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吃了腊八饭，就把年来办，今天已经腊月十三了。不久前国家调整了防疫政策，新冠疫情从防感染向救重症转变，公共场合相继开放。经过对疫情三年的的严防死守，人们终于可以随便上街了。大家纷纷走出家门，去市场采购过年的东西，整个颍城弥漫着浓浓的年味。
由于劳累过度，加上沈小洁不辞而别的打击，周亚民的身体变得虚弱，血压下降，饭也吃得很少。
对于这些，李明福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说实话，县医院能自愿来个名牌大学的本科生不容易，他是多么希望能留住周亚民和沈小洁呀，但沈小洁走了，周亚民会不会再走呢?如果周亚民也执意要走，自己有什么办法?阻拦是阻拦不住的。再者，他也实在不愿意看到周亚民和沈小洁闹矛盾，拆散这对美好的因缘，觉得那样太对不起周亚民和沈小洁了。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让周亚民回海航市与沈小洁团聚。
“亚民，院里决定让你回海航一趟。”李院明福恋恋不舍地说。
周亚民丢下正在看的《外科学》放到枕头旁边，不解地问：“公事?”
“不，考虑到你和沈小洁的关系，还是回去好好的和她谈谈。”
“李院长，你……”周亚民好像不愿意听到沈小洁的名字。
“服从组织安排吧。”李院长说罢，把头扭向了一边，可以看出他心里是多么的难受。
“不，我才来两个多月，还有很多工作去做，我不能回去。”周亚民急切地说。
“年轻人容易冲动，好好谈谈还有希望。”李明福劝说道
“没什么好谈的，道不同而谋不和，他根本就看不起农村、农民。”周亚民说。
这时候，陶玉玲风风火火地跑来了，喘着气说：“李院长，我到处找你，快点吧，黄局长找你。”
“谁?”
“秦副书记的爱人黄秋云，她的儿子病得很厉害，囔囔着要找你。”
“好，我就去。”说着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亚民，赶快去准备吧，争取早点出发。”
黄秋云，四十五岁左右，蓝库蓝褂，浓黑的头发挽到一起，加上保养得好，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她是县委副书记秦大平的爱人，也是县工商局的副局长。此刻，她正抱着九岁多的儿子在院长办公室门口大喊大叫：“老李，你赶快看看我儿子咋啦?”
李明福三步并作一步地赶来，连声说道：“来了，来了!”
“老李，赶快找个好医生。”黄秋云像命令下属一样理直气壮地吩咐道。
“好好，好好，黄局长，我这就去叫。”李明福的头点得像啄米鸡。
“小陶，快去把张医生找来。”李明福吩咐身旁的陶玉玲说。
“哎!”陶玉玲应了一声转身跑了。
“黄局长，咱们进屋等吧。”说着，李明福把自己办公室的门打开，领黄秋云进了屋。
张医生正在门诊给病人看病，陶玉玲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喊道：“张医生，李院长叫你。”
“有事?我正上班呢!”
“工商局黄局长的孩子病了，在李院长的办公室里，李院长让你去看一下。”
黄秋云?张医生犹豫了。对于这个女人，张医生不止一次的领教过，她仗着丈夫是县委副书记，态度飞扬跋扈，根本不把医生看在眼里，每次来医院看病都是又喊又叫，虽然他表面没说什么，但内心却非常的反感。所以每次他都是能躲则躲。但今天院长亲自叫他，看来是躲不去了，他很不情愿地站了起来。
“怎么还是你?”刚一见面，黄秋云就奇怪地问。
“黄局长，在咱们县医院，张医生是最好的医生了。”李明福赶紧解释。
“听说海航来了一个医生，你怎么不把他叫来?”黄秋云用质问的口气问。
“他现在有病，正在休息。”李明福说。
“休息?我的孩子病成这样了他还休息?”黄秋云的两眼挣得比铜铃还大。
看黄秋云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张医生转身走了。
李明福一脸的无奈，只好对陶玉玲说：“你去病房看看周医生能不能来一下。”
陶玉玲撇了撇嘴，气愤地走了出去。
周亚民正在看书，见陶玉玲进来问：“小陶，有事吗?”
“没……没什么,,,,,,李院长让你去看一个病号。”
“好的。”周亚民答应一声，从床上坐起来，随着陶玉玲走了出去。
“周医生，这个病号不好惹，我看你还是不去的好。”陶玉玲在后面提醒说。
“当医生就是为病人看病的，有啥好惹不好惹的，走吧!”周亚民说。
陶玉玲无奈地跟了上去。
见周亚民走过来，李明福赶忙问道：“周医生，你的身体……”
“不要紧，给病人看病吧。”
黄秋云一愣，这就是从海航的来的医生?这么年轻，能行吗?但既然指名让人家来，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硬着头皮让周亚民给孩子看病。
周亚民并没有注意到黄秋云的神情，他把孩子抱在床上，就开始仔细地检查起来。
经诊断，孩子患的是急性化脓性心包炎，而且心包积液量较大，压迫心脏，造成心力衰竭，呼吸困难。
周亚民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这种病只有做心包穿刺手术，将液体引流出来，才能保持通畅，减少对心脏的压迫，但风险极高。
“孩子得的是什么病?”黄秋云看着神情严肃的周亚民，急切地问。
“病情很重。”周亚民如实地对黄秋云说。
“那怎么办呀，怎么办呀…….呜呜…….”这个平时看起来很强势的女人，没想到感情是那么的脆弱，竟小声地哭起来。
李明福把周亚民拉到一边，悄声问：“到底是什么病?”
“化脓性心包炎，必须马上做穿刺手术，但有风险。”周亚民如实地说。
“这……”李明福倒吸了一口冷气。
“老李，咋办呀，老秦去省里开会不在家，谁做主呀?”黄秋云一时没了主意。
“先给病人输液消炎，并做好输血准备，有关医生马上会诊。”周亚民对于黄秋云的态度丝毫没有在意，果断地说，此刻，他一心想的是尽快使病人脱离危险。
“好，小陶，你赶快去通知有关医生。”李明福吩咐说。
“哎!”陶玉玲答应一声就往外走，但走到门外又停住了，她朝屋里喊道：“周医生，你出来一下。”
周亚民走到门外问：“有事吗?”
“这个家庭不好惹，你还是慎重一点。”陶玉玲小声说。
周亚民笑了一下说：“顾不那么多了，现在唯一的是如何把孩子的生命保住，小陶，你也参加会诊吧。”
陶玉玲没再说什么。她理解周亚民，虽然她和周亚民只接触几个月，但她从周亚民身上看到了一种珍贵的东西，一种别人身上少有的东西，那就是责任和担当，无论是嘴对嘴的给病人吸痰还是下乡做巡回医疗，他心里装的只有病人。关于周亚民的情况，她已从沈小洁那里了解了不少。在她和沈小洁同一个宿舍的时候，晚上下班躺在床上，沈小洁就会给她讲周亚民在学校的故事。她羡慕沈小洁爱上这样一个有理想的男人。当沈小洁留下一封信毫不留情的走掉以后，陶玉玲的心却忽然沉重起来，她担心周亚民承受不了这个无情的打击，担心周亚民的立场不坚定，也和沈小洁一样留下一封信返回海航。但没想到周亚民的态度如此坚决，甚至拒绝了医院领导让他回海航的决定，她被感动了，本来对他就有好感，现在这种好感更加强烈了……
会诊的医生陆续到齐，周亚民简单介绍了病人的情况，接着让大家一个个发表意见。出乎周亚民的意料，参加会诊的医生一致认为应该保守治疗，不能手术。得出这个意见的原因也异常的一致：那就是手术风险太大，没人能承担这个风险。特别是刚才被黄秋云赶走的张医生，更持反对态度，他提醒周亚民，万一孩子死在手术台上，我们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要不征求一下黄秋云的意见?”李明福建议说。
“中，中。”大家都表示同意。
周亚民没有立即表态，他离开座位，眉头紧锁，脸色凝重，在屋里来回走动，过了一会才说：“也好，不过，咱们还是要做好手术准备，尽量争取时间，因为时间就是生命。”
大家表示同意这个方案。病人家属那边由李明福负责，其它人兵分几路，开始了紧张的手术准备。
听李明福说要给孩子动手术，黄秋云大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老秦不在家，我作不了这个主呀，我得给老秦挂个电话，让他拿主意。”
“行，你给秦书记打电话吧。”李明福说。
但是，电话没有接通，网络提示，“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黄局长，时间就是生命，不能等了。”李明福提醒道。
“不行，没有老秦的指示，谁也别想动我孩子一个手指头。”黄秋云固执地说。
没办法，李明福只好等待。
五分钟过去了，电话仍然关机。
十分钟……半个小时过去了，电话还是没有接通。
手术的各项准备工作全部就绪。
李明福来回走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某些人看来，时间算个屁，上班时间可以随便聊天，一张报纸可以看上一个上午，今天办不完的事可以拖到明天，明天办不完的事可以拖到后天，甚至可以拖上十天半月，一年二年。但在医院，时间就是生命，况且这个生命不同寻常，他是县委副书记的儿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李明福的院长还能保住吗?就是秦副书记能正确对待，他的那个黄夫人能放过他吗?
不行，不能这样傻等，还是先抢救病人要紧，想到这里，他大步朝手术室走去。
黄秋云跟上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喊大叫：“不能给孩子手术，老秦不在家，呜呜……”
“不想那么多了，立即手术!”李明福下了最后的决心。
“不，不能手术。”黄秋云紧紧抱住李明福的腿不放。
“再等就没命了。”李明福突然对黄秋云不客气起来。
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周亚民满脸怒气地出现在门口。黄秋云在门外哭闹的声音他听到了，见过那么多病号，他还没见过这样难缠的病人家属。他生气地斥责道：
“你简直是胡闹!”
黄秋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那两只充满泪水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周亚民。
“时间不允许了，立即手术!”周亚民说完，啪地把手术室的门关上了。
但是，已经晚了，当手术开始的时候，发现孩子已经停止了呼吸。
手术室的气氛急转直下，陶玉玲吓得浑身哆嗦，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张医生一下子瘫软在手术台旁;李明福吓得脸色蜡黄，唯有周亚民脸色铁青地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不是害怕，他是为病人感到惋惜，为没有救活孩子而感到自责。但他的脑子是清醒的，他认为，病人之所以没有抢救过来，完全是因为黄秋云的无理阻挠而耽误了时间，如果按他的方案，立即进行手术，病人不至于死亡。
不，周亚民想错了，社会上的事情不是物理定律，不是数学公式，等待周亚民的将是一场疾风暴雨。
