卷，眼睛里闪着熠熠的光，脖子上系一条精致的丝巾。旗袍有点紧，露着结实的胳膊壮壮的腿。
“贝贝，给叔叔敬礼”，华嫂靠近我，一手托着小狗的屁股，一手举着小狗的一只前抓，作出敬礼的姿态。狗儿胖乎乎的，一身雪白的长毛，只是眼睛、鼻尖和爪子是黑色的。
“真可爱”我不由得赞叹了一句。
“很名贵的的品种，现在值好几万呢!”华嫂很得意。
“那可要精心呀!”我转身要走。
“贝贝，给叔叔拜拜!”华嫂牵着狗儿的前抓，做着再见的姿势。
三
“今天见到华嫂了，抱一条很漂亮的小狗”。
“好几个月了”，媳妇儿一边收拾碗筷，说“刚抱来时一个小不点儿，没想到能养活。华嫂真有耐心。”
“你不知道!你们区长夫人也喜欢养狗。”媳妇儿放下了正在收拾的碗筷，说：“现在，华嫂和你们区长夫人成了好姐妹，开始穿着打扮了，也不去拣煤块了，一心一意侍候小狗，陪你们区长夫人遛狗。嫂子说华哥又要提拔了。姐妹们都很羡慕。只是，华嫂偏瘫的婆婆原先常夸华嫂孝顺，现在经常骂她放下婆婆不侍候，一个心眼儿侍候她那个狗爹。她那个傻瓜小姑子，原先被华嫂收拾得干净利落的，现在是衣服脏兮兮，鼻涕烈烈的。孩子侍候的也不宜时，好像连华哥也不好生侍候了，冷饭剩菜的。华哥发过脾气摔过碗，都惊动邻居了。姐妹们劝他也没用。华嫂真是变了。”
四
嘭嘭嘭，很响的敲门声。
我放下电视遥控器去开门。
扑进来的是华嫂，哭得梨花带雨的，漂亮的双眼皮又红又肿。
“这日子没法过了，你华哥又打我了”，华嫂进门就嚷嚷。媳妇儿拉着她的手坐在沙发上。
“咋回事儿?”我忙不迭的问。
“这不，上个月，我带着贝贝去区长家玩，可巧嫂子的小外甥也在，五岁多的孩子，出了名的聪明。贝贝正和他家的狗儿玩耍，没看清怎么着，我们家贝贝突然扑到她小外甥身上，把孩子唬着了。”华嫂接过我媳妇儿递过的茶杯，接着放到茶几上，也没喝一口，嘴像机关炮一样。
“孩子惊着了，不打紧吧?!”媳妇儿凑过来，关切的问。
“什么不打紧，出大事了。孩子唬着后，变得痴痴呆呆的，一直哭，托儿所也不能去了。你华哥陪着人家家长去省城，上北京，看了好几家大医院都没治好，这几天又看了几个当地的老中医，又是请嫲嫲送神、烧香磕头的，就是不管用。今天，你华哥气呼呼的回家，进门就把我们贝贝从窗子扔到楼下去了。哎呀，我可怜的贝贝呀!”华嫂说着说着，又抹起了眼泪。
“嫂子，别哭了”，我忍不住站了起来，说：“你们家小狗是贝贝，人家的娃儿更是贝贝呢。现在人家娃儿这样，一家人都急死了。能治得好还好说，要是治不好或者留下点后遗症，可是娃儿的一辈子呀，你叫人家的日子怎么过呀!”
华嫂止住了哭，沉吟了半晌，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说：“我们也明白，你华哥先是陪着人家跑，现在又到处寻觅着借钱。你们也知道，我们家上有老下有小，瘫的瘫，傻的傻，满家人勒啃你华哥一个人，本来就没多少存货，摊上这事，早就折腾干净了。你们也是刚成家，底子薄，你华哥也不好意思向你们借。今天，我张开这个口，没多有少的，搭把手吧。”
“行，我们点对点对，尽量吧。你明天来拿。”媳妇儿满口应承。我已经习惯了，能进这个门，张开口，可不能驳这个面子。
……
五
华嫂第二天没有来拿钱。
有一天来敲门，是约伙着我媳妇儿去矸石山拣煤块。
“贝贝没有死，让我卖掉了，解了解眼前的饥荒。现在我要用心侍候你华哥，照顾好家，让你华哥安心上班，你华哥已经是正班长了，挣钱又多了些，再说我们上矸石山拣煤块，每天也有个几十块钱的进项呢，只要人家孩子治病用钱，咱得拿得出来才行啊。”
华嫂说着，整了整原来那身老旧的男式工作服，拉了拉那块旧式方巾，大大的眼睛闪着坚毅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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